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本藏文星占文书P.3288V研究之四
——宿曜择吉法释读
2023-05-22刘英华拉毛吉
刘英华 拉毛吉
(①中国藏学研究中心 北京 100101 ②西藏大学藏学研究所 西藏拉萨 850000)
一、引言
Pel.chin.3288 3555A V°(以下略作P.3288V)中含一份藏文择吉、占卜、堪舆杂钞本。该文书原件现藏于法国国家图书馆,图版收录在黄永武《敦煌宝藏》第127[1]和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23册。[2]国际敦煌项目网站刊布了该文书的彩色图版①http://idp.bl.uk/database/oo_scroll_h.a4d?uid=179 922247;recnum=60568;index=4。该写本首尾齐全,仅由于残损和较多的字迹模糊,无法完整地辨识和转录。篇首、篇末都未见总题名,但在每个单元隐约可见题名。黄永武暂题为“梵文数十行”,《法藏敦煌西域文献》暂题为“6.藏文文献”,这些名称是基于对文本语文的描述。2017 年,刘英华根据文书的语言和主要内容,给此文书拟题为“(敦煌本)藏文星占文书”[3],并沿用于后续发表的研究中。[4]但这仅仅是一个临时的推定名,在该文书全文释读之前,尚无法给此文书一个确切的定名。虽然原文的各单元有题名,但都无法完全识读。陈于柱、张福慧根据原文的内容,拟出了几个单元的题名,如:《沐浴洗头择吉日法》[5]《逐日人神所在法》[6]等。
该文书图版共16 幅,藏文文献见于16-3 至16-14 幅上,共12 幅。藏文写本上可见文字231行,另有2 个带有较多文字的正方形方框图,以及多个带或不带文字的矩形方框。
迄今未见该文书完整的转录本,更没有完整的译释本。笔者仅辨识出原文字量的约1/3左右。但从已辨别出的字句看出,该写本包含以下内容:1.沐浴、洗发吉日及利益(001-036 行);2.星占书,包括a.九曜名、二十八宿名(037-041 行);b.宿曜占①这部分主要内容是讲宿、曜会合。(042-187);c.二十八宿名、九曜名藏梵对照(188-197 行);3.人神禁忌(198-220 行);4.骨卜(?,221-229行);5.堪舆文和宅经图(230-231行)。
2017 年以来,检索到多篇研究文献(中国大陆汉文文献)。陈于柱、张福慧对第1 部分(001-036行)(拟题《沐浴洗头择吉日法》)的题解和释录。[7]刘英华对第2 部分中的九曜名、二十八宿名(037-041 行)及其藏梵对照(188-197 行)的释读和初步研究。[8]第3 部分(198-220 行),陈于柱、张福慧拟题为《逐日人神所在法》[9],刘英华、甄艳、银巴拟题为“人神禁忌”②刘英华,甄艳,银巴.敦煌本藏文人神禁忌写卷研究[G].西藏天文历算学会年会暨学术研讨会,2018,9,20-21,拉萨.刘英华,甄艳,银巴.敦煌古藏文医算卷“人神”喇(bla)禁忌研究[J].西北民族大学学报,2019(5):57-67.,分别给出释读和研究。刘英华、金雷、范习加等对第5部分堪舆文图(230-231+图表)做了释读[10]。
原文第2 部分(37-197 行)是星占书杂抄。内容涉及多个单元,包括:二十八宿,九曜、七曜,列数了九曜方位、稳定宿、又快又好的宿等概念,根据曜宿关系推定吉日,及不合(违)、不顺(逆)、毁灭(杀)和魔日等四种凶日。本文转录成、违、逆、灭和魔日(160-182行)的内容,根据藏历算知识对文书中的部分残缺文字做了推拟和重构,试译为汉语,并与《白琉璃》等历算典籍中的记载进行比较。
二、录文和释读
