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流日夜(一)
2023-05-28林敏
林敏
长江浩浩荡荡,奔腾向前,雄浑壮阔,从滚滚浪涛里推出片名:《大江流日夜》
夜晚,南京城内商店民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字幕: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
游行队伍举着写有“庆祝中华民国成立”大字的横幅从街道上走过,人民填街塞巷,欢声雷动,“共和万岁”的口号声响彻云霄。
临街一栋二层楼的阳台上,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年方而立的北伐临淮军总司令林述庆和麾下师长刘成兴致勃勃地观看着这一盛况。
林述庆:“这是我国历史上破天荒的大事!”
刘成:“能够亲身见证这个神圣庄严的时刻,不枉此生。”
林述庆若有所思,脸色渐趋严肃。
刘成:“松亭,你在想什么?”
林述庆:“溥仪还在紫禁城内的金銮殿上坐着,北方各省还在清廷的控制下,革命还没有取得彻底胜利,斗争仍将是很艰巨的。”
南京,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府内。
林述庆在秘书的引导下走进府内西部一座平房内,在临时大总统办公室门外驻足,他神情激动,充满期待。
临时大总统办公室内。
孙中山伏案执笔在《临时政府公报》上签字。
“大总统,”秘书走近报告,“北伐临淮军总司令林述庆求见。”
孙中山面露喜色:“请他进来。”
林述庆进屋,向孙中山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孙中山拉着林述庆的手,端详着他,夸赞道:“你的情况我都听说了,指挥镇军从镇江到扬州、淮海,血战天堡城,光复南京第一功!”
林述庆聆听之下,思绪翻腾,往事一幕幕在他眼前重现……
字幕:一九○五年秋
南京御营街标营,新军第九镇十七协三十三标驻地。
24岁的三营管带林述庆从营部出来,他神情严肃,大步流星地穿过操场,走进营房宿舍区,督队官刘成和执法官紧随其后。
一间宿舍门窗紧闭,一个军官躺在床上,偷偷地吸食鸦片。
林述庆踹开房门,大步直入,怒目而视。
军官吓得扔掉烟枪,呆呆地望着林述庆。
林述庆:“隐瞒烟史,混入部队。”
军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林述庆:“三令五申,严禁吸食鸦片,竟敢当作耳旁风,你胆子不小啊!”
军官:“小人知罪。”
林述庆:“按军律惩处!”
军官连连叩头:“大人饶命,饶命啊!”
执法官将军官拉了出去。
官兵们纷纷从宿舍里出来,站在过道里、楼梯上观看。
一声枪响震慑着所有观望的官兵。
林述庆对刘成说:“全营集合!”
操場上,全营列队。
林述庆:“什么是新军? 新军不仅指器械、操练新,官兵的思想、行为也要新。必须摈弃一切旧的恶习!做不到的不要进来,进来的就应该是具有抱负、懂得自律的新式军人!”
三营营部。
林述庆在读《盛世危言》。
排长杨韵珂进屋,向林述庆敬礼:“管带,你叫我?”
林述庆放下书,关心地说:“听说你把这个月的薪饷花在了患病的士兵身上,没钱寄给家里了。”
杨韵珂点了点头。
林述庆拿出二十两银子递给杨韵珂:“这是我的饷银,聊表一点心意,你收下。”
杨韵珂:“不,不,我怎么能收你的银子呢。”
林述庆亲切地说:“就允许你做好事,不准我向你学习吗?赶快给家里寄去!”
杨韵珂感激地收下,敬礼退出。
刘成进屋说:“二队几个军官星期天放假外出,过了规定时间还没回来。”
林述庆面露愠色。
南京街头。
林述庆带着几名执法官和目兵巡查外出违规未归的军官。
刘成匆匆过来向林述庆报告:“他们去妓院了。”
林述庆脸色大变,气愤地抡起胳膊骂了一句:“混账东西!”
