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缘》相较于《普汉先生》的艺术独创性
2023-05-26王小博
王小博
内容摘要:《半生缘》作为张爱玲创作的重要的长篇小说之一,一直以来在文坛广受关注,并且还被翻拍成电影在国内上映,但在被大家讨论热议的过程中,人们发现张爱玲的《半生缘》和美国作家马宽德的长篇小说《普汉先生》在叙事结构和故事内容上存在高度的相似性,这引发了人们的热议。张爱玲的小说创作是抄袭还是借用?她对原作《普汉先生》做了哪些精妙入神的改编,从而表现出自己的个人才情。本文对照两本小说,试图探讨张爱玲的创作意图以及如何看待这种文学创作现象。
关键词:张爱玲 《半生缘》 马宽德 《普汉先生》 艺术独创性
《半生缘》是张爱玲中年时期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以顾曼桢、沈世钧为中心,描写了沈世钧、顾曼桢、许叔惠、石翠芝等青春飞扬的青年在乱世都市中阴差阳错,爱而不得的爱情悲剧,从中体现了作者对于青年男女,尤其是青年女性在困境中对生命生存状态、个人情感意志的思考和深切关照。
小说初载于1950年,张爱玲在《亦报》上连载小说《十八春》。1952年,张爱玲离开大陆,旅居香港,其间她改写了《十八春》,并且起名为《惘然记》在《皇冠》月刊上重新连载。直到1969年,台湾皇冠出版社发行了小說的单行本,出版时名称为《半生缘》。小说一经出版,就在大陆、海外等地引起轰动,产生巨大影响,由此大陆也开始了对《半生缘》的影视化改编。目前共有三个影视化版本:一是1997年上映的同名电影,由黎明、吴倩莲主演;二是2003年上映的同名电视剧,由林心如、蒋勤勤主演;三是2020年上映的电视剧,改名为《情深缘起》,由刘嘉玲和蒋欣主演。三次不同的影视化改编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上座率爆棚,叫好声不断,许多读者尤其是热爱张味写作的书迷们,都将其视为张氏写作的范本。
然而随着《半生缘》逐渐取得越来越大的影响,人们开始普遍关注到一个问题,《半生缘》是否涉及抄袭?关于这个问题,张爱玲在给宋淇的信中写道:我在创作《半生缘》的时候,很大程度上参照了美国作家马宽德的《普汉先生》。这让许多读者不禁疑惑,普汉先生是谁?《普汉先生》是普利策奖获奖作家马宽德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主要叙写了以普汉和玛文为中心的青涩爱恋,描写了普汉、玛文、凯、比尔四人之间阴差阳错的婚姻悲剧,表现了命运无常对人生的无情捉弄,文章透露出一种淡淡的忧伤和迷惘。两部小说在行文风格、人物塑造、小说情节、台词设置等方面都具有极高的相似性,但是大陆学者往往在对张爱玲创作《半生缘》的研究中对于这方面避而不谈,对两部小说客观存在的亲属关系鲜有提及。笔者在细读两部小说后,比较了二者的相同和相异,算是抛砖引玉,也是对张爱玲抄袭问题的回应,希望引起关注。
一.《半生缘》和《普汉先生》的共同点
1.人物情节的相通
两部小说都采用了“四角恋爱”的设置,两位男主,世钧和普汉,都来自于当时社会的中上层阶级,旧社会的世族家庭。他们身边有一个自小便认识的青梅竹马,也就是他们各自后来的妻子——石翠芝和凯。但是他们从小相识,又从来没有超出朋友的界限,或者说,在之前,他们从未将对方纳入自己未来结合的人选的考虑范围内。
故事发生在冬季,世钧为了摆脱家庭父母的束缚来到上海工作,在叔惠的引荐下,他认识了叔惠的同事——曼桢;而普汉也在一战结束后留在纽约从而结识了女主人公玛文。两个女孩子都出身贫寒但是性格坚强,对待工作一丝不苟,对待生活积极进取,富有激情和热血。与其他之前接触的女孩子相比,她们无疑是特别的。玛文和曼桢的生命鲜活而真诚,她们身上对于生命无限热爱的品质深深地吸引着两位男主角,不久二人便陷入爱河。然而他们都没有把这段恋情告诉彼此的好友。由于父亲病逝的缘故,普汉和比尔赶回波士顿,世钧和叔惠返回南京,在这里,比尔和凯,叔惠和翠芝相识相爱,但是由于二人社会阶级及家庭背景的巨大差异,以及两位男生没有回应的表现,使得这份不为人知的感情最终走向不了了之。与此同时,男女主也因为彼此之间的隔阂与误会产生了感情裂痕,最后无疾而终。在普汉和世钧双双经历感情的变故后,反而和以前的青梅竹马越走越近,彼此在朝夕相处之间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感,并最终结为夫妻。然而两场门当户对的婚姻终究不是以爱情为基础的,时隔多年后,两对曾经的恋人彼此重逢,在经历了各自情感和道德上的波动与挣扎后,最终四对情侣,八个人还是选择了各归各位,回到了原本熟悉的生活中去,对于曾经那份年少的悸动,只能留下“Darling,we cant go back”的无限迷惘与忧伤。
