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里,读《人世间》
2023-05-23王之宏
◎文/王之宏
《人世间》是梁晓声的长篇小说,2019年获第十届茅盾文学奖。全书分上中下三卷,以平民周姓人家为主线,展示了近五十年来中国社会的发展变迁。贯穿其中的,既有小人物的欢喜悲愁,也有大事件的艰难和复杂。这是一本人情故事书,也是一部时代变迁史。
人人都在受苦
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因为活的人,所以书也活过。立在书架上的一本本书,和走在街道上的一个个人,终究没什么不同,都是死去活来的人世间。
生于1949年的梁晓声,本就是一部书。也或者说,生于那个年代,每个人的故事都如书。只不过有人写下来,有人忘记了,有人说不出来。
雨果说,人最宝贵的是记忆。对梁晓声来说,1968年高中毕业时,因响应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直至1975年,他将7年的青春岁月交付给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青春不一定如歌,但其中会有歌声。《人世间》里周秉义们和郝冬梅们,他们青春的苦与乐汇成了梁晓声笔下的如歌如泣。当事人如梁晓声,小说情节如《人世间》,真实与虚构经纬交织,形成一代人的集体记忆,也成为后代人津津乐道的时代特色。疼痛并非知青文学的主脉,控诉是对知青们的误解,人人都在受苦,身在其中的人,更多是期待。
周秉昆说:苦吗?嚼嚼咽了。一部好书除了意义、记录、影响,最直观的是其中金句。金句让读者的视线顿然呆滞心潮瞬间澎湃,想说给谁听,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在心里喊起来,思绪震耳欲聋身却静如木头。好句是金子,光芒超越文字本身。金子不会生锈,它永恒于人类。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时代里被裹挟着向前走,时代有痛,各人也有痛。痛在本质上没有高下、不分轻重。既身而为人,便好好活下去,推着自己也推着时代,成就一个人的进步与一个时代的文明。
人心的高贵,比什么都重要
《人世间》里触动人心的郑娟,贫困孤苦经历惨痛,一无学识二无背景,在那刻板生硬的年代,这样的女子步步艰难,仿佛呼吸都是错。郑娟有很多理由活不下去,可她却活得比书中任何女性都舒展和硬朗。她的刚,不是乔春燕的点火就着;她的柔,不是于虹的胆怯包容;她的美,不是周蓉的我行我素。这个女子,似乎是梁晓声对于中国传统女性的伟大构想,但如果仅仅以中华民族美德之类去描述她,似乎又浅于表面。
她是有勇有谋的。周秉昆面对爱情怂了,她自己挑破窗户纸;周秉昆为爱不顾一切了,她自曝丑事毫不隐瞒;周秉昆家中遇难,她不避嫌不逃避;在一大家人面前,她是沉默操劳的后勤;在迎面而来的挑衅前,她甩巴掌也毫不含糊,甚至在面对周蓉时,她也会说出:你是在批评我吗?
郑娟在我眼里,并不是传统美德的标榜品,她有血有肉有自我有灵魂,只是她的高贵并不浮于表象,隐忍或牺牲只是呈现的结果,在过程的推进中她其实是彪悍的。
一个人心里高贵了,外在就会弱下去,弱到与世与人皆无争,微微笑的人柔美的是外象,清晰稳健的是内在。郑娟好像是《人世间》里人人同情的弱者,但每个向她靠近的所谓“强者”,最后攀附的是她的磁场。
梁晓声在受访时对郑娟这个人物有极高的评价,但他并未提及郑娟真正的内强。也许书中人物本身才是人物最贴切的诠释,就连写者也未必能揣摩到她的内核。
都是坏人,也都是好人
《人世间》里的坏人骆士宾,他强暴郑娟暗抢周楠,投机钻营心无廉耻。即便人人喊打,他也最终死于活该,但在治理企业时,他用人有方赏罚分明,对受惠于他的员工来说,他又是好主子。骆士宾的确是不由分说的坏人,但他也有那一丢丢的好。
对错不重要,不代表不分对错,只是人难清事难断。好人坏人不辩论,不代表好坏不分是非不明,只是看透人性不摆天平。
一部作品的好,在于泥沙俱下呈现真实,而非一己定论。正如历史之所以迷人,概因为后人不可能获得真相,所以愈发上下求索。历史之所以无解,也因为答案已随当事人埋葬,再挖出什么都只是散落残骸,拼凑出来的大多是故事。激动了挖掘人,混淆了当事人。《人世间》的好,一方面也在于无解。
人之所以为人
2015年,梁晓声曾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与习近平总书记有简短交流。习近平说:晓声,我跟你笔下写的那些知识青年是不一样的。我这个人是要求自己压力越大,意志越要强。梁晓声说:我认为您是有两个故乡的人,书籍是您的第二故乡。
在那次座谈会上,习近平后来说了这句话:希望文艺家们能使更多青年拥有精神上的故乡。
书籍作为文艺的一种,它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应该也必当是,让一些无处安放的心找到家,让他们心里的那个家亮堂堂。人间没有值得或不值得,正如老子所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客观存在的人间,人要怎样更主观地活下去才是人之所以为人的魄力和胆识。
梁晓声写作《人世间》整整花费了8年时间,共计115万字,全部手写。2022年,作为央视开年大戏,被搬上屏幕的电视剧《人世间》也成绩可贺。一部书成就了一部戏,戏中各角色也成为了大家津津乐道的娱乐谈资。热度背后是共鸣,人情相通,人性纷呈,书籍《人世间》才有了更广阔的传播。
和过去的自己说说话
如果有幸见到梁晓声,我很想当面问问他:如果现在的你遇见过去知青点的你,你会如何?
我在想,如果我能遇见过去的自己,我会走近她,和她好好说说话。因为在彼时,那个她并没可以好好说说话的人,所以那时的她才会站在原地或跑在路上,显得那么凌乱和无知。
但是时间无法倒流,我们甚至不知道时间究竟去哪儿了。仿佛一眨眼,我竟已年近半百。人世间是多少人积成的,无法计算也不能计算。一个个的人前仆后继,出生了也灭亡了。从最初的勇猛无知到现今的平静淡泊,人的历程其实差不了太多。一个人过去了,一个时代也过去了。
梁晓声写《人世间》,应该是他和过去的自己说说话,一说说了很多,说进去了很多人很多事。就这样,一些人和一个时代被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