妓院内。
三个军官和一群妓女厮混在一起,他们放浪形骸,丑态毕露。
鸨儿跑进来,惊慌地说:“你们长官巡查来了!”
军官们吓得推开妓女,手忙脚乱地起身走到院子里。已经等候在院子里的刘成和执法官将他们押出妓院,军官们看见站在街边、神色冷峻的林述庆,吓得低下了头。
林述庆鄙夷地望着那几个军官。
第九镇司令部办公室。
九镇统制徐绍桢高兴地说:“林述庆整肃军纪、赏罚公平,是个人才!”
九镇正参谋官陶骏保说:“建设我国前所未有的新式陆军,没有铁的纪律和铁的手腕是不行的。”
徐绍桢:“有些投身新军的人显然还没有做好接受约束的准备。”
陶骏保:“林述庆的那个三营很大一部分是老武卫军归并,营制军纪俱不完备,出的问题就多一些。”
徐绍桢:“是的,所以我极力主张把那些原旧绿营中的疲散油猾老兵裁汰掉。”
陶骏保:“吐故纳新,很有必要。”
徐绍桢:“你向我推荐林述庆很好。”
陶骏保:“林述庆在福建武备学堂学习时就是最优秀的学生之一。”
徐绍桢:“你是他的老师,对他当然是很了解的。”
陶骏保:“林述庆文武兼备、带兵有方,新军的各级军官就需要像他这样的人来担任。”
徐绍桢点头。
明故宫广场。
林述庆、陶骏保并肩交谈。
林述庆:“很高兴我们又在一起了,虽然不能像以前那样朝夕相处,但总可以时常见面。”
陶骏保:“我也很怀念在福州的那段时光,我们忧国伤时,相期共勉。”
“你为我写的《长江怀古》词我一直珍藏着。”林述庆忍不住念出声来,“长江天堑,古今何补,任铁骑飞渡。后庭玉树已阑珊,但茴香无数。南朝名士喁喁语,弱不经风雨。中流击楫倩何人,父老空凄楚。”
“中流击楫的人就是你我!”陶骏保郑重地说:“松亭,我们的夙愿要在新军中得偿了。”
林述庆凝神聆听。
陶骏保:“今日正是我们一展身手的大好时机! 之前举行的几次起义,如乙未广州之役、庚子惠州之役多是发动会党,会党纪律松懈、缺乏训练,乌合之众难敌敌正规军。中山先生和许多志士有鉴于此,认为革命非从新军入手不可,从新军入手非亲身参加行伍不可!适逢清廷编练新军,在江宁创建第九镇,我说动两江总督周馥和统制徐绍桢在九镇推行征兵制,将大批瑰奇明敏之士援引进来,革命的种子由此播入軍中。”
“这确实是一着好棋!”林述庆击节赞赏,“很想结识一些军中的同志。”
陶骏保:“刚由二营管带升任三十三标标统的赵声慷慨有大志,品行高洁,是难得的诤友。”
林述庆:“就是传说中在北极阁拒俄大会上,不顾清吏环伺,登台演说的赵声?”
陶骏保点头。
林述庆面露喜色。
三十三标标部。
赵声对林述庆等几个管带说:“每天两次外操、两班讲堂,每逢星期六行军一次。”
林述庆等人:“是!”
孝陵卫。
赵声、林述庆和三十三标官兵野外操练来到明孝陵前。
赵声指示众人说:“这就是明孝陵。明太祖朱元璋经过17年奋战,推翻了蒙元98年的异族统治,恢复了汉族在中国疆域内丧失已久的政权。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实行轻傜薄赋、与民休息的政策,使天下百姓经过战火后过上了安康的生活。其后满州崛起,吴三桂开关招引,盗据中夏,穷凶极恶,我锦绣河山顿成腥膻之地,亿兆生民沦为左衽之人。更有一种阴险手段,钳制思想,摧残文化,欲使我汉族同胞愚昧无知,心甘情愿地充当他们的奴仆。洪杨揭竿于前,捻军奋戈于后,虽功败垂成,精神犹在!我汉族当牛做马二百多年,至今不得翻身,这真是华夏亘古未有的浩劫,神州最长时间的陆沉,苦啊!”
