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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

2023-05-21叶仲健

福建文学 2023年5期
关键词:功夫

叶仲健 

1

何耀东有天找到我,问我老家村子是不是有个叫罗义的人。我回说是有这么个人,还是我的小学同学,初中不同班,很久没来往了,怎么啦?何耀东没回答,只问我了解不了解他。我脱口而出,他会功夫。何耀东说,他真会功夫?我说,只是传闻,没见他出过手。何耀东说,别人也这么讲。我说,那是,这事不是秘密。何耀东问我,那他会不会鹰爪功?我愣了两秒,说那就不知道了。

何耀东皱眉,凝望窗外,仿佛那个方向藏着问题的答案。这里是三十六楼,大厦的顶层,我的办公室所在。下了大半月的雨,断断续续,感觉没停过,窗外没啥好看的,灰蒙蒙的一片。我说,方便透露是啥事吗?何耀东收回目光,他杀了人。我大吃一惊,杀了谁?何耀东说,华隆实业老总沈朱纳。我说,不是吧?何耀东说,申请通缉令了,过两天就发布。我问,罗义为啥杀他?何耀东说,债务纠纷吧。

2

我的老同学——也可以说我的发小,罗义,跟我同一个行政村,不同自然村。过去我们管自然村叫生产队,如今老家人还是这种叫法。我跟罗义同一年入的学,他性格内向,长相平平,可以说偏丑,成绩也平平。这类学生最不起眼,很容易被忽略,小学四年级之前,我都没怎么留意他。我开始关注他,始于听说他会功夫,三年级升四年级那会儿。消息是我的同桌放出来的,我的同桌跟罗义一个自然村的,说罗义家来个了道士,住他家吃他家,每天教罗义功夫。他说他亲眼看见罗义在他家院子里练功夫,道士就在边上指点,罗义翻跟头,起码五十下。

那时候的我们,渴望学功夫,像影视里的武侠,飞檐走壁水上漂,百步穿杨手作刀,一掌能劈开一座山。我做梦都想有奇遇,有回去山上摘蛇莓,发现一个洞,寻思里头藏有武功秘籍,钻进去,踩到一脚屎,啥也没找着。

我问罗义有没有这回事。罗义不说有也不说没有,高深莫测的样子,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那个周末,我跑去他家——他家离我家蛮远,步行得二三十分钟,平时鲜少去。果真看见一个老道士,在他家院子的磨盘上打坐,灰色长袍,头发很长,往上梳,顶上绾了个拳头大的髻,胡子也很长,有成人的一拃长,遮住了脖子,总之跟影视里的一模一样,一看便知是高手。

我也想学功夫,想极了,买来“火管”贿赂罗义。“火管”也叫“米棍”,将玉米炸成空心管状,按现在的分类,膨化食品的一种。吃了我的“火管”,罗义并不买账,说问了也白问,我师父不会教你的。我听得很清楚,他说的是“我师父”。我说,那你把你学的教我呗。罗义咂咂嘴,我师父不让我教别人。我小声说,你偷偷教我,他又不知道,你教我功夫,我教你读书。我是班上学习委员,成绩好得很。罗义撇撇嘴,我不会教你功夫的,这是规矩,江湖规矩,懂不?我当然懂,武侠剧里常出现这词汇。罗义掷地有声,我师父说了,他的功夫,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这些句子,我也熟得很,武侠剧的经典对白。

有同学怀疑罗义撒谎,说他压根不会功夫,老道士只教他一些花拳绣腿,比如倒立走、翻跟斗、蹲马步、走花桩。我确实没见罗义施展过身手,要他比画几下,他拒绝。仅有一次,我们班两个男同学手挽手搭桥,罗义站在这边,一个下腰,腰在桥上借力,翻了个圈,人到了另一边。说实话,这招式,好看是好看,没啥难度,我试过两次,也会了。

两件事又让我笃信罗义有两下子。一是打羽毛球。学校没有羽毛球场地,我们在操场上打,拿木棍画条中间线,没有挂网。我们打球不讲武德,罔顾过手违规还是过腰违规,发出去的球,不是极高极低,就是极左极右,总之就是要让对方接不着,所以与其说打球,毋宁说捡球更恰当。我跟罗义打,发的刁钻球,他多半能接着,反应速度惊人,仿佛要么他的球拍长了眼睛,要么就是他的手长了眼睛。另一件事是捉蝴蝶。一次课间,我目睹罗义一个箭步过去,将一只飞舞的蝴蝶捉到手心里,感觉那只蝴蝶是自己飞到他手里似的,可以说那是我人生中的惊鸿一瞥。

