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探中国科技图书研究的历史维度
2023-05-30陈思睿,詹琰
陈思睿,詹琰
【摘要】目前,以“科技图书/科技类图书”为关键词,在CSSCI期刊中进行检索发现,相关研究尚以实务研究为主。学者周蔚华指出,编辑出版学科应“史、论、用”相结合,兼备历史底蕴、理论依据和实践指南,由此,文章首先对中国科技图书研究的历史维度进行了集中考察,对中国科技图书史涉及的一些基本问题、开展研究的具体方法和路径进行分析,旨在从图书出版角度激活科技发展的历史意義和历史价值。
【关键词】科技图书 出版史 科技史 科技与社会 科学传播
【中图分类号】G2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3)1-058-06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3.1.008
科技图书是对三类图书的统称,包括专业理论图书/科技辞书、科技类教材、科学文化类图书(从科普、社会、政策、人文等角度开展的科学研究被科学社会学者统称为科学文化研究,相关的图书则统称为科学文化图书)。目前,以“科技图书/科技类图书”为关键词,在CSSCI期刊中进行检索发现,相关研究尚以实务研究为主。学者周蔚华指出,编辑出版学科应该“史、论、用”相结合,兼备历史底蕴、理论依据和实践指南,由此,本研究先对中国科技图书研究的历史维度进行一次集中考察,这也是一次出版学术维度的初探。
一、中国科技图书史研究的一些基本问题
1. 一个必要的思考:中国的科技图书史研究能否追溯到古代?
在研究中国科技图书史之前,应明确一个基本问题:中国古代有无科技图书?对这类图书的历史性考察应该从什么年代开始?按照著名科技史家、剑桥大学教授李约瑟的观点,中国古代已经产生了经验性的准科学和前科学,它教会我们如何开展相关的实践活动,譬如操作简易器械在农业活动中提升耕种效率、制造纸张从而更好地保存资料、通过算术提防收支过程中可能面临的风险等。但这些行为经验缺少提纯,并未上升为抽象化原理、一般性定理步骤。近代以来,科技一词通常用来指代源于西方的现代科技,即理论性科学,它发源自古希腊学术传统,追求变动不居的世界背后的确定性知识,具有很强的知识论传统,推理、论证、证明、演绎均是其方法论层面的典型特征。[1]
综合上述分析,在开展我国古代的科技图书研究时需要格外注意对研究对象的选择、限定和描述,比较稳妥的做法是尽可能研究关于技术的图书,因为技术往往用于开展实践活动,与学界认同的中国古代科技的特征较为吻合。尽管很多古典文献学研究、部分编辑出版学研究已经将某些图书称为古代科技图书,甚至将此类称谓视作某种共识,但就近年来发生在科技史界、比较激烈且尚无确切结论的争论而言,如果专注研究我国古代的科学图书,首先需要确认本书能否自洽。但这个验证环节涉及对书中知识成分的判定和综合把握,难度很大。虽然对编辑出版学界而言是棘手的问题,但科技史界专门对此进行了研究,可借助现有的相关成果探索、发掘有利于编辑出版学者的切入点。
2. 近代中国科技图书史研究的一些基本问题
(1)现有的部分研究主要针对期刊,需要补齐图书的维度。近代某个特定时段是重要的思想启蒙期,五四运动提倡的“赛先生”、科学本土化运动、“科玄论战”均使得舶来自西方的科技肩负着冲破封建的使命进而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同时,近代发生的一系列战争可能使科技图书的历史线索有所中断,因而将注意力更多放在启蒙期是较好的选择。但需要注意的是,现有的有关这一时期的研究主要针对期刊而非图书,如《新青年》中的科学内容,上海地区最早的科学杂志《格致汇编》,民国时期具有极大影响力的期刊《科学》,近代出版史上出版时间最长、规模最大、最有影响力的刊物《东方杂志》中的生物、化学、物理方面的内容等。杂志的刊期分布连续、样本量大,一些期刊的兴办也直接受益于相关的社会运动,这为从事研究提供了便利。相较于期刊,图书的篇幅体量较大,其摘要、索引有时比较模糊,此外,要发掘图书与科技发展、启蒙思想间的因果关系,就需要提供确凿的证明材料,不仅证明某本图书曾被购买过、被阅读过,更要展现出图书的出版、传播活动和各个社会/历史领域、思想史研究领域间的关联,以及图书如何在这些领域所提供的资源和条件之下被出版、传播。