赵声悲不自胜,痛哭失声。
官兵们唏嘘落泪。
林述庆大声说:“标统慷慨陈词,令人气涌如山,古人说‘唯生者能自强,则死者为不朽。诸君努力!”
赵声向林述庆投去赞赏的一瞥。
鼓楼附近的茶馆里。
赵声、林述庆边饮茶边交谈。
林述庆:“久仰伯先兄大名,《保国歌》人手一纸,万口传诵,能在你手下工作是我的荣幸。”
赵声微笑道:“你怎么知道《保国歌》是我写的? 当年发表时并没有署名。”
林述庆:“璞青告诉我的。”
“璞青向我说起过你。”赵声侃侃而谈,“清廷推行‘新政,却又强调要在‘三纲五常之下实行改革,不过是洋务运动的延续。打着‘巩固国防的幌子编练新军,其实它并不真正用于防御外敌,而是为了镇压国内的革命。指望说出‘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西太后抵抗帝国主义的侵略,未免太天真了。”
林述庆被赵声精辟的分析折服,连连点头。
赵声:“排满能否成功,兵运是关键,同志们深入虎穴、分掌兵权、各领一部,将官兵打造成反抗封建专制、热爱民主自由的斗士,把满清的军队变成我们的武装。”
林述庆:“我们就像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搅它个天翻地覆。”
赵声:“对喽,西太后花费了大把银子编练新军,满以为从此江山永固,殊不知种瓜得豆,给自己培养了掘墓人。”
标营,新军驻地。
赵声、林述庆巡视营房,突然从宿舍区传来怒喝声、喊叫声和器物破碎声。林述庆、赵声相顾愕然,快步向宿舍区走去,只见宿舍门外黑压压地站着一群军人。一个军官从人群里走到赵声、林述庆面前,向赵声、林述庆敬礼。
赵声:“出了什么事?”
军官:“一营管带扣发欠饷,全营300名士兵怒而将他室内的器物打毁。”
赵声:“管带怎么说?”
军官:“管带被迫同意将欠饷付清。”
赵声、林述庆异口同声:“干得好!”
赵声:“士兵们敢于为自己的权益斗争,是民主意识觉醒和增强的表现。”
林述庆、军官点头赞同。
赵声:“我来介绍一下,这是三营管带林述庆。这是我的同乡、同学,排长李竟成。”
林述庆、李竟成握手。
李竟成:“松亭兄善于领兵,竟成早有所闻。”
林述庆:“刚才士兵全武行要欠饷是你主导的吧?”
李竟成:“何以见得?”
林述庆微笑道:“我会猜。”
李竟成:“士兵们有这个意向,我支持!”
赵声:“看你们两人的眼睛里有一种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神情啊。”
林述庆:“我俩一见钟情嘛!”
三人哈哈大笑。
秣陵春大酒店。
九镇司令部举行酒会,答谢社会各界赞襄。
徐绍桢、陶骏保在酒店门口迎接来宾,与客人应酬。
赵声、林述庆走进宴会厅,十七协协统沈同午、三十四标标统杜淮川迎上来,彼此寒暄后落座。
杜淮川:“太后、皇上英明,仿照西法编练新军,朝廷重视之程度,新军武器之精良、待遇之优厚,自古罕见。步炮马辎工兵种齐全,配有德式和日式枪炮。新军一个排长的月俸比一个七品翰林多,堂堂正一品大学士的月俸不如新军一个管带。自新军出现后,行伍官兵的社会地位迅速上升,始与士农工商并称,进入新的特权阶层。我辈身在其中,当如何感恩图报?唯有誓死效忠太后、皇上和朝廷!”