我非要罗义教我功夫,说我别的不学,轻功就行了。轻功,是我最梦寐以求的,屋顶、湖面、树梢,蜻蜓点水,飘然若仙,像《江湖恩仇录》里的少侠李小刚,光想想就拉风。我自认有这方面的天赋,体育课跳远,我轻轻松松跳到一米七五,全班跳得最远的一个,罗义也才跳到一米六五。体育老师拉着我天天练,说我是他的重点培养对象,日后带我参加省里的运动会。体育老师也是我们的音乐老师,他教我跳远的同时,也教一个三年级的女生唱歌。女生叫林小美,身姿婀娜,唱歌时喜欢双手叠于腹前,颈子向上提着,同学都说她像只瞧不起人的天鹅。

跑步、蛙跳、仰卧起坐……罗义告诉我,体育老师教我的方法不对。我说,怎么可能不对?他可是体育老师。罗义嗤之以鼻,他是学美术的,不是正宗的体育老师,也不是正宗的音乐老师。我师父讲,想练轻功,不管走路还是跑步,都得在小腿肚上绑沙袋,绑个三五年,跳两三米不在话下,光绑沙袋还不够,还得摸高和上坡。我问他,啥叫摸高、啥叫上坡?罗义说,摸高就是摸天花板,天天跳着摸天花板,摸完矮的天花板,再摸高的天花板,练到最后,能摸到香椿树梢;上坡就是上斜坡,先上一百五十度的坡,再上一百二十度的坡,然后上九十度的坡,練到最后,一口气能上三层楼顶。我问他,你自己为啥不练?罗义叹口气,我师父说我体格硬,不适合练轻功,只适合练硬气功。

我家有两层楼,一楼用来居住,二楼用作仓库,还有一间跟邻居共用的厅堂。厅堂的天花板分为三部分,前面那部分低一些,上头是小阁楼,中间那部分高些,上方是进出仓库的通道,最里边上面是谷仓,比中间位置还要高半尺。我练摸高,先摸厅堂前面的天花板,起初摸不着,没多久就摸着了,接着摸过道位置的天花板,怎么也摸不着,看着也没有摸着的希望。我没事就在那蹦,升上五年级那会儿,终于摸着了。谷仓那位置,实在太高了,任我怎么跳,还是摸不着。

我用尼龙袋做了两包沙袋,行走跑步绑小腿肚上。我爸妈骂我吃饱了撑着,骂完就算了,他们忙得左腿绊右腿,顾不上管我太多。上坡我也没少练,我家门前是梯田,有处地方,上下田落差两米有余,坡度大约一百二十度,我从下往上冲,冲到一半老滑下来。一次又一次,我终于冲到了上面,像迎风而立的峨眉少侠李小刚。

因为练功,我跟罗义的关系亲密了许多。罗义把练功看得比学习还重,倒立走,翻跟斗,走花桩,蹲着马步左出拳右出拳,一掌掌往他家院里那棵树身上拍,有块地方被他拍破了皮。我们互相打劲,胸腔拍得砰砰响,扬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日学有所成,一同行走江湖,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为民除害。这些也是影视中的语录,并非我们原创。后来才得知,有此鸿鹄之志和类似豪言壮语的同学不在少数,他们也暗中练功夫,降龙十八掌、大力金刚掌、十二路弹腿、无影脚、狮子吼、铁头功……学轻功的同学尤其多。

3

何耀东是我的大学同学,当时我们读的专业是财务会计,毕业后,我回户籍所在的宁城市从事本专业工作,他考进宁城市公安局,几经辗转,如今干起了刑侦,职务是宁城市公安局城南分局刑侦大队队长,我平日管他叫何大队。四年同窗,又同在一座城市打拼,我们素有来往,我同村罗义犯事,他来找我,实属正常,想必之前没少走访他人。

案件发生于半月前,1月11日晚八点三十分左右,地点白马街内河路72号,死者的私人茶会所,一处闹中取静的老房子,外面看着简陋,里面富丽雅致。当时在场的有四人,死者沈朱纳、犯罪嫌疑人罗义、沈朱纳的秘书于丹丹、建筑承包商王大贵。

王大贵打电话报的案。刑侦大队接到通知的时间是八点三十三分,十五分钟后赶到现场,急救车几乎同一时间到达。现场,以死者为中心,四周满是血迹,呈喷射状。受害人已无生命体征,没有送去抢救的必要。王大贵和于丹丹站在门外,不敢进去,他们被吓到了,尤其后者,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现场勘察完毕,沈朱纳的尸体送去法医中心,是否需要解剖,需视接下来的侦查情况而定。两名目击证人被带回刑侦大队,分别录口供。

