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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建业:当教书先生成为“网红教授”

2023-05-22三伏

时代邮刊 2023年10期
关键词:麻城建业普通话

文 三伏

“如果一个文学作品,这代人读出来的感觉依旧是上一代人写出来的样子,这个作品就死了。”

2018年,戴建业录制的一段视频偶然间被传到了网上。他操着一口麻城普通话,讲解王之涣的《登鹳雀楼》。一周内这条视频的播放量超过了3000万次,获得了100多万的点赞。这位教书先生成为了“网红教授”。

后来,课堂撞上流量,琅琅的读书声中也开始夹杂飞语与争议。戴建业说:“我最想做一个靠近真实的人,哪怕真实是粗粝的。”他已经67岁,在本该退休的年纪,戴建业选择继续前行。

银发知播

2023年3月4日,“感动中国2022年度人物”之一颁给了“银发知播”群体,戴建业也榜上有名。

戴建业第一次“出圈”,正是以老师的身份。2018年,62岁的戴建业还是华中师范大学(以下简称华中师大)文学院的教授。爆火的那条视频中,他穿着松垮的灰色毛衣,讲王之涣的狂妄:“那个王之涣狂得没办法!你看他的那首诗,一般人写不出来的……这就叫盛唐,浪漫得要死!狂得要命!”

他讲陶渊明的幽默:“第一句写得特别隆重,种豆南山下,你以为他种得蛮好,突然又来一句,草盛豆苗稀,种的个鬼田……”他还讲李白的自大:“自我感觉最好的就是李白……他在四十岁那年接到唐玄宗的诏书,写‘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一看他这个德行就当不了官。”

这是戴建业许多年前的授课内容。他上课用的教材都是自己编写的,讲课风格深入浅出,通俗易懂。他几乎每节课都要点人回答问题,但他的课堂上还是挤满了蹭课的学生。

2020年,64岁的戴建业在某视频平台上开通了账号,开始更新有关古代诗词和人生观点的视频。他说:“我原来在大学里上课,总是在想如果我一年教200个新生,10年才能教2000个,100年才能教两万个。说实话,我既没有兴趣也没有信心活100年。”现在听他上课的人,早已远远不止两万。

棍棒逆子

1956年,戴建业出生在湖北麻城的一个小山村。他的父亲是村里少有的知识分子,格外推崇读书。戴建业出生之后,父亲便望子成龙。

戴建业很小就被父亲逼着练字,父亲每天都要检查他的“成果”。戴建业形容道:“他一见我的字就发火,我一见他发火就哆嗦——至今我的字仍不成体统。”

为了读书,戴建业不知挨了多少顿打,更让他感到痛苦的是精神上的折磨,因为父亲总会给他灌输许多远大的理想。“我小时候读书,读得不好要‘将功补过’,读得好要‘再接再厉’,总之,不管读得好不好,都没有好日子过。”

戴建业考进大学前夕,父亲去世。直到戴建业自己成为父亲,他才从教子的细枝末节中,理解了父亲当年的行为。

在儿子戴伟眼中,父亲戴建业是个十分严格的人,甚至有些固执。大学时,戴伟在学校的一次比赛中得了第一名,但当他把这个消息告知父亲时,戴建业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夸奖,他对戴伟说:“有本事多拿几个第一名啊。”

谈到家庭教育,戴建业说:“原生家庭对我的影响很大,我明明知道不对,但我还是会下意识地那样去做。”他还说,如果生命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这样对待孩子。“(应该是)孩子不管成不成功,我永远爱他,因为他越是搞得不好,他在这个世界上得到的爱就越少,那我更要爱他。”

衣橱骷髅

英国有句谚语:“每个人的衣橱里都有一具骷髅。”戴建业坦言,人非圣贤,他不仅做过很多荒唐事,还常有“鄙俗之念”。

高三下学期,戴建业负责办班级的板报。班主任路过时,看到上面是清一色的批判文章,一时兴起,建议学生写几首诗。没人应声,老师干脆点名:“建业,你去写几首来。”