沈同午点头赞同。
林述庆:“‘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民族国家意识的构建是近代新式军人的必修课。过去军人只知有朝廷,不知有国家;以前军人只对皇帝个人尽忠,现在要对全体国民尽忠。”
赵声赞许地举杯:“松亭所言极是,诸君当浮一大白。”一饮而尽。
同桌几个军官均点头赞同,杜淮川神情尴尬,狠狠地瞪了林述庆一眼。
南京街头。
大队清军骑兵护卫着一乘八人抬大轿招摇过市。
市民围观窃议:
“这个大官是谁呀?”
“新任两江总督端方。”
九镇司令部办公室。
陶骏保站在办公桌旁,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
徐绍桢阴沉着脸走进来,对陶骏保说:“老帅发火了,责怪我们治军不严,纵容革命党。”
陶骏保没吭声。
徐紹桢:“老帅严饬我们在军中实行甄别整顿,还要传见各官长训话呢。”
陶骏保:“哦。”
徐绍桢:“李鸿章说三千年未有的大变局,这话用在新军也很合适。三十三标三营左队162名士兵,其中就有1个举人、6个秀才、27个学生,这是我国军队中从未有过的现象。过去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现在是秀才就是兵,有理能讲清。”
陶骏保:“朝廷废除了科举,一般读书士子大都没有出路,一时投笔从戎者相当踊跃,部队的文化水平确实是大大提高了。”
徐绍桢:“新军的编制、装备与八旗、绿营相比堪称完备,各级军官多为国内武备学堂、讲武堂的毕业生,懂得先进科学知识的人容易掌握新式武器,指挥起来比较得心应手。”
陶骏保:“在国外学习军事归来的留学生进入新军,带来了新思想、新事物,给部队注入了新风气、新活力。”
徐绍桢:“璞青,你知道,我虽是科举出身,但一向倾心西学,对西方先进的学术和技术从不排斥。思想活跃是好事,但是切勿走极端!有一些留学生相信并传播异端邪说,这是很危险的。”
陶骏保:“年轻人趋新好奇,青春期常有叛逆行为,并非离经叛道。”
徐绍桢沉吟片刻,微微颌首。
玄武湖附近的田野上。
新军士兵进行器械体能训练。
新军三十三标士兵作散开队形向前推进,同时进行模拟射击训练。
夕阳西下, 赵声、林述庆率领队伍回营,士兵们高声念着《保国歌》:“莫打鼓来莫打锣,听我唱个保国歌,堂堂始祖是黄帝,四万万人皆苗裔,嫡亲同胞好弟兄,保此江山真壮丽。”
队伍经过玄武湖湖神庙。
李竟成对赵声、林述庆说:“湖神庙景行楼里有曾国藩的画像。”
赵声、林述庆和一些士兵走进湖神庙景行楼,见里面供着曾国藩的画像,还有一些曾的同僚写的歌功颂德的楹联诗赋。
赵声以手戟指:“戕同种、媚虏庭的罪人!”拔出佩刀将曾国藩的画像挑落在地,士兵们你一刀、我一刀,瞬间将画像劈毁。
九镇司令部办公室。
徐绍桢手执一卷《三国志》阅读。
门外传来报告声:“三十三标标统赵声奉命来到。”
赵声进屋敬礼,徐绍桢摆手示意他坐下,说道:“伯先,近来有一些对你不利的传闻,你要检点自己,不要授人以口实。”
赵声:“赵声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使统制为难。”
徐绍桢:“我为难尚在其次,主要是你的前程!伯先啊,你知道我对你是相当赏识和器重的。我曾说过,现在能扎硬寨、打死仗的只有伯先一人。以你的才干,如加之以恭谨,老夫的这把交椅以后还不是你坐?”