经过对两部小说的简单梳理,可以看出,张爱玲几乎完全照搬了马宽德创作的主要人物的人设以及他们之间的情感关系。几位主角的对应关系如下:世钧——普汉、叔惠——比尔、曼桢——玛文、翠芝——凯。不仅主要人物,就连其中几位重要配角的人物设置上也有参考。曾与石翠芝订亲的方一鹏和他的妻子窦文娴也仿照了《普汉先生》中乔伊·宾汉姆夫妇。方一鹏和石翠芝做媒,乔伊宾汉姆和凯·蒙特福德订婚的时候,普汉和世钧都认为“好极了,再好不过了,这样家里就再也不会催他结婚。”而最后,乔伊和玛德琳订婚,方一鹏和窦小姐结合,比起之前订亲的一方,他们更爱他们的妻子。这里对应了普汉的父亲曾说过的考虑一个合适的女孩的重要性:“你看,我还年轻的时候就和你母亲结婚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关键是要找到一个跟你同一类的人。”在《普汉先生》中,哈里母亲曾讲过一个故事,故事中兰斯洛特爵士爱上了贵尼微皇后(亚瑟王的妻子),导致骑士和国王的关系破裂,所以兰斯洛特骑士被认为是不道德的,这个故事也为后来哈里最终返回家乡,比尔放弃恋人凯埋下了伏笔。而张爱玲在书中设置如此的人物关系,也在隐隐对应着小说的结局。
其次就是两部小说都有相同的两地时空转换设置。纽约对应上海,波士顿对应南京。时空的相互转换为小说的叙事增添了一抹层次感。同时小说中许多小物件也起到了穿针引线的功能和作用,玻璃宝石戒指、红绒绒手套、男女主来往的信件等,都见证了那段“此情可待成追忆”的悠长记忆和青春悸动。
由此可以推断,《半生缘》的故事发展线索和情节设置都和《普汉先生》保持着极高的相通性。
2.细节台词的移植
除了人物情节的借鉴,《半生缘》中不少台词和细节也都存在移植现象。
第一处,两位女主人公莫名地都不喜欢叔惠/比尔的角色。《半生缘》中,曼桢和世钧说到:“其实我一直都想告诉他的,但不知道怎么的,就一直没有说。叔惠这人不坏,不过有时候我真的简直恨他,因为他给你一种自卑心理。”而在《普汉先生》中,玛文也说过类似的话“亲爱的,我不希望你什么都听比尔·金的,他很好,你也不坏,你比他还要好。”可以看出,张爱玲在创作曼桢一角时,着重复制了玛文的性格,她们同样热情刚烈、敢爱敢恨。
第二处,在世钧因为家里的事情,准备返回故乡时候,和女主进行了告别。曼桢问道:“你礼拜一一定可以回来吗?”世钧说到,“礼拜一一定回来,没有什么必要的事情,我不想请假。”在另一文中,“哈里,你还会回来的,是嘛?”玛文问道。“我一定会回来,周一我会到办公室。”普汉先生回答道。在这个告别的节点,两位女生都有隐隐感受到恋人离去带来的危机感,“你一定会回来吗?”“你一定会回来吗?”反复的提问能看出来热恋中的情侣彼此之间惺惺相惜,不舍分别的感情。
第三处,两位男生都曾向女主表达过想要结婚的想法。世钧道:“曼桢,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呢。”普汉说到,“玛文,我们结婚吧。”但是两个女生却拒绝了提议。世钧是上流社会阶层,而曼桢只是中下阶层的普通职员,因为“门不当户不对”的社会观念,内心深处的它一直抗拒这段感情,所以当男主几次向曼桢求婚的时候,曼桢都沉默不语。
第四处,男主邀请女主来故乡做客的信件内容也有很大程度的相似性。
世钧的信:我真想再见到你,但是我刚来过,这几天内实在找不到一个借口再到上海来一趟。这样的好不好,你和叔惠一同到南京来度一个周末。你还没有到过南京来过呢。你一定要来的。叔惠我另外写信给他。