由于文字残缺模糊严重,难以完全转录和释读。从可识读内容看,这部分的框架是:A0.曜宿顺逆吉凶日概说(160-165 行);A1.曜宿相合的吉日——成日的宿曜名罗列(165-169 行);A2.曜宿不合的凶日——违日、逆日、灭日和魔日,分两部分:A2a.概说(170-171 行);A2b.违日、逆日、灭日和魔日等四凶日宿曜名罗列(172-182 行)。此下选录160-182 行之间的部分段落,并分为四段做初步释读。
A0.曜宿顺逆吉凶日概说(160-165行)
此处讲七曜,与前文和后文讲九曜有别。文中所讲七曜与诸星宿的交会的关系,交待了成日、魔日、逆日、违日、灭日等概念和次序,以及他们在占卜择吉方面的意义,为后文讲具体用法做了铺垫。
图版1
[录文]
[拟复原]
[汉译]
<160>七曜与诸星宿(会合)相合……(时)吉利是成事日。<161>(不相合时有四种:)……[损害者]凶是魔日,其后……[凶的是毁灭],其后凶的是不顺,其后<162>凶者是不合。……宿……于……处的时间长短,行或速<163>……,……曜…宿…像这样地…又…顺……<164>……(宿和曜相),合……为成事日,此日安乐,做任何事都<165>吉利,都能成。
A1.曜宿相合的吉日——成就日的宿曜名罗列(165-169行)
图版2
[录文]
[汉译]
<165>七曜若与星宿相会合,为成日也。<166>相会合吉祥的有:日曜与尾宿、翼宿、斗宿、壁宿相会合吉。<167>月曜与牛宿,毕宿相会合吉。火曜与壁宿和奎宿相会合吉。<168>水曜与昴宿、虚宿相会合吉。木曜与井宿、鬼宿相会合吉。<169>金[曜] 与张宿、……相会合吉。[土曜]与氐宿、亢宿相会合吉。
A2.曜宿不合的凶日——违日、逆日、灭日和魔日
A2a.宿曜不合之凶日概说(170-171行)
图版3
[录文]
[拟还原]
[汉译]
<170>星宿与七曜不合[到魔日(四者),]由前向后依次地后者(更)凶恶也。魔<171>日之时,任何作为皆凶也。
A2b.违日、逆日、灭日和魔日等四凶日宿曜名罗列(172-182行)
172-182行是一个内容单元,介绍曜与宿之间负面的关系,依次例举了不合、不顺、毁灭(怖畏?)和魔日等四项。页面有缺损,部分字迹模糊,大部分字迹可辨识。
图版4
[录文]གྲུ]་ལ་ནསྐྱི་འཇསྐྱིགོ་པོ་ཐ་སྐརི་
〈178〉 དོང་[སེ་རིསྐྱི་ལ་ནསྐྱི་བོདུདོ་ཀྱམྱྀ་ཉེསྐྱི]་མོ་གོཟོའ་[ཕུརི་བུ་ལ་ངན་པོ]་མོཡོན་ལ་ནམྱྀ་མྱིསྐྱི་འཕྲོཡོདོ་པོ་ལགོ་ལ་ནམྱྀ་མྱིསྐྱི་[མོཐུན་]
〈180〉 སྣེརི་མོ་ལ་ནསྐྱི་མྱིསྐྱི་འཕྲོཡོདོ་པོ་མོ་[གོཡོ]་ལ་ནསྐྱི་མྱིསྐྱི་མོཐུན་བོའ་རྒྱལ་ནསྐྱི་འཇསྐྱིགོ་པོ་སྐགོ་དོང་ནམོ་གྲུ་ལ་ནསྐྱི་
〈181〉 བོདུདོ་ཀྱམྱྀ་ཉེསྐྱི་མོའ་གོཟོའ་སྤོསྤྲེ་[ན་པོ]་ལ་ངན་པོ་ཆུ་སྟཡོདོ་དོང་ཆུ་སྨདོ་ལ་ནསྐྱི་མྱིསྐྱི་འཕྲོཡོདོ་པོའ་
〈182〉 ལགོ་ལ་ནསྐྱི་མྱིསྐྱི་མོཐུན་བོ་དོབོཡོ་ལ་ནསྐྱི་འཇསྐྱིགོ་པོ་མྱིསྤྲེ་བོཞོསྐྱི་ལ་ནསྐྱི་བོདུདོ་ཀྱམྱྀ་ཉེསྐྱི་མོ་༔[拟复原]
[汉译]
<172>日曜日与这些星宿相遇时不合而相恶:与星宿不合,<173>与心宿不顺,与氐宿相毁,与房宿和胃宿为魔日。<174>与月曜相恶的有:氐宿不合,……[壁]宿不顺,箕宿毁灭,鬼宿和斗宿<175>……[是魔日]。与火曜相恶的有:参宿不合,箕宿不[顺]<176>危宿相毁,虚宿和斗宿魔日。与水宿<177>相恶者:尾宿不合,胃宿不顺,奎宿相毁,娄宿<178>和亢宿魔日。与[木]曜相[恶]的有,虚宿(危宿)不合,参宿不[顺]<179>,毕宿相毁,觜宿和柳宿魔日。与金曜相恶的有:<180>毕宿者不合,觜宿不顺,鬼宿相毁,柳宿和胃宿<181>魔日。与土曜相恶的有:箕宿和斗宿不合,<182>参宿不顺,翼宿相毁,轸宿魔日。