(2)从作者、译者角度切入,对科技图书史加以把握。总体看,科技图书连接着三个群体:专业人士组成的作者/译者群体、广大专业和非专业读者、衔接二者的社会机构,如出版社/某些出版经纪人、出版经济机构的雏形。其中,专业人士在写作时需要积累大量的专业理论,沿着一个固定的领域不断深入而非依赖某一个选题或某一次灵感,同时,图书的写作史也是科学的叙事结构不断完善的过程。有时,研究考察一本图书需要从诞生缘起到其成为完备的稿本之前所经历的全部生命历程,才能释放出在内容叙述层面具有连贯性、完整性、深度的科学读本的深厚历史价值。
同时,在近代中国的时代背景下,作者写作科技图书、译者翻译图书的动机也值得考察。这一时期的图书出版以引进为主,因而翻译上的问题尤为重要。严复在翻译《天演论》时并非直译而是赋予其政论色彩,赫胥黎的《进化论与伦理学》主张将物竞天择的科学思想拓展到社会、政治等各领域,严复则在翻译时附加评论,从而将该书与中国社会的发展境况联系在一起,发出了“自强保种”的呼吁。
此外还有一个比较独特、值得关注的现象:很多传教士为我国翻译了大量科技图书,他们在翻译专业科技术语时可能找不到对应的汉语表达,于是便组建新名词、重新使用废弃汉字、创造新汉字,极力地促成“西学”的广泛传播。[2]这些传教士的主要目的是传播教义和福音,依照中国彼时的发展境遇,他们往往将科技视作一种可以被接受的福音的形式。由此,科学和宗教联系在了一起,反映出近代中国各种思想、思潮间的碰撞和交互,研究者应将科学、科技图书放在这个综合背景之下加以把握。
(3)从出版机构和读者、受众的角度切入,对科技图书史加以把握。除作者、译者角度外,应考察出版社等社会机构对图书进行出版、传播的历史。中国近代一个比较值得关注的现象是:很多科技图书不因其记载的专业知识而出名,也不因知名出版社的发行、推介而闻名,而是因为公众人物的推介而备受关注。如作为散文家的冯桂芬、谭嗣同、严复、康有为、梁启超等人的一系列创作,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林则徐组织翻译的《四洲志》的影响(该书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科学技术图书,但在近代史上具有开风气的作用,林则徐组织翻译西报、西书的活动,介绍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实况,探求海外科学,在闭关自守的清代中叶确是破天荒的创举)。[3]
基于此,研究者需要思考的问题是在近代史的长河中,科技图书如何被寄予某些特定含义(如发展、进步、开化等),进而被意图清晰地推广、传播?诚然,只重视图书、不重视其中记载的内容并非明智的选择,因为无法解释如果读不懂专业知识,也无法理解它对社会生产、文化生产的推动作用,又为何要购买和阅读科技图书?这就催生出三个子问题:首先,在科学的社会影响外,近代出版史应该如何对专业科学知识的重要价值进行呈现,如何把握好这两方面间的平衡?其次,在近代中国,深入阅读了解科技图书而非浅尝辄止的群体究竟是哪些人、应该如何看待该群体的群像特征和具体的人员、身份构成?最后,他们在购买图书后,如何消费、使用它,如何对它的内容进行二次开发、借鉴、加工利用?