普汉的信:给你写信,很有意思,因为你好像就跟我在一起,就在桌旁,所有的收报机都在响,瓦尔丁现在一边喝着一杯牛奶一边看着我。见不到你我有些受不了,但总是有事让我不能离开这里,一天都不行,所以我想请你为我做点事情,我总想让你到这里来看看,我们说过很多次了,你和比尔下周末一起过来怎么样?这儿有很多房间,我可以带你去看所有的东西。
两位男主人公在邀请自己的恋人时,都让女主叫上男二一起出现,他明白让他的朋友一起来,会让事情显得更轻松自然,同时也为小说中第二男主角和第二女主角的相戀奠定基础。
第五处,两位女主角正式的第一次见面也存在着相似点。两个女人的初次见面都让男主人公在一定程度上感到颤颤巍巍,紧张过度。不过他们的见面的地点不同,一个是去纽黑文看比赛,一个则发生在曼桢和叔惠到南京看望世钧的时候。从时间跨度来看,显然《半生缘》更晚。不过也能解释,石翠芝的性格在前文提到过,“她好像除了对狗和划船便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了”,而曼桢在之前也是一直拒绝和世钧的父母见面,所以两位女主角的会晤自然而然地被推迟到了后面。
第六处,男主人公邀请男二做自己婚礼伴郎时二人的对话。叔惠说道,“跟石翠芝界结合,你就完全泥足了,只好一辈子安分守己,做个阔少奶奶的丈夫。”而比尔说,“你要和凯订婚?对,那你真的是把自己系牢了。”
第七处,婚礼过后,在新房新娘子对这场看似完美的婚礼都向爱人袒露了内心的焦虑与后悔。
翠芝:“世钧,怎么办,你也不喜欢我,我想过多少回了,要不是从前已经闹过一次,——待会人家说,怎么老是退婚,成什么话?现在来不及了吧,你说是不是来不及了?”
凯:“哈里,我不确定我们是否彼此相爱,我不确定,如果我们以为彼此相爱却实际上并非如此,是不是很可怕?我的意思是——要是我们只是因为结婚而结婚。”她想的正是我想的,而她并不害怕说出来。而普汉先生也在安慰他的新娘:“凯,也许所有人都这样,也许千百万的人都这样。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凯。”
第八处,两位男主在步入婚姻后,毁掉了那些带有回忆的物品,唯独留下了恋人的信件。给翠芝和凯发现女主自诉衷肠的寄托提供了契机,信件的大致内容如下:
曼桢的信:你这次走的匆忙,冬天的衣服一定没有带去吧?我想你对这些事情向来马马虎虎,冷了也不会想到添加衣裳的。我也不知怎么老是惦记这些。随便看见什么,或是听见人家说一句什么,完全不相干的,我脑子里会马上转几个弯,立刻想到你。因为你走了有些时候了,我就有点恐惧起来了,无缘无故的。世钧,我要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永远等着你的,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一个人。
玛文的信:我最亲爱的人,最最亲爱的人,我一整个白天都在想你,我整个晚上都在想你。我一直在想你会是什么样子,会说什么,有没有穿套鞋,我一直在想我能为你做的小事情。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如此进入我的世界——似乎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有部分的我跟你在一起。你知道的,我这样絮絮叨叨,是因为我爱你,不是吗?要是你爱上某个人,却又什么都不能做,你会很无助。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在等你,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无论是什么时候,反正总有那么一个人。
第九处,男女主阔别多年的重逢更是一摸一样。
《半生缘》:那时候她一脱掉外套我就会吻她,世钧想到……但是吻了又怎么样?前几天想来想去还是不去找她,现在不也还是一样的情形?所谓铁打的事实就像铁案如山。他的眼睛里一阵刺痛,是有眼泪,喉咙也堵住了。他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她的嘴唇在颤抖。曼桢半晌道,“世钧,我们回不去了。”他知道这是真话,听见了还是一样震动。她的头已经在他的肩上。他抱着她。她问道,“世钧,你幸福吗?”
