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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磨坊

2023-05-30陈立武

教师博览·中旬刊 2023年4期
关键词:磨面磨坊磨盘

陈立武

今天我们食用的面粉,都是从商店或超市购买的。而在五十年前我生活的乡下,吃面粉全靠自家磨。那时的磨坊和磨面场景成为印刻在我脑海中的永恒的记忆。

村子偏西一隅,孑然而立一间泥草房,面积有二十多平方米,那是村里的磨坊。全村三十几户人家,两百多人吃的面粉,都出自这里。

磨坊向南开门,墙体四周无窗,只留了几个不大的通气孔,大概是为了防止“熊孩子”翻窗侵扰。磨坊的中央,砌有二尺高的方形石桌,上面架着直径一米多的木板圆台,台面的正中安置磨坊的核心部件——直径约半米的一副石磨盘。磨盘分上下两片,下片固定在台面,上片则整齐地扣在下片上,两片以中心钢轴相连,维修时可将上片卸下。上片转动,带动磨盘滑动摩擦,两片齿条的交替咬合,将涌入其中的麦粒挤压、碾碎,我们便可获取面粉。磨坊西侧,还有一简易平台,留作过筛之用。磨面人从家中带来一偌大的笸箩,架上由两条平行竹片制成的箩筐,放上箩筛,倒入碾碎的颗粒,来回推拉,便可筛下细糯的面粉。

那个年代没有麦收机械,不能将麦子脱粒烘干而直接收储,需要人工收割,运回麦场,再翻晒打压。在麦场打下的麦子,难免会掺入一些小石子和沙砾,需要清理,否则,磨出的面粉就会硌牙而難以下咽。所以麦子上磨前,我们要先挑出杂物,筛掉沙砾,然后将麦子放入水中淘洗,去除灰尘,沥干再摊开晾晒。为防鸡鸭偷食、弄脏麦子,晾晒时还要让家中的孩童看管。

生产队养了十来头耕牛,也有两头毛驴——主要是为农户磨面的。磨面前,母亲将洗净晒干的麦子扛至磨坊,我会帮着拿笸箩、笆斗等轻巧用具。然后,母亲去生产队牛棚牵来毛驴,将其上套。为让驴儿专心干活,需用黑布蒙上它的双眼。有的驴儿一上套,便又是拉屎又是撒尿,人们说是“懒驴上磨屎尿多”。我倒觉得,毛驴并非畏惧劳作,而是为了卸下负担,轻装上阵——屎尿过后,它便昂首一声号叫,随即迈开矫健步伐。六七岁的我,手里拿根树枝,跟在驴屁股后面,模仿驾车人的样子,俨然像个车把式。

驴围着磨台打圈转,拉动磨盘转动。母亲靠近磨盘中心的磨眼,不停地将麦粒送下。随着上下磨盘的挤压研磨,麦粒被碾碎,从磨盘齿缝里挤出。母亲一面往磨眼送麦粒,一面用笤帚将蹦到磨盘边上的颗粒扫向里边,以防撒落。第一遍磨出来的颗粒很大,极少出粉,一般不过筛,直接收集起来,再行上磨。到了第二遍,磨下的颗粒变小,白花花的。母亲便一瓢一瓢地挖到箩筛里,来回推拉,面粉透过筛孔纷纷落入笸箩里。这时的面粉,雪白、细腻、爽滑,粉嫩养眼,应该就是城里供应粮里的富强粉。

闻着麦香,嘴馋的驴儿按捺不住,会悄悄扭过头来偷吃磨台上的碎麦粒。于是,驴嘴罩便出现了,它由细竹篾编成,套在驴嘴上让其偷嘴不成。驴儿也有小脾气,有时不让它吃上两口香糯的碎麦粒,它会偷懒耍滑,甚至驻足不前。这时我会扬起树枝要教训它,母亲见状低声对我说:“毛驴也累,你帮它推一把!”于是,我便使劲推动磨盘上的撬棍,待撬棍触及毛驴的后腿,它便不得不重新走起来了。

过筛后的粗颗粒,被汇集后重新上磨。我们还会继续研磨两三遍,筛下的面粉逐渐变得暗淡,不再雪白。到最后,筛面上只剩下薄薄的一层麸皮了。那时候生活苦,粮食紧缺,各家磨面总要磨四遍以上。磨盘不能空转,石齿间得有粮食,否则会损坏磨盘齿条。所以每家磨面的最后,都会留些粮食在磨盘里——为下家留“磨底”。磨眼不能空着,与磨盘持平最好。如果吝惜那一把麸皮没有这样做,让石磨“饿了肚子”,会被乡邻看不起的。

有时候毛驴被生产队派作其他活计,家里又等着吃面,我们也会人力推磨。春节前各家碾一些零星杂粮,也会人工推磨。一个人推起来很吃力,需两个人合力来推。于是,乡民聚集在一起,你帮我,我帮你,说说笑笑,邻里互助成为一道风景。即使磨的粮食不多,抱着磨棍推上一两小时,也会头晕目眩、浑身发软,让人感到整天干着繁重体力活却只吃草料的牛马的辛苦,便更加怜惜这些牲畜。

全村三十多户人家,都要在此磨面,所以要向生产队牲畜管理员报备,甚至预约排队,尤其是农忙前后的晴好时日。在与麦粒的终日厮磨中,石磨齿条棱角会逐渐变钝,沟线不再分明。这时磨面就变得效率低下,不出活,该修理了。修石磨,要用钢钻将磨钝或受损的沟槽棱角线重新锻凿出来,我们称之为“锻磨”。锻磨是技术活,普通的石匠是干不好的。锻磨人让我好生羡慕,当然,并不是因为锻磨人技术高,而是他锻磨后获得的款待,那焦黄喷香的葱油烙饼,馋得我口水直流。

除磨麦子,玉米、高粱、绿豆等乃至山芋干也都可放在磨盘上研磨取粉。过年时不少人家将干糯米也放在磨盘上研磨,用来做元宵、年糕,只是磨出的糯米粉没有石臼捣出来的那么筋道、有黏性。

南方山区的磨坊多为“水磨坊”。它们迎水而建,且在溪流落差较大处。磨坊里有磨面的石磨,也有舂米的石臼,动力自然是山涧跳下的水流。不过,水磨坊的石磨比北方的明显小了许多——溪水冲力还是没有牲畜的力量大,毕竟也不都是旺水季。但设计巧妙的水磨装置,有效利用了自然之力,很能体现山民的聪明才智,那娇小的磨盘也体现着南方人的清秀、务实和精干。

20世纪70年代后期,乡下通了电,陆续有了粮食加工机器,机器磨面变得快捷省事,磨坊便很少使用。再后来,乡民可用麦子换面粉或直接购买面粉,磨坊便被废弃了。走过那个时代的我们,会时常忆起家乡的磨坊,耳畔响起“嗡嗡”的石磨声,像悠长而又古老的歌谣,那么恬静而安详……

(作者单位:安徽滁州开放大学)

(插图:珈 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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