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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粹刚与许希麟:两年相守,一世眷恋

2023-05-19山西潘彩霞

金秋 2023年2期

◎文/山西·潘彩霞

1990年5月20日,南京航空烈士公墓。

一位古稀妇人缓缓走来,站在一座墓碑前,凝视着“刘粹刚”三个字,她的眼睛湿润了。雄鹰一样的身姿又浮现眼前,隔着五十多年的光阴,他热烈的呼唤又响在耳边:“我最爱的麟……”

“麟”,正是她。她叫许希麟,是刘粹刚的妻子。牺牲时,他24岁,他们新婚只有两年。

“痴心的我,做着非分的妄想”

1933年一个春日的下午,杭州火车站内,中央航校学生刘粹刚和几个同学正在等车,他们要回学校所在地笕桥。

一名年轻女子吸引了刘粹刚的目光,她的闺秀气质是那样与众不同。只一眼,他就乱了方寸,失了灵魂。同乘一趟车,他忍不住偷偷地打量着她。然而,她面色清冷,目不斜视,拒他于千里之外。

回到学校,刘粹刚怅然若失。当晚,那个倩影盘踞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周日,他又身不由己地来到杭州火车站,惊喜的是,他又看到了她。按捺住狂跳的心,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她靠近,她手中的车票显示目的地是临平。

刘粹刚

那天,他一路跟着她到临平,看着她走进民众小学。从一个小学生口中,他得知她叫许希麟,家在杭州,是这所小学的校长。怀着喜悦与崇敬,他托小学生转交给她一张飞机照片。

爱的风帆鼓起,回校训练时,他两次驾着飞机飞到民众小学上空,想以此吸引她的注意。一个月后,他鼓起勇气写下第一封信,他说自己“积劳积思,望穿双眸”“一身傲骨早为女士倾倒”。

在信中,他还介绍了自己的情况。他是辽宁人,20岁,中学毕业后考入东北大学。一年后,黄埔军校在东北招生,因目睹日本人的暴行,他毅然参军。“九·一八”事变后,家乡沦陷,他又转入中央航空学校学习飞行,决心以身报国。

信写得真诚又忐忑,对于能不能收到回信,他则是惶然的。“女士其能复我耶?其不能复我耶?”期待与担心跃然纸上。

果然,许希麟没有理他。他不仅把她的名字错写成“希龄”,而且文笔普通,还有错别字。对这封示爱信,许希麟毫不客气批改一通,扔到一边。

对于情书,她早已司空见惯。她出身富裕之家,家教严格,在杭州高级中学师范班读书时,收到的表白信就有一百多封,但她一封都没有回过。

然而,刘粹刚并不气馁,他锲而不舍,信一封接一封,有时讲自己的训练和生活,有时是满纸相思。远离家乡举目无亲,唯有在信中向她倾述,他才能感到一丝丝的甜蜜。

“本来像我这样一个渺小的人,是不值得你注意的,然而痴心的我,始终是做着非分的妄想。我忘了我的丑陋,忘了我的寒酸,我愿将我二十年来一颗纯洁的心,双手奉呈至宝座前。”在信中,刘粹刚献上虔诚的告白,可是几个星期过去了,他依然没有收到只言片语。伤心之余,他忍不住恳求,希望她“能以教小学生的态度”,来教导他这个“孤独的飘泊者”。

为了能看她一眼,他还偷偷跑到临平。回来时,火车已经没了,在荒凉的夜里,他沿着铁路走了几十里路,脚都磨破了。

在心田播种温柔和浪漫

所有恋爱中的情思,刘粹刚都写在纸上,却不敢贸然去见许希麟。只是,他训练得更加刻苦了,他希望用自己高超的飞行技术赢得她的好感。

此后,他经常驾机飞到杭州,在她家的上空盘旋。半年多的痴情,终于打动了矜持少女之心。在母亲的许可下,许希麟郑重地写下第一封回信:“粹刚先生大鉴:年来屡获大札,素昧平生,不太唐突乎?结文字交,本毋不可,但麟生长于旧礼教之家庭,男女之嫌不得不避!先生诚意相交,待麟禀知家严慈后,倘蒙家大人许可,他日城站相逢,麟自以礼相待也。”