王大贵陈述,事件起因是沈朱纳欠了罗义一笔工程款,金额一百二十万元,作为中间人,他带罗义去找沈朱纳要钱。谈话间,罗义与沈朱纳发生口角,随后起肢体冲突,混乱中,罗义抹了沈朱纳的颈子。

于丹丹的口供与王大贵略有出入,说那一百二十万元不是她老板沈朱纳欠罗义的,而是王大贵欠罗义的。沈朱纳欠王大贵工程款,王大贵欠罗义劳务款,王大贵带罗义找沈朱纳要钱,才导致意外的发生。

经再次询问,王大贵承认于丹丹的说法,辩解他就是属于中间人角色,只要沈朱纳还他钱,他会立马转手还给罗义,不带焐热的。

毋庸讳言,两位目击证人都认为这是一起意外事件。问题是,至今还未找到杀人凶器,确切地说,警方还不知道犯罪嫌疑人用啥行凶。现场未发现杀人凶器,王大贵和于丹丹也说不清楚罗义用啥抹了沈朱纳颈子。没看见他手上有啥东西啊——他们的说法如出一辙。据法医检验结果,死者致命伤在颈部,并排的三道伤痕,一道深,两道浅,深的一道恰巧划破动脉,导致失血过多身亡。由伤口形状看,像是用一种类似笊篱的利器,因伤口被喷射的血液冲刷,无法提取能证明凶器的残留物,刑警想不出生活中啥东西长那样。

使用何种凶器,至关重要,假设凶器是罗义带来的,证明他早有杀人准备,那就不是过失杀人这么简单。会不会是镊子?A刑警说。他说的是夹茶杯的金属镊子,泡茶常用工具,现场茶桌上就有一副。那只会有两道伤痕,B刑警说,我觉得可能是指虎。指虎,格斗常用武器,又名铁莲花、铁指、合金撑子、手扣,杀伤力颇大,一般人不会有,除非练家子。

听说他会功夫。王大贵这话引起何耀东注意,问他怎么讲。王大贵说,我听别人讲罗义会功夫,他杀沈朱纳会不会使了啥功夫?何耀东挑眉问,啥功夫?王大贵说,比如鹰爪功啥的。何耀东认为王大贵瞎扯,你当在拍电影吗?不过,经随后走访与罗义有过交集的人,何耀东觉得王大贵可能不是在瞎扯。罗义会功夫——那些人几乎都这么说。何耀东问法医,单凭手指能不能抓破颈动脉?法医分析道,颈动脉虽然接近表皮,但位置还是比较深的,用手一般不可能抓破,除非练过,据传一些高手单凭手指能戳穿砖头。等于白讲。说罗义会六脉神剑或弹指神功我不信,说他会鹰爪功我觉得还是有几分可能的。我问何耀东,假设他是用手杀人,案子如何定性?何耀東沉吟着说,那这方面就不作为判断的主要依据。

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抓捕罗义。根据王大贵和于丹丹的口述,沿罗义逃跑路线,刑警当晚一路追寻,未发现罗义。案发地点出门往左的若干交通摄像头,显示有罗义逃跑时的影像,一身黑色行装,没开车,也没乘车,但再过去的几个摄像头,罗义不知所终。这中间地带,有个叫南营厝的城中村,刑警怀疑他躲在里面,第一时间展开搜查,无果而返,罗义仿佛消失了一般。翌日上午,刑警分头前往各车站和机场调查,未获罗义乘车或登机记录。也就是说,罗义的去向有两种可能:一是借助其他交通工具,譬如私家运营车或公共汽车等离开了宁城市区;二是仍藏匿于宁城市区某个角落。

市局批准将罗义列为在逃犯,同时成立专案组,组织人马前往罗义可能出现之处展开侦查。1月15日,案发的第五天,何耀东带队前往苦竹村,罗义的外婆家,意外发现她家后院牵了条电线到屋外。顺着电线,刑警来到位于屋后二十米处的蘑菇寮,打开门,里面果然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横梁上吊着个灯泡,靠角落摆着张一米二的床,床边地上撂着三个空了的碗。

何耀东问随后进来的罗义外婆,谁住在这?老人说,我婆婆。何耀东问,人呢?老人说,上周过世了。她家门口屋檐下的确挂着对白灯笼,院里也有办丧事留下的痕迹。何耀东说,这里怎么还没收拾?老人说,忙忘了。何耀东伸手摸了摸被窝,还有些许温度,迅即下令对四周展开搜寻。半小时后,众人回到原地,反馈没有发现,说据群众提供的线索,罗义十有八九躲进竹林里去了。苦竹村因苦竹得名,蘑菇寮后面就是密不透风的苦竹林,接壤横跨半个镇区的青龙山。青龙山脉绵延数十里,人进去了都得迷路,不用说找人。无法展开梳篦式搜索,只能留警力分头把守各个垭口,第二天带警犬过来。

