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寰宇

徐善来

法国男演员Gerard Falconetti与模特Gunilla Lindblad手拎经典的Gucci箱包出现在街头，反映了彼时Gucci产品的大受欢迎。摄影Alex Chatelain，美国版VOGUE 1972年3月刊

1953年，Gucci将意大利佛罗伦萨城中颇具历史渊源的塞蒂曼尼宫（Palazzo Settimanni）纳入麾下，成立了品牌在当地的第一间工厂、工作室与展厅。时至今日，这里已被打造为Gucci历史档案的集大成所在——古驰典藏之家（Gucci Archive）。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细节，宽阔通透的内部视野，明亮有序的陈列装置……每一位走进古驰典藏之家的宾客无不被这里兼具历史传承与现代气息的艺术空间所吸引。而眼下，展厅中的诸多珍藏作品已经跨越近万公里路程，出现在上海西岸艺术中心的寰宇古驰典藏展中。

作为一家拥有102年发展历史，涵盖现代生活方方面面的奢侈品牌，想要在一场展览中囊括如此纷繁复杂的主题与藏品并非易事。而Gucci则将本次展览梳理、提取和呈現的重担，交给了意大利时尚理论家兼评论家Maria Luisa Frisa与英国当代艺术家Es Devlin。Luisa Frisa负责在浩瀚的Gucci宇宙中抽丝剥茧，以不断变化的服装、物品、元素、人物内容来讲述妙趣横生的故事，揭示Gucci百余年来在时尚和文化进程中的重要地位；而近年来因诸多艺术装置作品而名声大噪的Devlin则承担起构思展览空间创意的任务，通过创意音效、视觉与动态技术，带领人们身临其境地走入Gucci的世界。

“几年前，我在佛罗伦萨策划了古驰花园画廊（Gucci Garden Galleria）的第一批装置。作为一名评论家和时尚策展人，有机会合作策展古驰花园画廊的第一批装置作品，让我开始思考展示品牌档案的意义，也帮助我去塑造‘Gucci Gosmos的视觉故事，”在《服饰与美容VOGUE》的采访中，本次展览的策展人、与Gucci早有合作的Luisa Frisa如此解释Gucci Gosmos的内涵，“‘Gosmos在希腊语中的意思是秩序、和谐、美丽。”经由这番语意上的剖析，看似深刻且抽象的主题顿时变得清晰而明确。就让我们沿着她的阐释，走进本次展览所展示的八大空间，从中体会“Cosmos”的寰宇精神吧。

历史脉络中的秩序

众所周知，1921年Guccio Gucci先生在佛罗伦萨开设了第一家皮具店铺，由此开始了Gucci至今百年来的历程。而在此之前，16岁的Gucci先生在伦敦著名的酒店Savoy Hotel工作的经历——亲眼目睹那些上流人士随行必备精美的箱具——才是他后来决定从箱包制作起家的原因。Luisa Frisa的策展思路也由此展开，“我总会不可避免地想到，有什么好方法可以让参观者们进入到历任创意总监想象的世界中，他们接连不断地为品牌故事的讲述和风格定义做出了贡献。在寰宇古驰展中，参观者会通过一系列旋转门进入展厅，这是对创始人年轻时在Savoy Hotel做行李员的致敬。”

通过旋转门，走进名为“传送站”的首个展览空间，三条移动的环状行李传送带上摆放着自品牌创始以来最为精致且具有代表性的行李箱设计，这是品牌起家的本源，也是后续一系列传奇瞬间层出不穷的基石。从20世纪20年代由Guccio Gucci先生设计的箱包作品，到60年代其子Aldo Gucci创作的双G印花帆布手提行李箱，再到Alessandro Michele任职期间构思的各式卡通印花箱具，沿着传送带依次从参观者的身旁经过，超现实的圆形镜面空间中闪烁着线性的光芒，呼应着这些不同年代的作品并置时给人的时空穿梭之感。

1963年，Gucci在佛罗伦萨著名地标Palazzo Vecchio拍摄的品牌广告。ArchivioFotoLocchi 

本次展览的策展人，意大利时尚理论家兼评论家Maria Luisa Frisa

1950年，工匠们在Gucci位于佛罗伦萨的作坊中忙碌着。Archivio FotoLocchi

模特Veruschka在大片中演绎的Gucci皮质宽檐帽、皮质衬衫、皮带，以及双G符号印花棉质长裤。摄影：Elisabetta Catalano，美国版VOGUE 1970年11月刊

