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窗户上的月亮
2023-05-26崔修建
崔修建
每个晴朗的夜晚,一轮明月弯弯的,或圆圆的,常常会从浩瀚的星空缓缓升起,慢慢移动,挂到我乡间小屋的窗户上,柔和的光亮温柔地映入屋内。
那是我儿时迷恋的月光,有着神一样的轻柔与宁静。一瞬间,那间朴素的小屋便笼上微晕的光泽,窗台、竹席、饭桌、板凳……都被淡淡的月光吻到了,甚至空气里浮动的灰尘也被如水的月光轻轻洗过,羞涩地落下来。
我那扇不起眼的小窗,只是月亮小憩的一个驿站。
爱意盈盈的月光不会长时间停歇,它还有遥远的路要走,还有无数的窗口等待它的如期光临,还有无数事物等待它的温柔抚摸。
像一幅信笔绘就的水彩画,月亮端然地挂在窗户上。这时,我会放下手头的事情,伫立窗前,仰起头来,认真地端详悬于半空中的月亮,看看它的形状、大小,再看看它周围闪烁的星星,还有深不可测的浩瀚银河。那样自然而然的眺望,是窗前的明月光引起的,也是被心里的一种热切的向往唤起的。
过了一会儿,我意犹未尽地将目光从高处往下移,移到树影婆娑的院子里。我看见牵牛花正悄悄攀上木栅,波斯菊和鸡冠花正暗暗竞相开放,或许还有露珠不分亲疏地结在想结的地方。此外,院子一角的牛圈、鸡舍、狗窝,院子中间的水井、石磨、犁杖、木车……乡村人家的种种寻常物什都静静地停在一大片洁白的月光里,气定神闲地享受着清辉的爱抚,仿佛倘若不这样,便辜负了皎皎月光的一番美意。
我只是站在窗前,默默欣赏着乡村静谧的月光图,没有推门走到院子里,生怕惊扰了那流泻于万物之上的月光。
窗户上的月亮温柔而安宁,有着一种超然物外的从容。偶尔一片云袭来,月亮便淡定地穿云而过,款款徐行。漫步的月亮被窗棂挡住,它就轻巧地分成两半,一半大一些,另一半小一些。它不停地上升,直到整个月亮都离窗而去。
月亮从窗户上离去,本是十分自然的一场告别,我的心却刹那间一沉,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禁不住将面颊贴到窗户的玻璃上,目光竭力去追寻那不曾走远的月亮,就像追寻一位喜欢沉默的朋友。
有时候,我一动不动地坐在土坯炕上,专注地望着窗户上黄晕晕的月亮,口中默念着那些与月亮有关的诗句,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个与月亮有关的传说和故事,任思绪悠悠地飘荡,瞬间便穿越了遥远的时空,跨越了沧海桑田。
读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我读到许多精彩的关于月光的描写,一下子就不可救药地迷上了其中一个传神的片段:“半开的百叶窗上的明亮的月亮,把一道道梯架般窈窕的投影,抛到床前。人就像曙色初开时在轻风中摇摆的山雀,几乎同睡在露天一样。”寥寥几笔就描摹出明月悬窗的氤氲意境。
犹记得大雪停歇的冬夜,我瑟缩在被窝里,睡意全无,听着窗外呼呼响动的寒风,盯着窗户的玻璃上厚厚的霜花,我耐心地等待月亮光临。在那水瘦山寒的夜晚,想必没有人会拒绝一轮明月温暖的陪伴。
月亮姗姗而来,被凛冽的寒风冻得太久了,面色有些苍白,脚步也迟缓了许多,但穿窗而入的淡淡清辉轻轻映在我的枕边时,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暖意立刻涌了上来。挂在窗户上的月亮像屋后枝头垂挂的柿子,平和而慈悲。
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小山村。想念故乡时,我会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期望再看到挂在窗户上的月亮。遗憾的是,大城市里楼群高耸林立,似乎有意要遮挡月亮。有时,我得走到窗前,才能一睹月亮的芳容。
我相信,每个人的心底都悬着一轮明月,或照着山峦和田野,照着静默的屋顶和缭绕的炊烟;或照着高楼大厦,照着长街的车水马龙……
一窗明月,一帧剪影,那么深情厚谊,那么岁月绵长,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无数难以忘懷的往事,都被挂在窗户上的明月一一唤来,又一一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