刑警给罗义外婆录口供,你外孙啥时候来的?老人言辞闪烁,不懂你们说啥。刑警问,罗义这几天是不是住在蘑菇寮里?老人说,我哪晓得?刑警施以警告,窝藏犯罪分子属于违法行为,需要坐牢,你掂量掂量,有你外孙消息,马上报告。老人连声说,会的会的。也只是履行必要程序,何耀东清楚,罗义再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不大。

你外孙会功夫?临走,何耀东不忘问及此事,试图得到更多印证。呃,老人遲疑地说,我家阿义体格是不赖。他会啥功夫?何耀东问。啥功夫?回忆了片刻,老人茫然摇头,不晓得,就是劲儿不小,一肩能挑起两三担谷子,一手能抓起一块石碾子。

4

那晚之后,再无罗义蛛丝马迹,出动了警犬也徒劳,刑警对青龙山所毗连的几个村庄实施布控,并通过电子摄像头监视关键路口,几日下来,毫无进展。排除经由其他路径逃逸这一小概率可能,刑警推断罗义还躲在青龙山上。这么冷的天,又下着雨,人不可能长时间住在山上,也不可能不进食,何耀东推断,罗义与村民必有所联系,要么他下山来,要么有村民上山去,为他送去御寒和果腹之物。他对抓捕行动做了重新部署,青龙山脉沿线一带,凡与罗义沾亲带故的村民,均列为重点监视对象。

这时候,手下汇报,这些天,也就是罗义逃进竹林后的五六天,罗家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有的开小车来,有的骑摩托车来,有的乘坐载客摩的来,形迹可疑。经盘问,这些人多半来自周边村庄,个别还是县外的,均自称是罗义的朋友,出于对罗父的担忧,特地过来慰问。不过来得也太勤快些了吧?那名刑警说,有几个接连来了三四天。事出反常必有妖,何耀东下令将罗家作为重中之重,加派人手全天候蹲守,基于罗义会功夫的传闻,每班蹲守人数不少于十人。参与蹲守的都是刑侦队精英,基层派出所骨干抽调过来不少,连日下来,不分昼夜,加上天公不作美,雨下个没完没了,把人累得够呛。

后来才意识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罗义外婆所在的苦竹村,多半村民住的还是老房子,家里没有卫生间,小号在自家房前屋后解决,大号得去附近的公厕。一村民家中有瘫痪在床的老人,大小便得用粪桶接着,转日一早拎去粪池倒掉。粪池位于他们家屋后二三十米处,花岗石板和水泥砌成的方形坑,上面搭两片落脚的踏板,四周夯起一圈墓碑样的条石,过去是附近几户人家的公用茅厕,路口建了公厕后,茅厕成了他们家的私有领地。这日一早,此户人家的女主人拎着粪桶去粪池,察觉有人蹲在里面,当是邻居鸠占鹊巢,放开嗓门叫骂——因田埂问题,他们家与邻居积怨,平日井水不犯河水。待那人从里头出来,瞧着面生,女主人才知骂错了对象,叨咕“天天下雨真烦人”之类的牢骚,给自己找台阶下,然后眼见那人进了邻家后院,又觉得自己没骂错。次日清晨,她去镇上办事,见路口设卡盘查的警察,联想到昨天一早占她家茅坑的汉子,心头一动,便将当时情形拉拉杂杂说与警察听,此时距离她发现罗义已经过去一天。刑警问,为何不早些报告?妇人说,我哪知道他是你们要抓的人。刑警说,村里不是贴着他的照片吗?妇人说,我眼神不认人,一个照面没认清,哪能想到这么巧……也不见得就是你们要抓的人,你们先进去看看呗,可别让人家知道是我说的哟。

刑警赶到妇人口中的邻居家,未发现罗义,男主人也不在家,其妻说她男人运垃圾去了,得中午才下班。刑警问,罗义呢?女人问,谁是罗义?刑警说,就是前晚住你家那人。女人“哦”了声,头天一早跟我家男人走了。

男人姓王,开垃圾清运车的,负责将各村垃圾运至指定处理点。刑警在垃圾处理点等到他,罗义呢?王某揣着明白当糊涂,我不认识罗义。刑警说,若非确凿证据,我们也不会找你。见瞒不住,王某承认罗义前晚的确住在他家,我也是受朋友所托,才收留他一晚的,昨天一早捎他到这里后,我朋友就把他接走了,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刑警问,怎么捎的他?照行动部署,进出村口车辆都要盘查的。王某说,躲车上垃圾堆里,我不想帮他的,可我朋友……几十年的交情,很难做人的。刑警询问他朋友的姓名和手机号码,王某如实说了。刑警叫他打电话过去,那头接起,说上两句掐断,再打过去已关机,想来起了疑心。王某口中接走罗义的朋友姓苏,童安镇孝贤村人氏,长年在市里干水电工,经查询暂住人口信息,刑警前往此人市区租住地,扑了个空,转而在一处工地宿舍将其抓获。苏某似乎早有准备,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说罗义昨天就走了,你们要抓就把我抓起来吧。刑警问,他去哪了?苏某说,不知道,他只在我这住一个白天一个晚上。

