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以来水运史研究的回顾与展望
2023-05-27任仟北京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 任仟 北京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1.引言
关于水运,古籍已有很多记载,例如《易经·系辞》“刳木为舟,剡木为楫,舟楫之利,以济不通。致远以利天下,盖取诸涣”说明了水运工具的来源及水运的便利。晚清时期,日本学者率先开始在我国东北地区对水运情况进行调查[1]。民国时期国民政府设置交通部以规范内河水运秩序,并制定了相关法规[2]。抗战时期,为更好地了解本国国情,国人将目光更多地投向区域的物产与交通情况[3]。部分地理教科书介绍了水运事业的相关内容[4]。涉及水运、航政内容的专题性著作也在这一时期出现[5,6]。1949年以后,中华人民共和国时期一方面继续对中国古代水运史进行研究,另一方面重视近代以来的水运史研究,特别是开始研究中国当代水运史。
2.水域管理
传统时期,中国社会治理主要是以统一的中央王朝为基础,治理区域主要是广阔的内陆地区。在论述历史时期政治地理格局时,学界往往会以陆地为中心,这就使得现有研究存在着对水域关注不足的情况,近十年来,这一问题得到改观。
对于水域的治理,部分研究注意到水域作为政治地理的独特空间,认为政府对水域的管理是以建立相应的管辖机构为标志。田蕊较早关注水上区[7,8]。计小敏认为水域政区化的实现推动了水上人上岸的进程,最终居住于船的水上人消失[9]。张伟然、李伟从历史地理学的角度出发,将水域称为特殊的下垫面,他们梳理了不同时期管理体系对水域的管理形式的变化。1949年后,地方设立水域型政区,水域型政区的设立使得中央实现了水域的陆地化管理[10]。真正以1950年代水域政区化作为研究对象的是黎心竹,她认为水上民主改革后,中央及地方在按湖而治”理念的指导下,开始将水域视为与陆地同等重要的行政区域[11]。陈冰特别关注水上的渔民,认为1950年代新政权对水域的治理主要是分区治理,并考虑了水域的特点,因此渔民行政区也就有了不同的类型,例如沿湖地区与沿海地区的渔民县,城市的水上区[12]。
以划分行政区的方式对水域进行管理,是中央对各类水域的控制形式,这需要考虑当地的历史地理情况。部分研究深入水域内部,具体讨论某一河流或是湖泊的水上权力分配关系。刘诗古利用鄱阳湖区发现的文书资料,采用制度经济学的研究方法,关注鄱阳湖区的人类活动和水域社会,及各类人群围绕自然资源进行的长期复杂互动[13]。
3.交通中的内河航运
水是流动的,水上的主要交通工具— 船只也是流动的,传统时期政府对流动水面的管理延续到对流动船只的组织问题,这属于内河航运的组织与管理范畴。内河航运包括船只的航行与水上运输两个方面。讨论1949年后的内河航运,首先要从交通运输层面进行宏观性的考察。李若建讨论1950年代市内运输业,即城镇内部的交通、搬运业,他认为这两个行业在1950年代率先走上了集体化的道路。同时指出市内运输业变迁与市场运行管理和劳动力市场管理有关,体现了显性与隐形两种社会控制方式,参与者还需要忍受高强度的体力劳动[14]。这启发了研究者们要从市场、管理者、劳动者三个角度展开对内河运输的思考。王中深入研究长三角地区的内河航运,采用了量化分析的研究方法,从航道与航线、客货物运输量等层面对该地区的内河运输进行了细致的研究[15]。马柔适关注四川省的航运情况,从航运机构、航运法规、航道整治与基础设施、港口码头建设、客货运运价等方面展开论述[16]。唐玉静聚焦1949年后上海市航运业的社会主义改造,主要讨论了公私合营前后航运管理体系与民船组织方面的变化[17]。除上述几篇文章外,目前关于当代中国的内河航运建设研究数量较少,以1949年以前作为研究时段的研究数量很多,其中关于水运的通史性著作屈指可数。
