夏日之雪

1

屋外的阳光，炙热，耀眼，融化了最后一片雪。小狐狸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抹眼泪，思念着那个忽然消失在自己生活里的朋友。

三个月前，大雪降临在这座古老的森林。小狐狸用头顶开一层厚厚的雪，露出两只圆圆的眼，探出洞穴，滚了几圈，然后尽情奔跑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这晶莹剔透的世界，年幼的小狐狸是第一次看见。

他跳跃打滚着，累了便停下来，抖抖身上的雪花，让身体变得暖和起来。

小狐狸捧了一把雪，把积雪堆积起来，按照自己的形状堆出一个雪人。捡了洞里的小石子，做眼睛；拿来厨房剩下的胡萝卜，做鼻子；折下大树上的残枝，画出了一张嘴巴。

“你好啊，小雪人！”小狐狸微笑着。

“你好啊，小狐狸！”小雪人回答道，声音稚嫩而可爱。

小狐狸愣了半天，这才意识到雪人竟然有了生命！他坐在雪地里，和雪人互望着咯咯笑了。

这个冬天，小狐狸多了一个好朋友。

小雪人时而摆弄小狐狸的尾巴，时而对着水面的倒影发呆，时而看着头顶的圆月沉思……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新奇又美好。

小狐狸总是耐心地告诉小雪人自己知道的一切。他们一起玩，一起讲故事，一起畅想未来，一起堆砌一座“城堡”。

四季变更，冬去春归。大雪逐渐消融，春天来了。

“我要走了，小狐狸。”这些天，小雪人的胳膊已经逐渐融化，越来越细。

“别害怕，我能帮你。”小狐狸把雪轻轻堆抹在小雪人身上，但是气温在不断升高，时间长了，还是无济于事。到后来，小狐狸不敢靠雪人太近，担心自己的体温会让小雪人融化得更快。

“不要伤心，明年冬天，我们还能再见的。”小雪人用手拍拍小狐狸的头，安慰着它。

“可是，大雪化了，你消失了，我真的还能再见到你吗？”

“可以呀，离开后，我将会去一个叫冰雪王国的地方。那儿的冰雪永远不会化，即使是夏天，也能看见漫天的雪花。”

“那太好了。我会去找你的。我们一起去看夏天的雪吧！”小狐狸凝望着远方，“我会的，我保证。”

小雪人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小狐狸身旁，小石子做的眼睛正吧嗒吧嗒地滴着水珠。

一天夜里，小狐狸睡着的时候，小雪人离开了。

2

小雪人消失在小狐狸的生活中，小狐狸变得异常安静。当最后一片雪地融化成积水时，他决定顺着河水的方向，去寻找冰雪王国。

在河水的尽头，小狐狸停了下来。

这里看起来很奇怪，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大树。他实在太累了，顾不上那么多，坐下来，靠着一棵大树休息。

一闭上眼，小狐狸便掉进了一个四处是树的大迷宫里。他站在树迷宫的中央，从小就离开自己的爸爸和妈妈出现在树迷宫的最左边，小雪人在树迷宫的最右边。

無论走哪条路，小狐狸都不能接近他们，于是蹲在迷宫中哭了起来。

醒来后，小狐狸揉了揉眼睛，发现脸上挂满了泪珠。忽然，他害怕自己会永远被困在这个地方。他想起了梦中向他挥手的小雪人，又揉了揉眼睛，决定走出这片奇怪的树林。

刚起身，肚子便咕噜咕噜地叫唤起来，小狐狸饿了。他翻翻背包，空空荡荡。几日来，随身携带的食物都吃光了。小狐狸正发愁着，咕咚，一个苹果从树上掉了下来。

“运气真不错！”小狐狸捡起苹果啃了起来。

可马上又有一根香蕉掉了下来，接着桃啊、梨啊接二连三地掉下来。小狐狸百思不得其解：一棵树上怎么可能同时长那么多种水果？

抬头一望，是一个红红的屁股。小狐狸连忙捂住眼睛说：“请问你是谁？麻烦你能把屁股转到另一边吗？”

“吃了这些水果就赶紧离开，这片森林是我的地盘！”小屁股挪转过来。哈，是一只小猴，说话却一点也不客气。

“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从这里走出去。”小狐狸问。

“我不知道，你不能待在这里，快离开！”小猴子丢下这句话，就跳到了另一棵大树上。

“喂……谢谢你的水果！”小狐狸想追上去问个究竟，却发现小猴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是不会再见你的。”另一个声音从树上传来。小狐狸抬头望去，什么也没看见。