而《普汉先生》中关于这段的描写是这样的:那时候她一脱掉外套我就会吻她。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记得,我希望我能说点什么让我从中摆脱出来,或者她能说些什么,可她没有开口,我们就只是站着,看着彼此。我的眼睛有点酸痛,喉子发干。我无法把眼睛从她身上移开。她的嘴唇在颤抖。“哈里,”我等着她往下说,我都不想回答她,我又听到了她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哈里,亲爱的,你幸福吗?”“亲爱的,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这就是答案。这就是我们一直想要说的话——真相,绝对而完整。或许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一直有这个念头,我们可以,如果一切是可怕的,我们可以回去——可是现在这个念头结束了。
提笔至此,不禁感叹,青春就像一顶旧毡帽,由于某些原因没有人会经常再穿它,可是又保存的很好不舍丢弃。你总会在壁橱的某个角落遇见它,要是遇见了,有时候你会感到一阵刺痛,然后你还是不得不把它从心里清理掉,所以你越过了它。故事的结局是世钧夫妇和亨利夫妇一起造就的,因为在他们心里,最重要的是自己,他们合力把事情变成了这样,不管他们想或是不想。或许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时隔多年后,两位男主在得到女主人公的消息时,没有立马去见她们,而是在内心经历反复的挣扎和痛苦,还是选择放弃见面。
尽管由于篇幅的限制,笔者不能将两部小说之间全部的细节相通之处一一列举出来,但是不难看出,张爱玲对马宽德的创作绝非只是简单的借鉴,而是从人物、情节到细节等多方面的模仿和化用。
二.《半生缘》对《普汉先生》的改编
张爱玲如此大范围的借用和模仿,从今天的视角来看,或许通过知网、维普等文献查重平台的检测,一顶“抄袭”的帽子必然要扣到张氏的头上了。但是,《半生缘》究竟是抄袭还是借用,取决于社会文艺如何定义“抄袭”,这是一个彼亦是非,此亦是非的问题。笔者在这里绝非是为了指责或是控诉张爱玲“抄袭”。正如亚里士多德的模仿论指出的那样:艺术是对于实物的模仿,但模仿的对象、方式的不同产生了不同种类的艺术。他还认为模仿是人的本性,模仿的艺术不仅可以给人带来快感,还可以帮助人们求知。文学作品的抄袭和借用本来就是一个灰色地带,而艺术的本质就是为了解释事物的本真和规律,或许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待为什么国内读者对张爱玲的创作持有一个如此宽容的态度。
撇开两部小说的共通性不谈,张爱玲在创作改编中更表达了自己独有的想法和思考,使小说,尤其是后来改写的《半生缘》带上了一股子独有的张氏悲伤。首先从技术层面上,张爱玲改变了叙事的角度,《普汉先生》是第一人称叙述,《半生缘》则是第三人称,小说以一种近乎全知全能的视角对其中的爱恋故事进行了描述。其次,张爱玲对原作进行了人物情节的增删,《半生缘》中,曼桢的姐姐曼璐,隐隐对应着《普汉先生》中普汉的妹妹玛丽,但又有位移,体现了张氏特有的塑造女性形象的笔触。而祝鸿才的形象又是一个完全上海式的,旧道德式的人物,是完完全全属于张爱玲的。曼桢被祝鸿才强奸并囚禁是张爱玲增设的情节,也是小说最为重要的转折点。此外,她还改写了故事的讲述结构,到《半生缘》的后期故事,男女主双线发展,平分秋色,单线叙述和双线并行,交叉但独立的故事线发展使得《半生缘》的男女主人公的形象更加丰满。《普汉先生》中,玛文第一次出现是二十五年后的哈佛大学同学会,但是普汉拒绝了她的见面邀请,之后在第十三章-第二十四章玛文正式出现,从相识相爱相离,作者只用了短短十章的内容便对男女主角的恋爱全过程做了完整的叙述,后面用了大量的篇幅讲述普汉和凯的婚后生活,对女主角的刻画着墨不多,因此小说重点表达的第一主角永远是普汉先生。
从情感浓度看,《普汉先生》更平常淡雅,《半生缘》更苍凉幽怨。《半生缘》的重点在曼桢的人生苦难和爱情理想的破灭,表达了苦难的力量和面对苦难体现出来的坚强人性的闪光一面。《普汉先生》则重点描述哈里作为美国上层阶级社会生活的拘束性,玛文仅作为一个男主想要摆脱束缚的象征性的符号,《普汉先生》没有涉及到生命和苦难的这一话题,它更多地是以温和的讽刺手法大力渲染被现代都市不成文的规矩束缚住的人们,从而表达他们的愿望与诉求。