罗义的手机早已失去信号,苏某是眼下唯一的突破口,通过查询其通话记录,辗转调查近期同他有过联系的十余人,刑警发现,案发后,除了苏某,与罗义有过接触的还有三人,均是跟他混饭吃的工人。也就是说,行凶后,罗义并未离开宁城,当晚属实躲在南营厝,同几个朋友打配合,跟刑警玩躲猫猫——南营厝像片丛林,建筑物彼此交错,地毯式搜索未能达到预期效果。让刑警气愤的是,这些人明知窝藏犯罪分子属于违法行为,仍不可为而为之,并且面对警方的审问和告诫,要么各种敷衍,要么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讲,不肯透露罗义的更多信息。

你老乡罗义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这么多人甘愿冒险护他周全?何耀东问我。可能他为人比较仗义吧,回忆起罗义的过往,我说,人如其名,他确实挺仗义的。何耀东说,仗义不是行凶的理由,杀了人就是杀了人,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如今是天网遍布的时代,除非他躲在一个角落永远不出来,否则总有一天会落网。

这里头会不会另有隐情?这问题我其实一开始就想问。何耀东说,你指的是哪方面?我说,目击证人都是对方的人吧?何耀东说,那又怎样?我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沈朱纳是王大贵和于丹丹合伙谋害的,然后栽赃嫁祸给罗义?何耀东反问我,那罗义何以要逃?我说,如果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他清楚自己洗脱不了嫌疑呢?何耀东说,理论上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概率极低,生活不是小说,真要像你说的这样,罗义更应该找我们说清楚。我说,生活远比小说要复杂。何耀东说,案件没调查清楚之前,一切皆有可能,当务之急还是得让罗义归案。

5

香港回归那年,我考上县一中,罗义考学不成,回家务农,之后去学水电安装,我们的联系比过去少了。再之后,我去了北京上大学,毕业后供职于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普华永道,少有闲暇,与老家发小几乎断了来往,年节回老家也难得一见。我们由同一起点出发,渐行渐远,生命轨迹呈现一个逐渐拉开的扇形,不复相交,关于罗义的种种,我都是从我爸、我妈和他人那听来的。

出师后,罗义以给人安装水电为生计,别人家装修房子,将水电线路安装这块包給他师傅,他师傅领着他干活,他赚取其中的三分之一,师傅拿三分之二。靠这三分之一,他娶了媳妇,添了下一代,有生之年的目标是自己当师傅,带一两个学徒,拿到那三分之二。我们那个村子的群众,大抵这么过来的,拼尽全力赚钱,拼尽全力省钱,一辈子貌似就为了这两件事活着。非要说罗义有啥特别之处,也就是他会功夫。但这不是一个崇尚武力的时代,也不是一个逞个人英雄主义的时代,功夫并不是改变一个人命运的决定性因素,也不能为罗义的人生增色多少,除非他会诸如飞檐走壁或摘叶飞花的绝技。事实上,违背万有引力和人体科学的功夫怎么可能存在呢?就是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硬气功我也持怀疑态度,它们只存在于小说和影视里,现实中的功夫,仅限于防身术或格斗术之类的——小时候的我们,过于天真啦。

罗义有过给人家当保镖的经历。一个干建筑的老总听说他会功夫,进进出出喜欢带着他。罗义啥都不用干,吃香喝辣的,收入比在脚手架上爬上爬下还多。不过这份工作没干长,不到两个月吧,他就炒了老板鱿鱼。有人问起原委,他说老板不讲规矩。“规矩”这词,罗义说过不止一次,我闹不清具体有哪些准绳,这词似乎可以用来约束任何卑劣行径,也可以成为他反对和拒绝的托词。后来听到传闻,事关他辞职的缘由,说有回老总去夜总会找乐子,看上一女的,勾搭不成,便将那女的灌醉,强行带回酒店,被陪同在侧的罗义阻止。罗义的意思,假如那女的愿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无话可说,可那女的不愿意,老总就不该强人所难。老总嫌罗义多管闲事,这种事他过去没少干,大不了多砸点钱,混迹夜总会这种场所的,这种事再常见不过了。老总说,小罗你干好你本职工作就行了,其他事不必费心。罗义说,今晚这事,我管定了,明天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过了若干年,罗义当了包工头,注册了一家以水电安装为经营范围的劳务公司,手下掌握有二十来个从事这生计的人力资源。这些工人平日各干各的,罗义有项目了,打电话将他们招来,当然不是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有空,但每次召到十人不成问题。有项宿舍楼装修工程,老板姓陈,跟罗义是老相识,想将水电这块包给他,都谈妥了,工人也跟过来了,有人横插一脚,自作主张带领人马进场。这人姓李,挺有来头,不理他嘛,怕开罪他背后的权贵,包给他嘛,都跟罗义说好了,虽说还没正式签订合同,但口头有过铁板钉钉的承诺,陈老板左右为难。