“不要看了，我就在你面前。”原来说话的就是眼前的大树。

“大树爷爷，你知道小猴去哪了吗？”小狐狸问。

“我也不知道。但是不用害怕，他只是一个过客，就像夜空中千万颗星星中的一颗。”

“大树爷爷，你能告诉我怎么从这里走出去吗？”小狐狸似懂非懂，突然才想起重要的事来。

“嗯，当然可以，但留在这也不错，想和我做个伴吗？或者，给我一个你要离开的理由。”

“我想去冰雪王国。”小狐狸说。

“这可不是什么好理由。”大树爷爷说，“我活了三百年，见过的事情数不胜数，你这个理由对我来说，太无聊了。”

“那怎样才算好的理由呢？”

“几十年前，有一只小松鼠来到了这里。他想要收集世界上所有品种的树叶，我觉得这个理由还不错，就指引他出去了。”

“我觉得这个太难了。世界很大。”小狐狸说，“他得去多少个森林才能收集完呢？”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大树爷爷说，“等你活到我这么大岁数，就会发现很多事情，重要的并不是结果，而是过程。每一年，我都能收到小松鼠寄来的信件。信里提到他新认识的朋友，会拳击的袋鼠，头能360度转圈的猫头鹰，还有脖子很长很长的长颈鹿……太多了，我常常读着信就笑了。对了，每次从信封里倒出他从世界各处摘下的树叶时，我真为他感到高兴。”

“不可思议！他正在完成他要做的事！”小狐狸激动起来。

“是啊！我在这片森林待了这么久，曾经见过太多的朋友离我而去，他们像你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却又在不经意间离我而去。但是，想到他们都在开心地生活着，追求着，我也似乎感到了生活的乐趣。”

“我想我知道我的理由是什么了。”小狐狸低声说，“我的朋友小雪人在阳光中融化了，我想念她，我要去见她，这是我跟她之间的承诺，所以我才会离开家，来到了这里。”

“是的，想抵达哪里并不是理由，为什么要出发才是理由。”大树爷爷摇晃着树枝，周围的树木让出了一条大路。路边铺满了颜色各异的鲜花和异草。

“谢谢大树爷爷！”小狐狸朝大路继续前进。

3

走出森林，小狐狸来到了一个山崖。这里生活着一只刺猬，刺猬每天都会坐在山顶发呆。当小狐狸来到这里的时候，小刺猬也在呆望着远方。

“小刺猬，我想问下路。”小狐狸轻轻叫了一声。

见小刺猬没有回應，小狐狸就坐在小刺猬旁边问：“你在等待着什么？或许你喜欢看日落？你是不是听不见我说话？”

“你才听不见呢！”刺猬把身体缩成一团，锋利的刺甲对准外面。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小狐狸不由得退后几步。

“我在等一只麻雀。你知道的，等待的时候不能分心，不然就有可能会错过。”小刺猬放松了警惕，继续遥望远方。

“你说的麻雀去哪了？”

“她去南方过冬了，现在冬天已经过去了，我在等她回来。”

“为什么要去南方？”

“南方即使冬天也很温暖，那样麻雀就不用担心被冻死了。”

“噢，南方是个可怕的地方。”小狐狸自言自语，他想起了小雪人，“你知道怎么去冰雪王国吗？”

“冰雪王国是什么地方？”

“那是一个一年四季冰雪都不会消融的地方。”

“那应该在北方。麻雀曾经对我说过，北方是个极度寒冷的地方。”

“谢谢你。”小狐狸道谢后告别了小刺猬，朝北方前进。他回头望了望，小刺猬仍然一动不动地望向远方。

他忽然一阵鼻酸，不知道为什么想落泪。

4

去北方的路并不好走，小狐狸来到一片沙漠。太阳像火炉一般炙烤着大地，这让小狐狸怀疑自己走错了方向。他已经三天没有喝过一滴水了。

严重的缺水，让他徘徊在生命的边缘。现在他开始怀疑大树爷爷说的“活着的乐趣”了。

让一个孩子思考生活的意义实在是再残酷不过的事情了。

就在小狐狸快要晕倒的时候，一只骆驼走了过来。骆驼把虚弱的小狐狸托在背上，不急不缓地走着。

待到小狐狸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绿洲。小狐狸跳进了水池，舒舒服服地泡了个冷水澡。