综上可以发现,写作、出版、阅读三方面共同凸显出关于图书的历史的重要性,而非仅仅将其视作单纯的传播工具。正如列斐伏尔所言,不应该把空间当作自然的事实看待,而应该按照某些层次、属性对其进行排列、组合,[4]即应该重视图书在传播科学时所展示出的在地性、物质性。
3. 新中国科技图书史研究的一些基本问题
新中国成立以后,科技被视作指导社会发展的常规要素,相关的图书出版活动也富有规划性、系统性:出版理论类图书为各领域带来前沿视野,促进其发展;出版专业教材培养后备力量;出版优质科普图书培养全社会对科学的接受和热爱等。总体看,这一时期的科技图书史研究需关注图书所构成的综合、复杂的矩阵,意识到不同图书所发挥的交互性、互补性的功能,如科技辞书、理论前沿类著作在客观上同样具有教书育人、启迪后来者的功能,科普图书也可以传播某些基础性的专业知识,而非仅仅传播通俗性的解释和描述。
由此,在开展相关历史研究时需要调动一种建构的视角,不对图书史平铺直叙,而是根据具体社会环境的需要、研究侧重的不同而有的放矢。但需要注意的是,建构并非捏造事实,它强调建立图书的差异化使用场景,而非将其视作单一、静态的文本记录。玻尔·欧尼斯特指出,“促进社会发展的媒介”是通过交互作用而导致的有意义的社会协商,[5]这说明,如果缺少了图书这个意义协商的场域,科技发展也将面临某种局限性。因此,应从历史角度对图书提供的多样化的意义构造和线索进行呈现、分析、说明,展示出科技图书的历史地位。
传统上,结构和个体、客观与主观均是对立的两极,但这两对范畴又具有内在的一致性,因为结构往往会被客观化、个体往往会被主观化。[6]从这个角度理解科技图书,可以看到一个更加广义、宽泛的图书史研究框架,而非将其局限在小众、专业化、精英化的范疇当中。从历史发展规律看,科技图书的实际功能是见证科技的巨大力量及其提供发展、进步的可能性,由此产生普惠价值,因此在新中国科技图书史的研究过程中,社会性、实践性元素需要被重视,某些与此相关的特殊现象需要给予关注。
在数字化转型的浪潮下,一些原本为方便读者的多媒体课件、附加课程使读者更依赖图书本身:相较于数字媒体内容的碎片化、随意化,作为印刷物的图书提供了不可轻易更改、相对权威的科技术语和表述规范,这是出版纸质图书对新媒体浪潮的反作用力,在我国媒介发展史上是一个需要关注的独特现象。再如,科技编辑往往被要求具有较高的科学素养,但编辑也是人,需具备必要的人文素养。如果只具备前者而罔顾后者,那么在编辑的鼓励和默许之下,只顾及经济利益而社会效益不足,不重视可持续发展和环保、创新的研究领域的图书就可能大量涌现,攻占市场。这可能有利于垂直化的营销环境的暂时繁荣,但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不利于科技图书行业的健康、长效发展。诸如此类的现象还有很多,它们的共性成因是出版媒介在当下所扮演的诸多社会性角色的交织、融合甚至是互相排斥,需要针对性地加以分析。
二、借鉴成熟的科学技术史、编辑出版史学科,开展科技图书研究
前文梳理了一些科技图书史研究所涉及的基本问题,那么如何开展研究?研究认为,可对两个相对比较成熟的学术领域的方法论和研究路径加以借鉴,一是科学技术史,二是编辑出版史。按照学界公认的观点,科技史研究分为“内史”和“外史”,前者指的是学科和专业理论的发展史,后者指的是科技和社会互动的历史。如果将科技图书史和“内史”相对应,那么从事相关研究的学者就必须具备比较扎实的理工科背景。此外,如果过于以科技作为主要研究线索,就无法从事以出版物为中心的编辑出版学研究。当图书融入了科技发展的宏观脉络后,它也可能不会获得百分之百的关注和重视,因为论文也是十分重要的科技载体。综上,“内史”对编辑出版学而言可能并不适合,“外史”更适于编辑出版学的研究范式。
1. 借鉴科学技术史中的“外史”研究视角
从科技图书历史研究视角看,“外史”与其关系密切,如观察图书出版、传播活动,它一方面作为专业理论载体被科学共同体生产;另一方面其发行销售过程是一个社会化行为,而“外史”关注的恰恰是科技从一个结构化的专业内容空间向外扩散的过程。更重要的是,从“外史”角度切入,不仅能考察专业类科技图书,也能对科学文化类图书进行考察,如科技政策类图书所发挥的政策宣传功能、科技哲学/伦理学图书发挥的人文思辨功能等。具体来说,可供编辑出版学借鉴的“外史”研究包含三种视角。
(1)社会历史分析视角。社会历史分析的视角意在探究科学发展所依赖的社会根源和社会驱动力,如贝尔纳在《历史上的科学》一书中所采取的研究方法。[7]一些与此相关的、可供参考的研究问题包括:图书是否响应了/如何响应某个社会政策或某个课题基金、出版项目的号召?其对应的学科领域是否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成为社会发展的重大需求、展现出其结构性的引领功能和面向未来的可持续性?科技图书是如何被科学共同体呈现、推至大众视野的,亦即共同体在何种情境、何种科研需要/工作需要/生活需要(获得版税从而维系科研人员的生存、生活水平)的启发下写作了该图书并决定对接出版社?出版社在出版科技图书的过程中开展了怎样的社会动员,与哪些编辑人员以及除出版社外的其他社会机构进行了互动,互动的过程引发的社会影响是怎样的?科技编辑的个人行为对图书出版造成了何种影响,赋予了怎样的价值?