三、讨论
据《红史》记载,南日松赞在位时期“由汉地传入历算和医药”[11]。《雅隆尊者教法史》也有相同记述[12]。《王统世系明鉴》记载略异,“从东土汉地和弭药地方取来工艺和历算书”[13]。这些都说明汉历算早在隋代就传入西藏。唐代文成公主入藏时带去了汉地的历算、占卜文书[14]。《汉藏史集》记载较详细,文成公主带来占卜历算之书60种[15]。松赞干布王派贾迦冬衮等四青年去汉地学习历算,从师嘉赤摩诃衍等四位师父学习。返回西藏后他们翻译汉历算书,并在西藏传授[16]。敦煌本P.3288V 是现存年代最早的藏历算文书,其中关于成日等内容的记载也是最早的。从年代和已经释读的内容来看,P.3288V 这份文书与史书记载相符,很可能就是公主或贾迦冬衮等带入西藏的历算书中的一种,或者是根据他们带去的汉历算书编译的。P.3288V是唐蕃时期汉藏文化交流历史的一个缩影,可以说是那段历史的一份实物文献证据。
藏历算吸收的汉地历算文化部分通常称为黑算学说。黑算内容丰富,不仅有天文历算的内容还有汉地占卜择吉文化。汉算与古印度时轮算属于不同的算法体系。汉算用二十八宿,古印度历算有二十八宿和二十七宿两套。黑算用七曜,时轮历中可以说五曜、七曜、九曜、十曜,通常计算时用七曜。黑算用五行、印占星术用四大种或五大种,依据各自的学说分别给宿、曜赋予了属性。依据五行或四大种等学说,推导出七曜和二十八宿间的关系,并据此判断其对人生和社会的不同影响,这是藏历算重要内容之一。由于汉、印的两套学说的差异,推算出的结果往往有差异。
此写本中给出了二十八宿、七曜、九曜名称,还有一份二十八宿、九曜的藏汉对照名称列表。列表中漏写了一个སྣེརི་མོ毕宿。本文中引用敦煌文书宿曜时,以此列表为依据,按补充毕宿之后的顺序加注顺序号。在藏历列表中(如《白琉璃》)通常用序号来表示二十八宿和七曜。
敦煌写本记载了相恶的宿分为四组。杰尊扎巴坚赞(རྗེསྤྲེ་བོཙུན་གྲགོསེ་པོ་རྒྱན་མོཚོན)《曜宿合察》(གོཟོའ་སྐརི་འཕྲོཡོདོ་བོརྟེགོ)[17]中讲了每个曜与二十八宿相合与否及其吉凶宜忌。但是没有分别点明不合、不顺(相违)、毁灭(怖畏?)和魔日等名目。温波才杰(དོབོཡོན་པོཡོ་ཚོཛེ་རྒྱལ)《斋算显明宝鉴》(འབྲོསེ་རྩེསྐྱིསེ་རིབོ་གོསེལ་ནཡོརི་བུའསྐྱི་མོསྤྲེ་ལཡོང་)中记载了顺、不合、不顺(相违)、毁灭(怖畏?)和魔日等名目,及成合འགྲུབོ་སྦྱོཡོརི死合འཆོསྐྱི་སྦྱོཡོརི烧合བོསྲོསྤྲེགོ་སྦྱོཡོརི等多项内容,用表格列出了相应的宿名(用序号表示),同一个项目有不同说法者都并列给出。《白琉璃》的内容则更丰富,分别用文字和表格给出。①第司·桑杰嘉措.白琉璃(下)[M].德格版木刻本,第35章,叶233b-235a,236a.《日光论》的表格罗列了五组(魔日བོདུདོ་ཉེསྐྱི魔王日བོདུདོ་རྒྱལ་ཉེསྐྱི灭日འཇསྐྱིགོ་ཉེསྐྱི违日མྱིསྐྱི་འཕྲོཡོདོ་ཉེསྐྱི逆日མྱིམྱྀ་མོཐུན་ཉེསྐྱི),比敦煌本增加了一个魔王日。[18]《藏历运算大全》分为八组,除上述五种(《日光论》内容相同)外,还有三个合(成合འགྲུབོ་སྦྱོཡོརི死合འཆོསྐྱི་སྦྱོཡོརི烧合བོསྲོསྤྲེགོ་སྦྱོཡོརི)。其中,成合、死合、烧合、魔日的内容与《白琉璃》记载一致。灭日、违日、逆日与《白琉璃》罗列的数种中的第一种相同。魔王日的牛宿与《白琉璃》女宿有别。[19](牛、女两宿只占一个宿位,在27 宿系统中不加区分)。敦煌本与《日光论》和《藏历运算大全》所列的曜宿关系不一致。以下将《白琉璃》与敦煌写本(在“某某日”后加“D”标示)的记载做对比。(见表1-5)