Luisa Frisa在研究过Gucci庞大复杂的档案珍藏后坦言，“事实上，纵观Gucci的历史，那些曾经定义了品牌DNA的元素，通过不断地被重新诠释，激活了其在不同时代的新价值。”换句话说，每一种元素都始终持续地影响着Gucci在各个时代的面貌，它们无法被机械地锁定在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时间线中，这也促使Luisa Frisa跳脱出品牌发展的线性顺序来进行策展，“我把展览的每个主题设想成小说的章节，精心设计出从概念出发的‘群岛。”

而这些“群岛”之中，自然少不了对Gucci而言意义重大的马术与花园世界。在第二空间“驰骋地”中，品牌源远流长的马术情结被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沉浸式的大屏幕与数件典藏品相互映衬，将宏观的马术精神与微观的马具元素设计联结起来。在展厅中，你既能看到品牌在上世纪中叶推出的马衔扣设计是如何贯穿品牌从乐福鞋到腰带等一系列经典产品的，同时可以感受到在历史的沿革中，上述马术元素是如何被赋予典雅、性感，乃至童真趣味的。

如果说马术主题是流淌在Gucci血液中的开拓精神，那么花草元素则体现了品牌浪漫诗意的一面。1966年，Gucci先生的三子Rodolfo将印有意大利艺术家Vittorio Accornero创作的花卉植物主题丝巾赠送给了格蕾丝·凯利，自此一幅生机盎然的自然图景便被不断描绘：进入21世纪，从Frida Giannini到Alessandro Michele，不断焕新呈现的花卉丝巾成为了品牌屡创佳绩的王牌之一。在第三空间“伊甸花园”中，从古至今的自然之美得以立体式地展现。

和谐之中孕育突破

“时尚是会循环的，因为它与过去和未来同时存在着关系。”在明确了具体的主题指向之余，Luisa Frisa尝试通过这次展览重新确立Gucci在人们心中的时尚印象，让不同时期的品牌创意总监所塑造的时装面貌能够和谐地集中在一起。“服装、配饰和其他时尚物品都是根据它们在品牌历史中所体现的代表性来选择的，并被安排在不同的区域，这样的联系可以引发进一步的思考。每一件作品都有特殊的意义，我对它们之间的联系很感兴趣。”基于此，Luisa Frisa对展品之间的关联性展开了新的探索，并采用更为直观鲜明的方式，以实现观看者在欣赏展品时的平视视角。

一对高达十米的巨型白色雕像直指展览现场上空，成为第四空间“偶”的布展核心，也是体现和谐与突破并存的一种形式。它们如同两块立体的画布，令人联想到Michele在2023春夏Gucci Twinsburg系列中呈现的双生主题，而随着彩色投影画面的变换，一系列过往设计中的男女套装跃然展现于雕塑周身，以此带领参观者回顾Tom Ford时期性感张扬、Frida Giannini时期的流动奢华与Alessandro Michele时期的中性光彩，而在这些看似泾渭分明的风格切换中，1996年推出的红色丝绒女士套装与2021年复刻的男装款式，形成了跨越时代的“双生”。

紧随其后的“典藏馆”与“珍奇屋”展厅，隐约折射出Luisa Frisa在策展过程中面对诸多藏品的纠结与不舍。“2021年，古驰典藏之家在塞蒂曼尼宫设立，我得以有机会接触到庞大的档案，不过这次策展的主要困难也来源于此，我必须在所有内容中做出取舍。而在这个过程中，我总是试图推迟到最后一刻再做决定，我总说，最好能再等一会儿！”

“典藏馆”中的视觉呈现，或许能让我们对Luisa Frisa策展时的眼花缭乱感同身受，迷宫般错综的行走动线两侧布置了一层层陈列柜与抽屉，配合镜面天花板的反射，令参观者仿佛坠入古驰典藏之家琳琅满目的藏品之中。围绕着品牌历史中的代表性手袋与复刻手稿、技术档案与底稿，包括过往的广告海报，引发人们无穷无尽的探索欲望。而“珍奇屋”展厅中央旋转的实体藏宝阁，则是Luisa Frisa精心布置的另一处档案的集合之地。不同于“典藏馆”无尽延伸的超现实视觉映像，“珍奇屋”如放大版古董首饰盒的复古结构，其中交错陈列着21世纪以来Gucci历任创意总监打造的时装系列与上世纪50年代起品牌的古董配饰设计，参观者可以从不同时代风格的遥相呼应中把握风格演进的谱系脉络，品牌在传承与创新中的平衡与突破也可一目了然。