赵声没有应声。
徐绍桢推心置腹地说:“伯先,你知道,我对部下一向关爱有加,上次内务检查时,发现一个叫龚士芳的人的笔记本中有指斥朝廷的内容。他幸而是遇到我,仅将他开除了事,如果让老帅发现了,他还有命吗?”
赵声:“统制有心人,职等明白。”
徐绍桢:“老帅对部队管束极严,容不得半点逾规的言行,尤其对汉人颇事罗织,你要加倍小心了。”
标营,三十三标驻地。
赵声走在前面,兵士携壶手拿板鸭、黄酒跟随其后。
赵声走进林述庆办公室,李竟成亦在座。
兵士将板鸭黄酒放在桌上,退了出去。
林述庆:“看你神采飞扬,肯定有什么喜事。”
赵声:“天大的喜事! 竟成也在这儿,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林述庆倒酒,三人执杯在手。
赵声:“中国同盟会在东京成立了!孙文为总理。”
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赵声:“同盟会把分散各地的革命小团体统一起来,使全国革命从此有了一个指导中心。”
玄武湖,冬天。
赵声、林述庆在结冰的湖面上溜冰,休息时,赵声将一本印有《民报》发刊词字样的小册子递给林述庆:“孙先生的文章,首次提出了同盟会的政治纲领。”
赵声去溜冰。
林述庆看文章。
赵声溜了一圈回来,林述庆拍着小册子赞叹道:“写得多好啊,这是20世纪初最伟大的文献!”
南京。大地回春,山峦叠翠,绿水荡漾,鸟儿争喧。
南京鸡鸣寺豁蒙楼内,赵声主持召开秘密会议。
赵声对林述庆、陶骏保、李竟成等人说:“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新军第九镇中第一批同盟会员!”
大家情绪都很激动。
赵声:“祝贺你们,自今日起,诸君已非清朝人了!”
大家开怀大笑。
钟山之巅。
绿茵草地上,林述庆、李竟成等人席地而坐。
赵声手执宝剑表演剑舞,他凌空劈杀、气势勇猛,引得大家发出阵阵喝彩声。
赵声:“中山先生批准兄弟我为长江流域同盟会盟主。”
众人热烈鼓掌。
赵声又打了一套少林拳术,他迅捷矫健,身手不凡。
鼓楼东侧一栋民宅内,革命机关支部就设在这里,赵声、林述庆、李竟成等人正在开会。
赵声:“‘擒贼先擒王,首先在江宁举行起义,然后向沿江五省扩展。”
林述庆、李竟成等点头赞同:“好!”
三营营部。
林述庆对刘成说:“今天我有公务,抽不开身,你替我去接一下你嫂子。”
南京,临时租借的林述庆寓所内。
年方二十,端庄美丽的陈慕志环顾寓所室内,走到林述庆办公桌前,见到办公桌上杂乱地堆放着中外政治、历史、军事、文化等方面的书籍,很多书书页翻开着。
陈慕志将书籍一本本合上、放好,桌上整理完毕,她从包里取出家乡特产茉莉花茶,将一撮茶叶投入杯中,用热水冲泡后,放在桌上。
林述庆满面欣喜地快步进屋,大声叫道:“瑞兰,瑞兰。”
“松亭。”陈慕志扑进林述庆怀中,两人深情对视。
陈慕志:“松亭,你比上次见面时痩了。”
“痩点好,痩点人灵活。”林述庆关切地问道,“阿妈身体好吗?”
陈慕志:“好。阿妈知道你升了管带,让我告诉你,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自己的出身,不要忘了穷苦人。”
林述庆深深点头:“嗯。”
陈慕志把茶杯递给丈夫:“你爱喝的茉莉花茶。”
林述庆饮茶赞道:“好香啊!”