工地指挥部办公室,罗义、李某、陈老板三方会谈。陈老板提议,你们可以合作嘛。李某摇头,没那必要。陈老板不好发作,心生一计,这样吧,你们自己出去商量,商量好了再进来跟我签合同,你们的意思呢?罗义说没意见。李某也说没意见。

陈老板在办公室内隔窗观望,罗义与李某移步办公室外的空地上,相隔一米远的距离默然对峙,双方身后各有十余名工人助威,俨然即将开战的两军方阵。李某率先开口,这样吧,你出十五万,我退出。罗义不答应,你出十五万,我退出。李某问,那你能出多少?罗义说,顶多五万,给兄弟们的车马费,凡事讲个先来后到,人家陈老板先跟我说好的。李某说,打发叫花子吗?没十五万,我们不会走,你们说是不是?是!李某身后的人齐声呼应。罗义说,那就是没得商量了?李某说,十五万,没得商量。罗义说,那就以江湖规矩解决吧。李某冷哼,打架我李某人还没怕过谁。罗义说,一齐上,还是,一对一?李某说,挑一个人上。罗义说,行,我这边,我上。

李某转身,问哪个上。手下面面相觑,默不出声。李某说,赢了奖一万,输了奖三千。一长满络腮胡的汉子站出来,冲罗义拱拱手,道了声“领教”,二话不说,欺身向前,一招八字掌,长驱直入,锁向罗义的脖子。罗义退步闪开。络腮胡再度逼近,一记直拳捣向罗义面门。罗义以臂格挡。络腮胡留有后手,几乎同时左手握拳左勾,攻击罗义面颊。罗义猛一低头,堪堪避过。络腮胡比罗义高出一个头,仗着身高优势,向罗义不断逼近。罗义闪转腾挪,这当下,已退到空地边缘,瞬间落入络腮胡的攻击范围,被对方一个熊抱,两人来了个亲密接触。纠缠,交错,难解难分,众人很快瞧出不对劲,若说前头那几下还有些武功招式的影子,眼下这情形跟普通人撕架没啥分别。究其原因,问题不光出在络腮胡身上,还出在罗义身上——此时的罗义并没有任何出手出腿动作,只一味护着脑袋,被络腮胡压着打。

身为当事人,络腮胡自是有所体察,停止动作,抽身撤退,怎么,瞧不起我?罗义没回应,左右看了看,从边上抓起一块砖头,往自己脑门砸,砖头裂为两半。络腮胡被罗义这一顿操作整懵,一时间不知所措。这会儿,罗义又去捡砖头,左手一块,右手一块,先后往脑门砸,如此反复,加上第一块,十一块砖头,悉数断裂。络腮胡转头拿目光询问李某。李某深吸一口烟,随烟吐出三个字:我退出。便走。罗义叫住他,我们未必不能合作。李某回头,真的?罗义道,大丈夫说一不二。李某拱手,那我替我弟兄谢您。罗义说,客气,主要是别让陈老板为难。

一场纠纷就此平息,罗义的工友们略有失望,觉得差了点意思——不与人实战的功夫,多少带有表演的性质。跟当年上初中时的我们一样,他们由此展开罗义会不会功夫的讨论。我还想看罗总出手呢。听人讲,罗总不与不懂功夫的人交手。你真相信罗总会功夫?不会功夫能用脑袋破砖头?脑袋破砖头不算啥的,我记得初一参加军训时,那些当兵的,也能用脑袋把啤酒瓶撞开花。我觉得呢,罗总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过没有传闻的那么厉害。那有多厉害?对付普通人三五个不成问题吧。那已经相当厉害嘞。

6

何耀东找我的那个周末,我回了趟家乡,目的是动员罗义的家属规劝罗义投案自首。何耀东说,我们刑警的话他们信不过,你这个老乡的话,他们总能听进一些吧。

罗母故去多年,罗妻带孩子回了娘家,罗义在逃,家里只有罗父一人。他已经不认得我,待我自报家门,恍然大悟道,你过去学习很好的。“学习好”是我身上的标签,好比“会功夫”是贴在罗义身上的标签。