同时,《半生缘》的成功之处关键在于其中对于女性力量和女性价值的抒写。张爱玲首次在小说中赋予女性非性格悲剧的命运。顾曼桢算得上是张爱玲笔下为数不多的正面的女性形象之一。这点从她委身嫁给祝鸿才,物质生活一步步变好的时候,决心与祝鸿才离婚,独自抚养荣宝也可窥见一斑。而曼璐的悲剧也是由于时代的原因,从她身上,读者不难体会到封建社会对女性的束缚。张爱玲借曼桢之口,发出来振聋发聩的控诉“我觉得我姊姊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是这个不道德的社会逼得她这样的,要说不道德,我不知道嫖客和妓女是谁更不道德。”曼桢在经历了爱情和亲情的双重背叛后仍能乐观地面对生活,曼璐坏事做尽最后孤独终老,翠芝禁锢于封建传统无法自由地追求爱情,顾太太的愚昧和沈夫人的固执害惨了自己的儿女,作品通过不同女性的命运悲剧表现了中国旧社会的封建伦理道德和男权社会对女性的欺压以及封建思想的枷锁。而曼桢,就是戴着锁链跳舞的女战士,小说中的女性悲剧揭示了女性的现实命运的悲惨和抗争的无力。
张爱玲的女性思维以敏锐的感情捕捉到恋人之间细腻的心理变化,符合张氏写作的通俗风格,更赋予了作品更深厚的时代记忆和文化印迹。张爱玲擅于描写那种旧的空气下的悲剧性的人物,描述小人物的悲欢离合,体现了张氏独有的审美视野以及对旧中国的苍凉思考,在赓续了张味书写的同时表现了悲悯的人文情怀。这些是张氏独有的笔触,是只有敏感的女性思维才能想到的,是马宽德以一个男性思维的写作态度绝对无法在小说中表现出来的。小说将社会对于女性自我价值的物化和凝视的主题表现得淋漓尽致。从这个角度看,不妨说,张氏的《半生缘》是对马宽德《普汉先生》主题的逆写。
一世沉重,千钧一发。张爱玲早已经作古,如今再去追究她是不是“抄袭”这个问题意义已经不大。逝者为尊,死者为大,自古以来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古老传统,对张氏写作的宽容和保护是在我们民族心理的作用机制下起作用的。苏友贞在《张爱玲怕谁?》中写道,“张爱玲没有所谓的影响的焦虑。她谁也不怕地借用与改写她认为可用的素材,不管是西方的、中国的、经典的、通俗的、古典的、现代的、甚至是她同时代并相识的作者。”《普汉先生》和《半生缘》,一个是“上流社会的婚恋挽歌”,一個是“夹层时代的苍凉宿命”男女主之间难以忘怀的深厚情谊只是亨利不痛不痒的青春伤痛,却是曼桢悲凉彻骨的生命体悟。我们之所以如此热爱《半生缘》这部作品,也是因为它真正写出了中国社会的思维和情感,从中我们看到了一代才女的幽怨冷对,更能在文字中聆听那个时代的潮起潮落。这和《普汉先生》冷静客观的叙事方法截然不同。
马宽德和张爱玲曾经在香港有过一面之缘,今天我们已经无法向张爱玲本人去追问她当时创作《半生缘》的契机和用意,但是我们可以通过这两部作品,去思考一些问题。一是在近现代文坛中,一些著名的文学作品有在多大程度上受到外国文学的影响,又有在多大程度上出自作家本人的艺术原创?其作品艺术独创性和作家自身的创造力体现在哪些地方?又或者我们是如何影响一些外国作品?比如我国藏族流传的民间故事《斑竹姑娘》,被改编到日本,取名为《竹取物语》,对日本物语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意义。二是马宽德虽然获得了普利策奖,但在美国文坛中一向不受重视,透过《半生缘》的文本重新审视这位值得被再发现的美国文学家应该引起思考。同时张爱玲也为我们如何借鉴和学习模仿优秀作品,又能在其中表现出个人特色提供了范例,能够产生深远影响,这些都值得之后的学者进行更加深入和系统的研究。
参考文献
[1]《普汉先生》马宽德著,邝明艳译,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12
[2《半生缘》张爱玲著.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003.10
[3]苏有贞.禁锢在德黑兰的洛丽塔.北京:三联书店.2006.第43、44页
[4]卜杭宾.张爱玲的创造性改写:从《普汉先生》到《半生缘》.浙江外国语学院学报.2017.1
(作者单位:中央民族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