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陈明仁，不是陈世美”——陈明仁与谢芳如恩爱三十年

◎文/山西·潘彩霞

1950年春天，对抗日名将陈明仁来说，仍是彻骨的寒冷，这年4月，他失去了相伴三十年的妻子谢芳如。她弥留之际，陈明仁从广西驻地匆匆赶回，旁若无人地紧紧贴着她的脸，感受着那最后的温暖。

命运无情，谢芳如走了，他悲不自胜，整整哭了三天。记忆从来不曾离去，尽管谢芳如没有读过书，只是普通的农家女子，可在人生的重要节点，如果没有她的支持，就不会有陈明仁这个后来的黄埔名将、共和国将军。

1903年，陈明仁生于湖南醴陵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在这个传统的大家庭里，威严的祖母是一家之主。因幼时聪颖过人，陈明仁深得祖母喜爱。在陈明仁13岁那年，他的母亲病重，在祖母的主持下，他和邻村的谢芳如成婚，为母亲“冲喜”。可是不久后，母亲还是去世了。

幸运的是，谢芳如温柔、贤淑又善解人意，在她的陪伴下，陈明仁逐渐走出了丧母之痛。谢芳如比陈明仁大一岁，虽然没有文化，但她吃苦耐劳、孝敬老人，小小年纪就赢得了家里人的尊重。在温馨的家庭氛围中，陈明仁发愤读书，国家风雨飘摇之时，他最敬佩的就是讨伐袁世凯的护国将军蔡锷。从那时起，报国的种子悄然埋在陈明仁心间。

从长沙的中学毕业后，陈明仁回乡任教。这期间，他与妻子朝夕相处，彼此凝眸间，感情越来越深厚。婚后五年，他们陆续迎来了三个孩子。

1923年，一则消息打破了乡村生活的宁静——孙中山创建了陆军讲武学校，正在招生，而且学校校长程潜同样也是醴陵人。陈明仁心底的报国志向抬了头，军校令他向往之！

一腔热血沸腾起来，陈明仁决定去报考陆军讲武学校。谁料，祖母坚决反对，不仅把他打了一顿，还控制了他的经济来源。没有路费，梦想就无法实现，陈明仁非常苦闷。谢芳如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加紧养猪、织布。有一天，她像变戏法一样，为他奉上20块银元。想到妻子的日夜操劳，又是如此深明大义，陈明仁既惊喜又感动。

在谢芳如的说服下，祖母终于同意陈明仁报考军校。1924年，带着妻子亲手织好的纱袜，陈明仁南下广州，进入陆军讲武学校学习军事。当年秋天，他被编入黄埔军校第一期。陈明仁身姿挺拔，样貌不凡，学习军事又刻苦勤奋。对这个小老乡，校长程潜非常欣赏。

一个为报国苦学本领，一个在乡下尽慈尽孝，隔着千里之遥，这对恩爱夫妻只能让明月捎去对彼此的问候。

所有的思念都化为前进的动力。1925年，陈明仁参加国民党东征，因作战勇猛，声名鹊起。尤其是在惠州战役中，他冒着枪林弹雨，以矫健的身姿，第一个登上城墙，打开了攻城的突破口。从此，他一战成名，庆功会上，直接被升任为营长，成为同期黄埔学员中的佼佼者。

那一年，陈明仁只有22岁。

少年英雄，前途无量。陈明仁自然成了国民党高官的择婿首选，就连宋美龄，也派人前来说媒，她要介绍的对象正是国民党党代表廖仲恺的女儿。

那天，一位军官受托来找陈明仁，得知来意后，陈明仁明确告知，自己在乡下有妻子，还有两个儿子（女儿3岁时不幸夭折），不宜再婚配。可是对方却恩威并施，一方面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缘，另外又透露，这是“蒋校长的意思”。

陈明仁被激怒了，想到妻子为了支持他，独自以柔弱的肩膀扛起家庭，他把眼睛一瞪，毫不客气地回复：“我是陈明仁，不是陈世美，在任何事情上，我都可以顺应蒋校长的意思，但在婚姻大事上，我不能丧失天良，抛弃糟糠。”

婉拒名门闺秀后，为了避免有人再来说媒，1933年陈明仁把谢芳如和孩子们接到身边，结束了长达十年的两地相思。那时，陈明仁已是一名师长。没有了后顾之忧，他便全身心地投入学习、训练，仕途一帆风顺。

在外人眼里，陈明仁性格倔强，爱发脾气，暗地里都叫他“扁嘴巴”。而在谢芳如眼里，他细心体贴，与她相濡以沫，是最完美的丈夫。繁忙的军务之余，陈明仁教谢芳如读书、写字，让她从大字不识到能够胜任译电员的工作。在共同的学习中，两人更加情深意笃。多年后，陈明仁在自传中回忆了温馨的一幕：“我秉灯夜读，她依依相伴；我展纸挥毫，她悄悄磨墨；夫唱妇随，妇帮夫强……”