听闻我来意,罗父的热情降了温,说罗义的事他啥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向他分析自首的裨益,说罗义可能只是过失杀人,不是故意杀人,逃避很不明智。罗父问我,大概会判几年?这我哪里知道?我腹诽,顾左右而言他,现在案件还没调查清楚,不过根据目击证人的口供,罗义应该不是故意杀人。罗父面色有所缓和,阿义的性子我这当爹的再清楚不过,他不是不讲理的人。说罢,颤巍巍去了里间,出来时,手上拿着一张A4大小的纸。我接过,浏览了下,居然是份请愿书,大意是,罗义出于给农民工讨工钱才错手杀人,请求司法机关宽大处理。落款时间半个月前,密密麻麻有二三十人的签名。我看到两三个熟悉的名字,指着其中一个问,这个是不是咱们村的罗珍福?罗父点头说,是的。

我拍了照,没带走请愿书原件,仅仅表示诚意,知道这种做法意义不大,法律不会因此赦免罗义。塞给罗父三千块钱,出来后,我去了同是庐下自然村的罗珍福家。他不在,去镇上干小工了,我从他爱人那拿到手机号,去镇区找他,会上面已经正午,便请他下馆子,边吃边聊罗义的事。半杯啤酒下肚,罗珍福叹息道,阿义不是真想杀人的,他是一时气昏了头,人在气头上,手下就失了分寸。

王大贵欠罗义一百二十万元劳务款迟迟不还,这些钱摊到工人头上每人十万元左右,差不多是他们整整一年的收入。罗义用积蓄还了一半,还有一半他拿不出来,他爱人患慢性肾炎,这些年花费不少。罗义找王大贵要钱,王大贵起初今天推明天,这月推下月,后来干脆躲着,电话也不接。罗义守在他家门口两天两夜,终于将他逮个正着。王大贵告诉罗义,他也是被甲方欠了钱,不光欠罗义劳务款,还欠其他商家的材料款,数额大得去了,他也是受害者,有苦说不出。罗义不信,这不是你家吗?值好几百万吧?王大贵说,早抵押给银行了,我只有居住权,没有所有权。实话跟你讲吧,我现在也是天天找甲方讨钱,你要不信,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你要有本事要回钱,我立马转手给你。

甲方老板姓沈名朱纳,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房地产开发商。罗义跟王大贵去找他,没要到钱,之后独自去找他,被好一顿奚落。沈朱纳说,我可不认识你。罗义说,您忘啦?我是王总手下。沈朱纳说,你过来几个意思?罗义说,我代王总过来找您谈谈钱的事。沈朱纳说,我不欠你钱,你找错人了,要来也是王大贵来。为了要到钱,罗义把自己当孙子,有次还灌下一整瓶白酒,喝到胃出血,但并未换来沈朱纳的怜悯。沈朱纳说,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没钱给你,公司已经没钱了。罗义说,没钱还这么奢侈,还雇女秘书?沈朱纳说,秘书是我私人请的,与公司无关,公司已经破产,政府介入清算,债务还到王大贵这,已经没有财产了。罗义说,可是你还欠王总的钱呀。沈朱纳说,不是我欠王总的钱,是公司欠王总的钱。罗义说,还不是一样?沈朱纳轻蔑一笑,知道啥叫有限公司吗?我今天给你句透亮话,欠钱是公司行为,跟我个人无关,你告到法院也是这说法,不信找律师打听去。

罗珍福说,1月11日那晚,姓沈的还是那几句话,求告无门,罗义彻底绝望,就把沈朱纳杀了。我问,你觉得罗义是去之前就想置沈朱纳于死地还是一时失手?罗珍福将酒杯蹾桌面上,换作是我,也会想跟姓沈的同归于尽。我说,你的意思是罗义早有准备?罗万福答非所问,不到迫不得已,谁想杀人呢。我问,你知道罗义用什么杀死沈朱纳的吗?罗珍福皱眉愣怔,不知道,他没讲。我问,你见罗义使过功夫吗?罗珍福又愣怔了下,说,没有。我说,沈朱纳不会功夫吧?罗义不是从不跟不懂功夫的人交手?罗珍福说,阿义跟我讲过,法律管不了,江湖規矩也管不了的,已经不是人。

仿佛被蜇了下,我脸面发烧,感觉是罗义借罗珍福的口骂我。沈朱纳死了,没人清楚,华隆实业的破产,是我这个资深会计师一手策划的结果。当企业即将“烂尾”时,如何尽量守住投资者财富抑或说尽可能减少投资者损失,是近年我为民营企业家提供的服务之一,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费心尽力,还需要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运作,故而我收费不菲。殊不知,财富是恒量的,保住投资者的利益,必然会牺牲另一部分人的利益,也包括诸如王大贵这样的上下游企业,一环扣一环,如多米诺骨牌效应,最终的损失,可能会摊到老百姓身上。我光顾着为自己高超的手段和成功的案例沾沾自喜,未曾料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殃及已与我没有任何瓜葛的罗义,回头一想,似乎又是偶然中的必然。罗义说沈朱纳不是人,我这幕僚黑手,又有什么区别?