陈慕志:“我去下厨做几个你喜欢吃的菜。”
林述庆:“我给你当下手。”
陈慕志:“不用,你坐着休息,我一个人就行。”
林述庆幸福地微笑。
夫子庙。
林述庆和陈慕志逛到泥塑艺人的摊位前。
艺人捏了两个泥人,肖似林述慶、陈慕志,造型小巧明快,富有情趣。林述庆、陈慕志一人手拿一个,相视而笑。
林述庆:“想起了管道升的《我侬词》。”
陈慕志:“把一块泥,捻一个尔,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尔,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
林述庆、陈慕志沿着秦淮河畔漫步谈心。
陈慕志:“我不喜欢赵孟頫,管道升与他志趣相投,只是因为管道升人到中年容貌褪去,他就有了纳妾的想法。管夫人好厉害,一不吵不闹,二不逆来顺受,而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不堪的是他身为赵宋皇室后裔,忘了国恨家仇,出仕蒙元。”
林述庆沉吟片刻说:“有人认为他担任蒙元官职可能是为了文化传承,他在书法、绘画、诗词上的成就造就了元代文化的高峰,没有他,元代汉文化会出现严重的断裂。有趣的是历代写岳飞的诗写得最好的竟然是他的《岳鄂王墓》。看他的《自警诗》,他的内心应该是很矛盾和痛苦的。”
陈慕志:“不管怎么说,世上没有什么比气节更重要的了。”
林述庆赞赏地点头。
陈慕志问道:“李香君的故居快到了吧?”
林述庆指着街边一栋破败不堪的宅院:“相传这里就是媚香楼遗址。”
陈慕志:“读《桃花扇》,想见其为人。”
林述庆:“一个弱女子,血溅桃花扇,痛骂阮大铖,风义操守羞杀多少无耻儿男!”
南京狮子山。
林述庆、陈慕志登上山顶,俯看江景。下关码头停泊着悬挂三色旗的法国兵舰。
林述庆:“看见法国兵舰就像被雷电击中浑身冒火,就会想起那场使福建水师几乎全军覆没的马江海战。”
陈慕志:“法舰侵入马尾港,清政府竟然下令‘彼若不动,我亦不发,大员们秉承清廷妥协求和的旨意,先是不准中国兵舰驱逐入侵者,禁止港内的中国舰只移动,自缚手足,后在法舰发起攻击时弃舰而逃,我水师官兵虽英勇还击,但已失去胜机。”
林述庆:“马江海战刚结束,法军摧毁炮台工事,登陆闽安,阿爸参加了陈明良领导的民众武装抵抗法寇,一方武装到牙齿,一方只有大刀长矛,激战中陈明良中弹牺牲,阿爸他们怒火满腔,奋勇拼杀,将法军赶出了闽安镇。”
海燕振翅高飞。
林述庆、陈慕志凝望寥廓江天,被前辈爱国献身精神深深感染,久久无言。
南京,第九镇司令部。
赵声、徐绍桢站在窗前,望着楼下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从街道上经过,口令声和跑步声交织在一起。徐绍桢转脸对赵声说:“老帅命我率部到江西剿灭萍乡暴动,你随我一同去。”
三十三标标部。
林述庆:“我们当然不能充当清廷的鹰犬,干亲痛仇快的事情,可部队一旦开到前线,怎样才能做到抗命不遵?”
赵声:“我在想,我们何不利用这个机会起事呢?”
林述庆:“对呀,将计就计,打他个措手不及!”
火车满载着荷枪实弹的新军士兵疾驶。
车厢一角,赵声、林述庆低声交谈。
赵声:“已经派人与萍乡当地的起义会党首领取得联系,部队到达后,立即在阵前举起义旗,加入起义。”
萍乡。
起义失败后的惨象:血流成溪、尸横遍地,树上吊着一具具尸体,一只乌鸦啄食尸肉,发出刺耳的聒噪声。
赵声、林述庆环顾四周,目涩心酸、心如刀割。
赵声拊膺顿足。
南京,鼓楼东侧民宅内。
赵声对房东(也是同盟会员)说:“有人跟踪我,这个地方暴露了,你通知大家,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三十三标标部。
陶骏保神情紧张地对赵声说:“端方知道你在明孝陵哭陵、玄武湖劈毁曾国藩神像,大为恼火,恨恨地说,三十三标都是革命党,为什么不用大炮把他们轰掉。”
赵声:“这个狗鞑子,我倒要和他斗一斗!”