抗战爆发后，陈明仁带领部队走上抗日战场。出征前，谢芳如和他一同招待部属，鼓舞士气。继桂南会战威名远扬后，陈明仁又率部远征滇西，在回龙山一役中，立下赫赫战功。这次战役，被称为“一部军事指挥艺术的杰作”，也是他生平最得意之作，就连美国记者都称赞他是“威震敌胆的抗日名将”。

每一次，陈明仁凯旋归来，远远地就能看到谢芳如带领着军官眷属含泪相迎。战争残酷，她的心，一刻都不曾离开他，所有的担心都深埋在心底。再次动员作战时，谢芳如依旧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以酒壮行，豪迈而坚定，被军官们称作“半个军长”。

抗战胜利后，内战又爆发了。征战多年，生灵涂炭，陈明仁越来越徘徊惶惑，怀疑自己对国民党政权只是“一片愚忠”。他曾一度在南京赋闲，经常以酒浇愁。像二十多年前一样，谢芳如默默地照顾着他。私下里，她督促儿孙们陪伴他游玄武湖，登栖霞山，以天伦之乐帮助他排遣内心的落寞。

1949年2月，陈明仁率部到达长沙，与湖南省地下党组织接触后，在黑暗中挣扎多年的他，终于看到了光明。他决定起义，征求谢芳如的意见时，她鼓励他：“想好了就去做，你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

带着愉快和兴奋，陈明仁做出了终生无悔的选择。那年八月，他和老校长程潜一起揭竿而起，和平解放长沙，从此接受了中国共产党的领导。说到妻子对她的影响，他说：“她是旧社会一个典型的善良主妇，对于我生平求学的鼓励，服务社会的劝善规过，以至后来参加解放事业的帮助，都是很多的。”

动荡的日子终于过去，可是，多年辛劳和长期忧虑损害了谢芳如的健康，她不幸患上了癌症。

在湘雅医院，谢芳如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日子。那段时间，陈明仁焦急万分，公务之余，他经常来照顾她，并多次恳求主治医生肖毅再想办法。陈明仁对妻子的深情令肖毅肃然起敬，她感慨地说：“对妻子如此尽职尽责、重情重义的丈夫，我只见过陈明仁将军一人。”

然而，回天乏术。1950年4月，在陈明仁怀中，48岁的谢芳如安然离世。失去相伴三十多年的爱侣，陈明仁悲痛万分。葬礼上，战功赫赫的他跪地痛哭，含泪诵读自拟的悼词：“千里归来，竟艰一诀，从此音容长杳，除非梦里相逢；卅年恩爱，永矢同心，若论伉俪深情，敢谓世间少有。”

碑文是他亲自撰写的，她的墓旁，陈明仁为自己留好了位置。

伤痛难以修复，想到妻子一直支持他的报国夙愿，陈明仁重新振作起来，率部走上了广西的剿匪战场。捷报频传，却已无人和他分享，暗夜里，谢芳如临终前的话语又响在耳边：“我死以后，你能找上肖医生这样的人做爱人，就不错了。”

肖毅的身影浮现在陈明仁眼前，她的医者仁心、秀外慧中越来越清晰。一年后，借开会之机，以感谢之名，陈明仁专程去看望她。几次交往后，两颗心撞击出了爱的火花。

肖毅出身书香之家，是湘雅医院院长肖元定的千金，曾师从著名妇幼专家林巧稚。和林巧稚一样，她也曾立下誓言，终身不嫁献身医学，然而面对这样一位铁血柔情的将军，爱慕之情油然而生。

1952年，在父亲老友李维汉的撮合下，肖毅和陈明仁结为伴侣。这年，她33岁，陈明仁49岁。

婚后，肖毅随陈明仁去了广东湛江，他守卫着祖国的南大门，她白手起家，为湛江人民医院建立起第一个妇产科。肖毅还奔波多地演讲，把先进的医疗技术推广开来。作为军区司令员的夫人，有人劝她在家享清福，她的回答是：“我是个女人，最看不得妇女受疾病折磨之苦；我学的专业是妇产科，为妇女解除和预防疾病是我的职责。”

同样的赤子之心家国情怀，让她和陈明仁紧紧相依在一起，二十多年来，他们始终相敬如宾，是军中人人羡慕的模范婚姻。

1972年，陈明仁因病去世。他的遗愿是，与发妻谢芳如合葬岳麓山。

他的殷殷情意，肖毅理解并感佩。此后余生，她淡泊名利，把情与爱全部奉献给了妇女儿童保健事业。在长沙一栋和陈明仁共同居住过的花园楼房里，那些对着树诉说的思念，已经嵌入年轮，长成了参天回忆。如歌岁月中，爱，是最生动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