以民船作为主要对象的研究,话题多为1950年代的民船民主改革运动与民船业的社会主义改造。杨志军关注扬州地区的民船民主改革运动[18]。陈军强利用佛山市档案馆档案,梳理了广东省西江地区内河民船民主改革运动的政策变化[19]。任云仙利用江西省档案馆馆藏档案,从省域出发对水上民主改革前后的水上航运制度、组织动员形式、管理机构的变化进行梳理[20]。范铁权、郭玮将民船民主改革作为民船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的背景,将时间线延伸,梳理了卫河私营民船社会主义改造的来龙去脉[21]。
4.水上群体
水上群体包含疍民、渔民、船民,学界将其统称为水上人。学界对水上人的关注开始于疍民[22-25]。为了更好地探寻疍民与地方文化之间的关系,萧凤霞与刘志伟较早使用历史人类学的方法对疍民进行考察,从方法论上提供了指导意义[26]。
水上人从何处来?计小敏认为清代淮扬地区不少农民转变为船民是水灾频繁,大量百姓流落水上的表现[27]。岳霄雪讨论了近代艒艒船户来到上海的原因,她认为是战乱及谋生需要使得上海周边地区农村船户摇船来沪,这批外来者不仅与水上其他船只产生矛盾,还存在着与陆上居民的矛盾[28]。1949年后,随着水域政区化的实践,水上人出现了流向陆地的现象,上岸后的水上人如何在陆地立足,这也成为近年来学界研究的内容。贺喜通过对广东及北部湾沿岸水上人祭祖方式的考察,说明水上人上岸后尝试通过宗族建立自己的群体性认知,进而阐述由水到陆的环境改变不会引起亲属结构的变化[29]。黄向春的研究以福建为例,说明1949年后集中分布于闽江北港的水上人多划归“水上区”,而大批南港地区的“水上人”则被纳入所在地“县-乡-村”的行政系统,成为此行政系统之下的农民[30]。郭玮尝试讨论船民加入集体后自身价值观的转变过程,说明被组织的船民由游离群体转变为具有集体主义精神的新中国劳动者[31]。
水上人内部存在差异,口述史丰富了我们对水上人多样性的认知。水上人口述史的研究成为近年来的学术热点。为配合京杭大运河申遗,运河流经的部分地区组织了船民口述史调查,余杭、嘉兴等地都开展了船民口述史研究,试图还原历史时期运河船民的众生相[32,33]。胡艳红通过地方文献与田野调查,关注太湖流域渔民特别是拥有大型船只的渔民在集体化政策与渔业社会主义改造后信仰的变化,揭示太湖渔民融入国家的进程[34]。日本学者佐藤仁史等人参与的太湖流域社会史研究班长期关注太湖流域社会的自然生态与基层社会的关系,他们通过访谈基层干部、渔民等人记录了1949年前后渔民生活方式的变化[35]。
5.研究综评
值得注意的是,现当代水运史研究虽关注到人,但研究多是从社会控制与社会治理的层面对水上人的故事进行叙述,这就使得生动的故事常被简化。这就需要对这类群体进行长时段的研究,不满足以运动或是会议作为讲述故事的分界点,有必要把这类群体放置在更为广阔的空间,即底层社会群体的研究,这样有助于丰富研究的视角。
图1 广州沿江路(1949年)[36]
图2 珠江两岸(1990年代初)[36]
船民属于底层社会群体,但船民本身的故事从未被放置在讲述的核心,而现有的档案文件,他们的出现总是片段式的,这就需要将史料中分散的内容进行整合,以贴近他们原本的生活样貌,因此需要借鉴底层群体的研究。不论是水上居民或是疍民,都需要结合材料所属的语境,对概念进行分析,同时也要关照到文本背后的政治经济等方面的背景,以避免就事论事的情况。
不论研究何种时空,关注何种领域,提出好的问题,这是研究的重点也是难点,找到与学界既有研究对话的点,向原本熟悉的内容进行发问,从细节中把握历史,看到一切过往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所创造,不论他们身份、职业如何,史料中的人都是平等的,这也是史学研究所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