陶骏保:“端方已经知道我们欲借赣防起事,正在追查嫌疑人员。”
林述庆:“端方心狠手辣,你还是避一避。”
赵声:“我哪里也不去,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林述庆:“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必跟他争一日短长。”
陶骏保:“你目标大,已经上了他们的黑名单,一定要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赵声:“璞青,你呢?”
陶骏保:“我还没有被他们怀疑,暂时还不要紧,我得留下来,都走了,谁来维持九镇?谁来掩护九镇的革命火种不灭?”
赵声激动地说:“最难的事你揽下来了!”
陶骏保:“你今天就走,我就不送你了,一路上多保重!”
赵声:“你也要多珍重!”
林述庆感慨地说:“真是‘去留肝胆两昆仑啊!”
中华门外。
三十三标的一些官兵冒着危险前来相送,赵声与大家一一告别,不少人眼含泪水,有人哭出声来。
赵声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他抑制自己的情绪,斩钉截铁地说:“大丈夫何必作儿女之态,我们共事之日方长,幸各自勉,不要忘了我说过的话。”
大家点头。
赵声双手抱拳:“大家回去吧,让端方知道了不是闹着玩的。”
林述庆又单独送了一程,依依不舍。
“松亭,你也回去吧。”赵声握着林述庆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不管出现什么情况,同志们最好不要离开军队,没有枪杆子不好革命,切莫负我一番苦心!”
林述庆:“述庆铭记在心!”
赵声:“后会有期!”
赵声、林述庆紧紧拥抱。
九镇司令部。
林述庆虎着脸,从里面气呼呼地走出来,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回响:“你找陶正参谋官?他现在可是端方面前的大红人,成天和端方在一起,忙得很呢!”
秦淮河畔。
酒楼里,林述庆要了一壶酒,几碟小菜,自斟自酌。
邻桌几个军官的讲话引起了他的注意:“陶骏保以前对我们说得多好啊,啧啧!曾几何时,他就忘掉了初志,贪图富贵,变节为端方的政治密探,与之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是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林述庆听不下去,勃然变色,将手中的酒杯使劲摔在地上,酒杯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几个军官止住口,惊讶地望着林述庆。
林述庆拂袖而去。
标营,夜晚。
林述庆住处,一灯如豆。
林述庆一杯接一杯地饮酒,不觉已有几分醉意。
陶骏保进屋,惊讶地说:“松亭,你怎么一个人喝起酒来了,这样容易醉的。”
林述庆圆睁双目:“你来干什么?是不是奉端方之命来抓我?”
陶骏保:“松亭,你真醉了!”
林述庆起身推搡陶骏保:“我不要见你,你走,你走。”
陶骏保扶着摇摇晃晃的林述庆:“松亭,你听到什么了?”
林述庆高声说:“你走,我没有你这个老师!”
陶骏保:“我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连你也相信那些流言蜚语?”
林述庆端详了陶骏保片刻,扑进陶骏保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哭出声来:“璞青!”
茶楼里。
林述庆、陶骏保倾心交谈。
陶骏保:“我不惜屈身降志,与端方相委蛇,取得他的信任,然后为那些被逮捕、被怀疑的同志說话、解释,很多人赖以幸免。”
林述庆:“‘众不可户说,有多少人知道你的一片苦心呢?你忍辱负重本当受人尊敬,却落得新军上下留骂名。我是担心因此而种下日后为人攻讦的口实。”
陶骏保坦然地说:“佛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事久自然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