此外,社会历史分析视角囊括了众多科学文化图书的发展史,这些图书从诸角度着手,引发公众对科技的理解、思考和反思。在考察其历史演变时,首先要明确其归属的社会领域(教育/科普/政策……),其次再依据这个领域承担的社会功能和与之相对应的理论框架,分析图书本身。此时,图书出版的目的可能是弥合社会世界和科学世界间的鸿沟——如普通公众无法像科学家那样了解科技的发展趋势,会担心科技发展带来的潜在风险,并提供一种解决问题的可能性,围绕此过程所展开的历史研究就是考察问题是否得到了解决、解决到何种程度的历时性进程。
(2)历史计量视角。“外史”研究的第二种视角是历史计量视角——通过对史料的统计分析来说明问题,如蕾伊诺夫对18世纪至19世纪的物理学研究成果进行了统计,发现了科学发现与社会经济涨落间的关系。[7]这种分析视角可以和当下流行的数字人文研究、计算社会科学研究结合在一起,意在探究科技图书出版与其所引发的社会影响间的因果关系,但不得不说这种研究是有难度的。在探究科技图书的影响时,首先要看的是它对哪些人产生了影响,但图书的受众不仅是单纯的购买者,还是阅读者、引用者,而历史上的购买记录、阅读记录往往难以获得。这些史料中的部分可能仍然存在,但如果说购买记录是相对客观的,阅读记录则无法精准地对其自身进行佐证,因为阅读行为的发生具有随机性、随意性,可能在任何一个时间、场合上演,哪怕只是随手翻阅也可能给读者带来巨大的启发和灵感。
因此,最终呈现于人前的比较精确的资料可能只有引用者围绕图书所进行的一系列引用,但以此作为历史研究的样本,就容易坠入辉格史观所反对的由结果推及原因的立场——引用者所给出的往往只是一个引用数据、一个文献与文献间的统计学关联,却无法交代具体的引用者的行为活动。当然,除了和人有所关联外,科技图书也可以和更加宏观的某个或某些社会领域有所联系。在开展相关历史研究时,首先要把握好图书所记载的内容对科技发展、社会发展的推动功能,然后再去分析图书对其中内容的推动和传播。当然,很多相当有分量的图书可以突破这一规律,其自身(而非仅仅是其记载的内容)已然意义重大。如《天工开物》反映了明末出现的资本主义萌芽,体现出反权威意识和民生意识,其记载的技术成果不仅是智力的结晶,也让民众或多或少地认识到使用技术、开展自主劳动的重要性。《天工开物》记载的知识已无法和现代科技发展完全同步,但如果诉诸思想史的角度考察其带来的启发性,就可以围绕图书本身搜集到很多有利于开展研究的资料和数据。
(3)历史主义视角。“外史”研究的第三种视角是历史主义视角,如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所采取的研究范式,[7]其强调不是依据科学理性主义而主观地建构一種理想化的历史情境,而是依据真实的历史、社会背景而对科学在彼时的发展情况、所受到的制约和局限进行反映,要把科学和历史放在一起综合讨论而不是分别探讨它们各自发挥的影响。历史主义研究视角不仅关注科技图书本身,还关注图书在历史活动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图书不仅被视作对一个学科、领域的反映,还是对一个时代的发展、变迁的映射。研究者需要有这样的问题意识:科技图书在这个时代、这个历史条件下得以出版,就必然有其独特性,这个独特性,恰恰是需要被揭示的核心问题。史蒂文·夏平在《真理的社会史》中对著名的英国化学家波义耳的个人生活及其学术研究进行了历史分析,大篇幅地交代了一个时期内英国所流行的绅士文化和波义耳的贵族生活经历,而这些经历都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波义耳的理论探索活动、论著活动(如波义耳所著图书)。在考察科技图书时,研究者可借鉴这种视角,关注历史中的人向我们展示的科技图书的表现与其发生状态。
2. 借鉴编辑出版史中的出版史研究视角