“谢谢你，骆驼大叔。”小狐狸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别叫我大叔，我还年轻呢。”骆驼喝了一口水又吐了出去，“只不过在沙漠生活，看起来会显老。”

“骆驼哥哥，”小狐狸马上改口道，“你知道如何去冰雪王国吗？”

“我没听说过什么冰雪王国。”骆驼说，“不过，如果你想走出这片沙漠，我倒是有办法。”

“什么办法？”

“人类为了运输货物，每个月都会开着车穿越沙漠。再过几天，他们应该就会停在这片绿洲休息，到时候你偷偷爬上车，躲在货物里面，就能走出沙漠了。”

“那你呢？”

“我会躲在人类找不到的地方！”骆驼说，“我不能离开我的家。”

“我已经离开我的家好几个月了。”小狐狸看起来有些伤感。

于是，小狐狸日夜在绿洲等候。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一排货车停在了这里。晚上，趁人类睡着的时候，小狐狸偷偷钻进了其中一辆车的货箱里。

车里有现成的食物和水，这给小狐狸省了不少麻烦。

不知道走了多少天，货车在一个繁华的郊区停了下来。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小狐狸茫然地望着四周，他的突然出现让人们有些恐慌，大家既害怕这个野生动物会伤害到自己，又充满着好奇。

这时，一个猎人举起枪，对准了小狐狸。看热闹的人群也瞬间散开了。

子弹快速地从小狐狸身边划过。小狐狸不敢回头看，只顾着往前跑，完全忽略了自己腿上流淌着的鲜血。

见小狐狸越跑越远，猎人放下了枪。毕竟，比起追一只狐狸，还有更值得去做的事情。

小狐狸精疲力尽，走进了一个偏僻的农场里，就着厚厚的草垛沉沉地睡去了。

5

小狐狸醒来时，一头小猪正盯着他看。

“嘿！你好！我想你是野猪的朋友吧？”小狐狸惊讶地问，因为他在森林里见到的都是野猪。

“我才不是野生动物呢！”小猪气哼哼地说，“农场怎么还养狐狸了？”

“我来自森林。”小狐狸说。

“你骗人！农场主说过，森林离这里很远，一辈子也不能走到。”小猪笃定地说，他看见小狐狸的腿上还流淌着鲜血，那是枪弹留下来的痕迹。

“我没有说谎。”小狐狸忍着疼痛说，“你知道冰雪王国在哪吗？”

“冰雪王国？听起来像个游乐园的名字。”小猪说。

“那里有着长年不化的冰雪。”

“哈哈，游乐园才不会有冰雪呢。”小猪笑道，“冰雪王国只是好听而已。”

“小雪人不会骗我。”小狐狸咬着牙说。

“我听人说，有个地方叫北极，那里有长年不化的冰雪。但是，那里可没有什么雪人。”小猪突然觉得自己还挺聪明的。

没等小狐狸开口，小猪突然慌张起来：“你最好马上躲起来！”

原来是农场主听到声音走了过来。小猪躲进了自己的栅栏里，留下小狐狸独自躺在那里。

农场主看了小狐狸的伤口，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

“伤好了才能卖个好价钱！”农场主把小狐狸抱进了房间，给他做了手术，包扎了伤口。

小狐狸腿脚不便，就暂时在农场里住了下来，每天听小猪讲人类的事情。

有一天，小狐狸对小猪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虽然那并不是什么好事。我无意间听到，等你长大后，农场主要把你卖了。”

“嘿嘿，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小猪开朗地笑道，“农场里的动物都摆脱不了这个宿命。”

“你们为什么不逃走？”小狐狸问。

“长时间的安逸生活让我们失去了独立生存的能力，如果没有农场主的喂养，我们一天都活不下去。”小猪说，“倒是你，在农场主找到买家之前最好马上逃走。我们会帮助你的。因为我们知道，你不属于这里。”

于是，在某个清晨，猪圈里的猪冲破了栅栏，到处乱窜，把农场弄得一团糟。农場里的动物惊慌不已，鸡飞狗跳，马儿乱跑，山羊把水桶都给顶破了。

农场主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一头雾水，只能拼命补救，忙得不可开交。

小狐狸就在这个时候偷偷溜走了。

6

小狐狸跑了很远很远才停下来，这里已经看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了。他来到河边，望着水中的倒影，似乎变得陌生起来。

