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阅读漫游记

黄子祺

还记得以前读中学时，每次临近暑假，语文老师便会给我们列出一串长长的必读书目。在某一次的书单中，我一眼便望到了“边城”二字，无外乎是因为在一长串字符中，就属这书名最简短。

第一次阅读《边城》便是在一个拥有大把大把自由光阴的假期。那时候的暑假，绵长而散漫，我尤其喜爱午后。相比出去与小伙伴玩得满头大汗，捧起一本书，在文字中悠闲地漫游，再适合不过了。伴着窗外延绵不断的蝉鸣，阳光穿过叶子间的缝隙，懒洋洋地洒落在书架上。最上面放的是爸爸妈妈的书，中间几排才算得上是我的私人书柜。整整齐齐地靠在一起的是以前在学校订阅的《童话大王》和《读友》等杂志。而那一排参差不齐的书，便是在语文老师或身边小伙伴的推荐下自己去书店买的。

迎着那一缕明媚的光线，我从这排书中挑选出了那本薄薄的《边城》。它的封面非常古朴，泛黄的底色，右下角是一个提着箩筐的小女孩，她身着长衫，侧着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是一种未经雕琢的美，不由得让我联想到乡间朴素而纯真的少女，她们生活在不掺杂都市喧闹的原始乡野间。这样的封面设计似乎能让读者在尚未翻开书页之际，便拂去心中那来自现代社会的尘嚣。

展开《边城》的世界，我才发现那是一片川湘边界的净土。当沉浸于美妙的文字之时，恍惚间，我仿佛走进了《边城》里那个桃花源般的小山城。啼声婉转的黄莺，繁密的虫声，黄泥的墙，乌黑的瓦，清澈见底的深潭……这些书中清新秀丽的场景，竟然奇妙地与我的现实空间重叠在一起了。就好比家旁边的森林里那一弯小溪流，溪水澄清透明，跟《边城》里自然纯净的深潭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这时，我才发现，人间仙境竟一直在身边，而从前的我却未曾察觉。阅读让我在熟悉的风景中，重新发掘了空灵绝美的一面。

待天色稍暗下来，在外面辛劳了一整天的爸爸妈妈也回来了。他们总会适时地帮我把书桌上的台灯打开，然后嗔怪道：“太暗啦！这样看书会近视的。”书桌前的灯光影影绰绰地印在纸张上，我就这样边期待着妈妈正在煮的晚饭，边贪婪而急切地吮吸着每一个文字，回到《边城》里的湘西。

当我接着往下读，我发现诗画般的书中世界不是完美无缺的，它美中带凄，秀中有哀。书中的爷爷在暴风雨中死去，大佬驾船远航不幸遇难，二佬孤独出走，而女孩翠翠守在渡口无尽等待。故事中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凄凉，故事中的情景浸透着深深的悲剧感，绝美中的凄凉，秀丽中的哀愁。这令人哀叹惋惜的悲情结局让我不由得想起一句诗：“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我更加回味先前故事中的种种美好：文中自然纯净的风景，字里行间氤氲着的清丽意境。在纯美的人与景的熏陶下，我的心灵似乎也得到了净化。多年后，当再次回想起那悠长的夏日，存留在我印象中的，仍是那一个空灵绝美的《边城》故事，仍是那一段弥足珍贵的午后阅读时光。

夕阳西下，晚霞把整个桌面都染成了胭脂色，此刻炊烟袅袅，厨房里传来阵阵饭菜飘香。妈妈叫唤着我的小名，喊道：“吃完饭再看吧！”我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书，把它摊在余晖中。我渐行渐远，而身后那一幅湘西风景图却越发立体：溪流上的竹篁，渡口边等待的女孩，身后的吊脚楼，勾画出了一幅静谧而安详的世外桃源图景。这就是来自书籍的馈赠。那些美妙的文字让年少的我逐渐拥有了对美的感知，填补了对世界的另一种想象，充盈着我的内心。

而今，我的少年时代已经落幕，阅读也变得前所未有的便捷。电子书盛行一时，而纸墨间的香气却逐渐疏远了我的生活。然而，书丛间那些关于美好世界的最初幻想，却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变得模糊，而是越发清晰地刻印在我的脑海中。我愈发怀念那些自由自在的读书岁月：一角阳光，一点墨香，我便可以尽情地穿梭于现实时空与书中世界之间，想象着字句间的种种可能。

或许某一天，当我重新拿起年少记忆中的那本《边城》，它會像一位老朋友一样，向我娓娓道来一个关于午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