(1)编辑史的研究视角对科技图书研究而言存在一些局限。编辑出版史分为编辑史、出版史两大研究视角,但对科技图书研究而言,编辑活动会存在一些局限:有时,科技编辑无法改变书中的核心内容,因为既定的科学数据,实验结果,客观的科学事实、原理、定理几乎不容更改,此外,编辑也无法像一线学者或同行评议人员那样重复实验流程从而对书中内容进行完全意义上的取证、查验、核实。相反,他们的工作更多是核查和校对专有名词、数据的书写规范和不同数据间的衔接逻辑、图表绘制的规范性、遣词造句的流畅性、语句表述的顺序、书中内容是否和现有的学界规范存在明显出入、学术伦理道德和诚信问题等。由此看来,科技编辑的工作可能和人文社科类编辑不同,有时让他们对图书的表意和事实性表述进行大幅度改动是有难度的。但这可能导致相关历史研究无法将编辑的主体地位牢牢框定住,而是将科学文本和作者视作主体,将编辑、编校活动视作客体。
(2)出版史的研究视角将科技图书视作科技发展、社会发展的动因。除编辑史外,有关科技图书的出版史研究应该得到重视(出版史、发行史、传播史),但在研究开始前首先应该厘清一个问题:是某本图书对一个学科领域产生了巨大影响,甚至推动了社会进步,还是在社会进步、科技发展的感召下,某本图书得以出版?这涉及相关历史研究的逻辑问题,亦即科技图书是“因”还是“果”?诚然在当下尤其是近十年间,对科技图书作为科技发展、社会发展之动因的证明存在一些难度,因为多媒体、自媒体的传播形式相当广泛,无法确定是图书本身具有巨大影响力还是某些以其为内容范本改编而成的文本获得了大量关注。有时自媒体产品声称和某本图书相关,但图书已被改动得面目全非。相反,如果倒推至科技图书开始集中、大量涌现的近代,就能比较自然地将研究重心放在图书本身,下面通过一个案例来说明。
近代出版史研究的一个典型案例是围绕江南制造局开展的一系列研究。江南制造局是晚清自强运动中的第一家大型近代军工企业,由曾国藩、李鸿章等创建于1865年,1868年该局附设翻译馆,延聘中西人士,采取口译和笔述相配合的译书方法(后期亦有由国人独立译述者),翻译西洋科学、技术等书籍。[8]其中,传教士傅兰雅进行了大量译注,并对相关出版物的传播、发行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其翻译事业受到中国学者的广泛关注。他口译的图书包括数学类的《运规约指》《代数术》《微积溯源》、物理类的《声学》《电学》《物体遇热改易记》、化学类的《化学鉴原》《化学分原》、矿冶类的《开煤要法》《造铁全法》等。虽然因其本人的学术水平,这些著作的水准也参差不齐,但它们较早地为国人提供了一个洞察分科之学的切入点,具有积极的社会影响。
近代以后尤其是新中國成立之后,科技图书的出版史同样应该受到重视。我们不仅要关注图书的一次性出版活动,更要关注那些能够连续再版、成为现代销售制度下的销量冠军的图书所蕴含的价值,在历史纵深的维度上赋予其意义。《十万个为什么》就是十分典型的案例,它不断再版和被不同年代的读者阅读、接受的历史几乎贯穿了中国发展的不同阶段。它并非通过枯燥的说教来传播科学知识,而是通过模拟少年儿童的思考方式来提出一个个有趣的科学问题并予以解答,培养了孩子们的问题意识和创造力。一代代孩子在这本图书的陶冶下成长,他们的科学认知水平日益提升,也就是说,《十万个为什么》推动、促成了这种代际演变的现象。
(3)将科技图书视作科技发展、社会发展催生的结晶。科技图书可被看作某个学科领域的发展乃至社会发展所催生的成果和对这些发展历程的记录、反映。将科技图书与其所属的学科、专业、课题、项目、基金对应起来是比较容易的,但这容易使相关历史研究成为一种还原主义视角下的简单的因果关系分析。因此,更应看到图书对应的科学领域和社会中的其他领域(政治、经济、文化)间的互动关系。如在“大科学时代”和“项目制科学时代”,科学资助往往来自政府机构的纵向课题拨款,这和科技发展的行政规划密切相关。尽管很多科研项目也有其自身的价值,但当它无法解决中国社会面临的迫在眉睫的问题时,就可能暂被搁置或退居二线。当人们认识到行政力量赋予科技的某种意义、价值,就不难理解不同的意义组合、构成了某种场域,而科技图书正是在这个场域的促进之下才得以出版的。与此相关的出版史研究需要将图书视作切入点,不断探究场域的内部结构。
除政治角度外,科学也是经济发展的重要驱动,而经济的增长又能反哺科学,科技图书有可能记录了某一项技术应用成果,也可能对其依据的科学原理进行记录,由此,相关的图书出版史是对科学、技术、经济发展之间的三元非线性关系的反映。不同图书之间的组合、搭配能反映出中国经济在某个特定时期所采取的科技化的发展路径,也反映出了具有可持续性的发展生态。