一条鲤鱼游了过来，他才刚出生，什么都还没见过，像极了曾经的小狐狸。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在地面上生活的动物。”小鲤鱼说。

小狐狸看着他，脑海中浮现出的全是自己和小雪人认识的场景。

“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吗？”小鲤鱼问。

“最好不要。因为我会离开，与朋友告别是一件难过的事情。”小狐狸说。

“我不怕！正好可以体会一次告别的滋味。”小鲤鱼天真地说。

“我要去冰雪王国，不能陪你太久。你知道冰雪王国在哪吗？”小狐狸问。

“除了这条河流，我哪都没去过。自然也不知道你说的冰雪王国了，不过住在河流尽头的女巫也许知道，她无所不知。”小鲤鱼说。

“谢谢你。”

“不客气，我们是朋友嘛。”

小狐狸又继续赶路了，连句道别也没说，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残忍。

河流的尽头是一间小木屋，木屋外面摆放着一口铁锅，还有一些瓶瓶罐罐，一只黑猫在扫帚旁边走来走去。

“快离开这里。”黑猫警告小狐狸。

“我不能走，我要找女巫。”小狐狸说。

“真傻，大家都躲着女巫，只有你要找女巫。”黑猫狡黠地笑着。

“只有她知道冰雪王国在哪。”小狐狸说。

“冰雪王国？没想到还有人相信。”黑猫哈哈大笑，摇身变成了一个穿着斗篷的女人。

“你就是他们说的女巫吗？”小狐狸问。

“没错，我可以带你去冰雪王国。”女巫摇头，“不对，是你带我去冰雪王国。”

“我不明白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小狐狸紧张地摇摆着尾巴。

“我只是知道通往冰雪王国的方式，只有心中有思念的人，才能进去。”

“你没有思念的人吗？”

“有，可惜我都忘记了，我甚至都忘了她长什么样子。”女巫怅然道。

“我该怎么做？”

“当我念动咒语时，你紧紧拉住我的手，就可以把我一起带入冰雪王国了。”

女巫没有迟疑，她搅动着锅里的药水，念动着咒语。

一股巨大的旋风席卷而来。女巫紧紧地抓住了扫帚，小狐狸紧紧拉住了女巫的手，迎着旋风盘旋而上。

没过多久，他们便降落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女巫扔了一件早已准备好的毛毯给小狐狸。即便这样，小狐狸依旧觉得寒风刺骨。

“我找到她了！可她是谁？我为什么想不起来。”女巫眼中噙着泪水，慢慢地朝远方走去。

可是，小狐狸什么都没看见，眼前只有漫无边际的雪花。

小狐狸抱紧自己，碎碎念道：“小雪人，夏天到了，我们一起去看雪吧！”

小狐狸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寒意似乎也不那么重了，身体变得轻飘飘的。隐约中，他看到小雪人来到了身边。

“你不属于这里，回到自己的世界吧。”小雪人含着泪说。

“我们说好要一起看雪的。”小狐狸带着微弱的气息回答道，他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在这么寒冷的地方，一只狐狸是没办法活下去的。”小雪人继续说，“你已经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也该给自己一个承诺，好好活下去。”

小狐狸重复道：“给自己的承诺？好好活下去？”

雪人的轮廓越来越模糊，直到完全消失，整个世界就像一股清流在小狐狸的心中流淌，他沉浸在一个甜美的梦中。

后来，小狐狸回到了住的地方，听森林里的朋友说，是一个女巫骑着扫帚送他回来的。他还听说，女巫在冰雪王国中见到了自己的女儿。

那年夏天，不知道为何，天空竟然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小狐狸知道，那是雪人在跟自己道别。

小狐狸耳边又响起了那句话——

夏天到了，我们一起去看雪吧！

作者简介

寻麦，湖南郴州人，现居广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90后儿童文学作家。著有《山海奇想录》《枯枯草王国》等图书。曾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第九届上海好童书奖，小百花好作品阅读人气奖，第三届广州青年文学奖等。短篇作品散见于《七彩语文》《少男少女》《好儿童画报》《红领巾》《语文周报》《少年月刊》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