罗珍福说,罗义他杀人多少也是为了我们。应发包方要求,罗义这些年均以公司名义承揽业务。他的“死乞白赖”并非全打水漂,沈朱纳曾推心置腹怂恿他也去申请破产,像他这样的小公司横竖没啥财产,工人的钱能还则还,还不上可以不用还。罗义断然拒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我的公司破产了,欠兄弟们的钱也得还。

我问罗珍福,知道罗义在哪吗?罗珍福抬头警惕地望了我一眼,不知道。我说,要是能联系到他,让他去自首吧,我这次来,一则受刑警同学所托,二则真心实意想帮他,自首没有坏处。我心里发虚,说话没有底气,觉得最没有资格劝罗义自首的人是我。抿了口酒,罗珍福没回话。

7

案发时间过去一年,罗义仍然下落不明,公安局发出的通缉令也不见动静。

4月末的一天,我收到一封罗义的来信,通过罗珍福转交来的,此时我早已改行,在一家社会公益机构当会计。

叶家铭: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这一生已经收场了,谢谢你帮我爱人张罗到了肾源,还出了手术费。其实杀死沈朱纳时,我就已经病了,医生说我脑干重度受损,手术意义不大。算自食其果吧,我不会啥功夫,练过,没啥进展,但假模假式久了,我自己都当真了。我这人一无是处,又要强,不像你们,要么学习好,要么长得好,要不说会功夫,你们都会瞧不起我,也都会忘了有我这么个同学吧。我不愿去自首,一是不想让家人知道我的病,尽管我不确定逃亡和死亡哪个让他们更容易接受;二是我要让王大贵有所忌惮,我怀疑他跟姓沈的是一伙的,逃跑时,我恐吓他,要不还钱,下一个死的就是他。年头春节前,他还我钱了,送到我爹那,还了欠兄弟们的,剩下五十来万,我已经交代我爹,你给他个卡号,到时转你。我家人不知道我已经走了,我现在还不想让他们知道,如果哪一天他们知道了,麻烦你转告他们,我在终南山青甲池道观后面的山坡上。

故人罗义

2022年3月30日

一段记忆突然苏醒——当年,我央求担任村党支部书记的我爸找到老道士,让他教我功夫,被老道士拒绝,理由是我没有修道资质。换言之,罗义有这方面天赋,老道士有意带他回道观,日后继承他的衣钵,将青甲池发扬光大。要是记得没错,老道士当时说的就是“青甲池”。不过那时罗父没同意,怕老道士干的是拐卖儿童的勾当。信中,罗义没说他用什么杀死沈朱纳,基于他的离去,这个问题可能永远不会有答案,人都不在了,有没有答案也已经不重要。

青甲池不大,位于终南山腹地,不好找,半年后我寻访到此,沿着不规则石阶拾级而上,步入青砖铺就的当院。有个十五六岁的道士正手执笤帚打扫地面,我走近打听,你们这是不是有个姓罗的人?小道士说,罗义师伯?我说,是的。小道士面露悲戚,罗师伯过世了。我说,我知道。小道士说,你是罗师伯啥人?我说,他同学。

前些日子也有两个你们那的人来看他呢。小道士领我穿过院子右边逼仄的廊道,推开一扇柴门来到观道外头,指着毗邻道观的一道山岗说,在上面。山岗不高,仅一条衰草离离的斜坡通往上面。我正要打听那两人是谁,小道士已双臂横举,足尖轻点,风一般向上掠去。我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但年轻道士属实已经站在高处,云淡风轻地冲我招手。

也不知是滑过坡还是原本就是这样,这道坡度目测一百四十度上下的上山路径没有人踩踏过的痕迹,我不由得怀疑罗义是否真的葬在上面。没时间多考虑,我往上冲,冲到一半,惯性散了,倒滑下来。我再蓄力往上冲,又滑下来,日渐肥胖的身体,让我变得无比笨拙……第六次,我终于冲了上去,拉风箱般的喘息中,一些画面在脑海沉浮。我仿佛重返当年苦练轻功的时光,而另一头,罗义正蹲着马步左出拳右出拳。

责任编辑林东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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