科技与文化间的关系也值得被重视。C.P.斯诺曾在20世纪50年代提出:人文文化和科学文化间存在着一些张力。人文文化在人本主义的基础上得以发展,科学文化有赖于崇尚理性的科学精神。吴国盛、田松、刘华杰等“北大学派”学者曾指出,科学文化研究的重点是使公众意识到科技的有所为有所不为,而非误用、滥用之导致过度开发自然世界;人类、科技、自然环境间应该维持一种彼此尊重的、相对温和的关系。科学哲学、科学伦理学图书围绕这个主题进行过一系列深入思考,人们考察此类图书的出版史,也是在考察科学与文化彼此融合的历史。
结语
本文对中国科技图书史研究的一些基本问题、开展研究的具体方法和路径进行了集中考察,希望学界能够看到科技图书史学研究的发展契机,探索其未来趋势,使其有朝一日成长、成熟、壮大起来。科技发展是编辑出版学界无法忽视的重要研究话题,但从图书出版角度看,回顾所来径具有重要且必要的价值,只有深刻地把握住历史维度,才能更加深刻地理解图书出版活动乃至科技发展活动在当下的境况与其取得的成就、所面临的不足和局限性及其未来发展趋势。这是持续开展相关研究的重要性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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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Preliminary Exploration on the Historical Dimension of Chinese Science and Technology Book Research
CHEN Si-rui1, ZHAN Yan2(1.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2.School of Humanities, University of 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s, Beijing 100049, China)
Abstract: Searching CSSCI journals with "science and technology books" as the key words can find that the relevant researches are still mainly practical exploration. Zhou Weihua pointed out that the discipline of editing and publishing should be combined with history, theory and practice. Therefore, the purpose of this paper is to firstly concentrate on investigating the historical dimension of Chinese science and technology book research. This paper analyzes some basic problems involved in related studies, and the specific methods and paths for research, so as to activate the historical significance and valu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developmen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book publishing.
Key words: science and technology book; publishing history; science history and technology; STS; science communi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