彼时戴建业对诗歌一知半解,更别提要在短时间内“写出几首”,他只好“另辟蹊径”——抄。他从报纸上抄了三首诗,仅改动了其中一小部分,张贴之后,老师与同学们好评连连。

“小孩的虚荣心很大,胆子却很小,先不想承认是抄的,后不敢承认是抄的。”这几首“抄来的诗”让戴建业尝到了“甜头”,他立志要做诗人。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抄来的荣誉迟早会带来痛苦。1977年,高考制度恢复,21岁的戴建业考进了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三个月后,他从成为诗人的美梦中惊醒,本就对文学不感兴趣的他,学得十分痛苦,愁得整晚失眠。“吃不下,睡不着,上课是一种折磨,活着是一种负担。”直到大学二年级,他才从选错专业的失落中走了出来,再到后来,他遇到了魏晋文人,方找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

在某期视频中,戴建业向网友介绍自己的住处。被翻到破损的书籍透露出他对文学的喜爱,整整两面墙的藏书也显示出他深厚的积累。当初对文学百思不解的少年,如今成为了古代文学的专家。

麻城的风

戴建业说自己是个好命的人。“或许是命运对我一向偏心,我的短处常常能‘转劣为优’,兴之所至又往往能‘歪打正着’,陷入困境更屡屡能‘遇难成祥’。”唯有一事,让他倍感挫败——普通话。

求学时,因为不会讲普通话,同学们听不懂他讲话,还常常模仿他的麻城口音。实习时,戴建业被分配到一所中学,也常因口音闹笑话。为了逃避就业,戴建业干脆选择读研。但到1985年,戴建业研究生毕业,还是被分配回母校当了老师。回校执教的第一堂课,他给一个县长学习班上课,课讲完了,县长们要求撤换老师,理由是“听不懂”。

为了学习普通话,戴建业买了一台收音机,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阅读和欣赏》节目,先自己反复诵读原文,再一字一句地跟着主持人纠正发音。课堂上,每讲完一段,他都要问学生“听懂了没有”,唯恐因为自己发音不标准造成歧义。华中师大研究生会发起过“我心目中的好导师”评比活动,全校七千余名研究生,戴建业获得了四五千票。

如今谈起这口“塑料普通话”,戴建业打趣道:“我的‘麻普’就像中国许多戏文,它是我教学生涯中的一出悲喜剧:开头是劫难的连环套,结尾则是典型的‘大团圆’。”

夫妻情深

戴建业是农村地里长大的孩子,妻子何小平是城里娇生惯养的姑娘。在戴建业的成长视角下,家里的事务均由母亲一手操持,但何小平是干部子女,家境富裕,可以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戴建业在一篇文章中写两人的婚姻:“我想按自己的标准来改造太太,太太也决心要按她的模式来重塑先生。大家都以为‘亲爱的’能‘脱胎换骨’,最后才明白‘死冤家’的‘本性难移’。”戴建业说:“我们吵了七八年,我才学会了珍惜她。”

2016年前后,何小平被确诊了肺癌晚期。戴建业形容那一刻,像是天都塌了。一向妙语连珠的他,彼时只能干巴巴地安慰妻子:“会治好的。”何小平哭,戴建业陪着她;何小平去医院治疗,戴建业就拉着她的手。

2020年元宵节,何小平去世。之后,戴建业独居在武汉,做饭、读书,在房间里对着摄像机声情并茂地讲课。赞美声他听过,辱骂声也不少,戴建业笑着说:“别人骂我,我叫戴建业,别人恭维我,我还是叫戴建业,我怕什么咧。”

“如果一个文学作品,这代人读出来的感觉依旧是上一代人写出来的样子,这个作品就死了。”戴建业希望能回归从前的生活状态,读书、写作、闲聊,完成自己动笔而尚未煞笔的著作,或许那时,他会与网友相忘于江湖。“到那一天,我就更有底气对大家说,我是戴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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