上世纪70年代，Gucci不仅象征着衣着时尚，也是生活方式领域的翘楚。正如模特Beska Sorensen“全副武装”的造型：从服饰、配饰，到手里超大号的钢笔和记事本，以及所坐的导演椅都来自Gucci。摄影：Gianni Penati，美国版VOGUE 1970年11月刊

美学迭变中指向未来

拥有艺术史学位的Luisa Frisa，对展览关键词Cosmos给出的第三层含义是“美丽”，这也是她想要在品牌档案基础之上加以发展、预见的未来部分。作为Gucci Cosmos全球巡回展览的首站，本次亮相上海西岸艺术中心的展览布置中还融入了倪传婧、张文绮、健美糖（李健美）、咖喱牛在内的中国艺术家特别创作的插画作品，在第七展厅“灵感廊”与Gucci自20世纪70年代至今的时装系列构成了一幅东西交融的画卷。

“我在学习与工作中养成了密切关注艺术家作品的习惯，我相信将创造性的语言加以融合的重要性，我们总能从中发现意想不到的价值。”Luisa Frisa解释道，“时尚和艺术是两个系统，它们在各自的设计范式中相互交织。观看本次展览所选择的中国艺术家作品如何与‘灵感廊的服装无缝连接，这不仅丰富了这个展厅，而且有效地构建起整个空间的框架结构，使时装与艺术的汇聚饶有趣味。”

对Gucci时装系列档案有所了解的人不难发现，“灵感廊”中由32个人形模特所组成的时装展示队列并没有“如实”地成套还原往季造型，而是经过对色彩和设计灵感的重新组队，生成全新的造型搭配方案：上世纪70年代推出的真丝衬衫、半裙，与2016年面世的错视缎带图案羊毛外套之间发生着奇妙的化学反应：而1996年由Tom Ford打造的西装，则与后续继任者Frida Giannini的得意之作组合得天衣无缝，这既是一种风格永续、指向未来的证明，亦反映了历任创意总监在创作过程中不断“回头看”的敬畏与尊敬之情。

“Gucci致力于创造性的尝试和对时代的表达，通过不断地推进与演变，映射出品牌及其过去百年间的历史，广义上彰显了Gucci延展自我意识与更新认知转变的能力。如同服装本身能够被改变和重新剪裁，蜕变后的皮肤亦将持续新生。”负责本次展陈构思的Es Devlin将自己的这段理解生动地反映在各个展厅的起承转合上，颇具Devlin风格的一处处圆形展厅相互联结，在展览的尾声“苍穹殿堂”处俯瞰，如同一系列精密咬合的齿轮和车辙，寓意品牌滚滚向前的征程，同时也是向西岸艺术中心工业遗迹的致敬。

而“苍穹殿堂”展厅本身别具一格的设计，也成为展览的最大亮点之一，上下对称的两个大型穹顶結构，灵感来自于建筑师Filippo Brunelleschi于15世纪为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大教堂设计的圆顶，其兴建时期和古驰典藏之家如今所在的塞蒂曼尼宫的建造时间默契吻合。徜徉于展厅中悬空的观景平台，俯瞰穹顶之上投射的Gucci从古至今的设计创意与图案，一场完整的Gucci Gosmos之旅便可画上圆满的句号。

“从历史来看，时尚是唯一一个能够源源不断产生新事物的系统。Gucci的标志性元素对所有继任的创意总监来说都是巨大的灵感之源，但每次都是以不同的、非常个人的方式被重新构想。”Luisa Frisa坦陈，这次展览充分展现了一个奢侈品牌在经典与新潮、继承与重塑之间的游刃有余，经过诠释和改造，被拆解和重新排列，其在不同时代凸显出新的魅力。“这次展览提供了一个独特的机会，让大家可以了解和探索一个品牌的历史。Gucci在整个20世纪陪伴了几代人，并为塑造当代时尚的想象力做出了贡献。我们通过身临其境的展厅布置，让参观者了解时尚的内在机制是如何运作的，以及时尚是如何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中发挥关键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