表1 成日曜宿关系对照表
表2 违日曜宿关系对照表
表3 逆日曜宿关系对照表
表4 毁灭日曜宿关系对照表
表5 魔日(བོདུདོ་ཉེསྐྱི)曜宿关系对照表
表5 魔日(བོདུདོ་ཉེསྐྱི)曜宿关系对照表
敦煌本宿曜吉凶日的内容见于后世藏历算典籍,但后世典籍记载了许多不同的传本。对同一个特定的日,同一传本常常收录了多个不同说法,不同传本之间曜宿组合都不同程度地存在差异。初步对比显示,敦煌本与《宿曜经》[21]及后世藏历算典籍的任何一种说法都没有完全相同的,但敦煌本的大部分内容散见于藏历算典籍不同传本和同一传本的不同说法中。敦煌本的魔日与《白琉璃》所载“金刚经典派的四种魔日”比较接近。
产生如此差异的原因可能有多方面。首先,依据的体系不同,如:二十七宿、二十八宿的差异,以及依据五行、四大种学说的差异。其次,不同学派观点不同,依据不同的实践经验。其三,民间习俗和生活经验的影响。最后,也不排除有记忆和传抄、刻印错误的可能。
《宿曜经》①宿曜历经秘密杂占品第五.见:[唐]不空(译),杨景风(修注).宿曜历经七曜直日历品第八[C].文殊室利菩萨及诸仙所说吉凶时日善恶宿曜经(CBETA电子佛典集成).台北:中华电子佛典协会,2016.①宿曜历经秘密杂占品第五.见:[唐]不空(译),杨景风(修注).宿曜历经七曜直日历品第八[C].文殊室利菩萨及诸仙所说吉凶时日善恶宿曜经(CBETA电子佛典集成).台北:中华电子佛典协会,2016.《七曜攘灾诀》[22]记载了三条宿曜相值,其中没有与敦煌本相同的内容。仅“凡尾宿大阳直,女宿大阴直,壁宿火直,昴宿水直,井宿木直,张宿金直,亢宿土直,此等七日名金刚峯日。宜降怨家,护摩,持日天子真言。”这段中的宿曜相值与《白琉璃》བོདུདོ་རྒྱལ་ཉེསྐྱི魔王日(胜魔日)内容一样。
四、结语
敦煌本P.3288V 藏文宿曜占的内容有汉地文化的影响,特别是在与宿曜关联的成日、违日、逆日、灭日和魔日等占卜内容都来自汉地。这些内容已经融入藏历算学,在后世藏历算经典中都有记载。通过比较敦煌文书与后世文献中有关成日等内容的记载,可以看到他们之间的异同,看到这种文化在历史中逐步发展和演变的脉络。
唐蕃以来,随着西藏与内地民众的长期交往,汉族历算文化在西藏延续下来,并不断地补充新内容,留下了大同小异的多种记载和表述。随着西藏历书的普及,黑算内容对藏文化的影响深入西藏民众日常生活,成为藏族民众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已经变成了一种民俗文化,为藏族民众健康生活和社会和谐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吐蕃藏历算文书承载的学术价值和社会价值,也反映了西藏与内地交流交融的历史。黑算是汉藏文化交流、交融的最佳文化资源库,应该深入发掘和研究。对吐蕃藏历算文书的释读、翻译和深入研究,发掘其价值,对于我们西藏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筑牢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都有积极意义。
有关成日等算法的理论和传承演变的历史,是专业性很强、涉及学科较广的问题。本文在对敦煌文书的转录、释读基础上,借助存世藏历算经典文献做了初步比较。这个研究还不够深入,只是抛砖引玉。希望有更多的学者关注吐蕃历算文献和历史,更好地发掘吐蕃历算文献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