收到她的信,刘粹刚喜不自胜,他立刻回信,并附上一张自己的照片。可就在他们约好见面时,他连续接到飞行任务,等他回到基地时,竟意外收到她寄来的包裹,是一条领巾,上面绣着“壮志凌霄”四个字。

日军横行,步步紧逼,国家危难之际,共同的爱国情感,迅速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1934年,刘粹刚从航校毕业,成为一名正式的空军飞行员。每当头顶有飞机飞过,许希麟便抬头仰望,蓝天白云下,那飞翔的雄鹰就是她眼中最美的风景。

在彼此的心田里,他们播种着温柔和浪漫。可是,飞行员的职业充满风险,面对父亲的担心,许希麟的回复是八个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1935年夏天,他们举行了婚礼,之后随部队迁往南昌。训练中,刘粹刚异常努力,他常常对许希麟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当今国家多事之秋,正是男儿效命疆场之时,因此益当奋发。”偶尔的闲暇,他开着车带她兜风,穿行在农田与远山之间,疲惫一扫而空。

作为航校毕业生中的佼佼者,刘粹刚担任了中队长。战争的气息越来越近,他率领队员苦练飞行技术。

不久,卢沟桥事变爆发。祖国被侵略,年轻人的心里热血奔涌,他经常给许希麟讲德国红武士厉秋芬的故事,说到激动处,他握紧了拳头:“希麟,我非替祖国争口气不可!”

许希麟也情绪高昂,不住地鼓励他:“希望你能以你的毅力、果敢以及熟练的技术,征服一切,做一个空勇者──中国的厉秋芬!”

“那当然,我至少得打下一百多架!”他豪迈地回应。

甚至,对于生死,他们也坦然谈论。他说:“我如果残废了的话,一定会自杀的,尤其不能够拖累你!”她立刻打断他:“这成什么话!假使你受伤残废了,我也可以好好看护你……”

惊涛骇浪般的生活开始了。日军不断来犯,刘粹刚奉命参战。1937年8月,在大队长高志航的率领下,空军健儿初战告捷,许希麟在日记中兴奋地写道:“中国不再是睡狮,醒了,怒吼了!”

然而,战争残酷,几天后,便传来副队长梁鸿云遇难的消息。难过之余,她真正体会到战争的无情:“鸿云兄今天走了,他太太怎样办呢?粹刚呢?他会丢下我吗?”

担惊受怕中,她和部队家属一起转移到南京。聚少离多,她只能在报纸上追踪丈夫的身影。得知刘粹刚在一天内击落两架敌机时,她欢呼雀跃。尽管思念难耐,但她依然把儿女私情放在身后。在信中,她充满期待:“现在你已交给了国家,我不应再以私情来扰乱你为国家御侮的心。诚如你所说,在杀退了倭奴、恢复我河山,我中华民族永存于世界的那一天,我们再娓娓清谈……”

她的鼓励,给了他百倍的信心。在中国空军史上,刘粹刚不断地创造新纪录,不仅击落敌机数量最多,还打破了日军九六式驱逐机“不可战胜”的神话。

刘粹刚许希麟夫妇

“中国的厉秋芬”,他做到了!

灵魂永远相依相偎

开战几个月,中国空军誓死御敌,扬眉吐气。可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敌强我弱,战机不断损毁,飞行员阵亡已是平常事。

生死难料,两个人每一次谈话都变得小心翼翼。许希麟炖燕窝、织毛衣,用无声的爱带给刘粹刚温暖和力量。

1937年10月,在无尽的担忧与牵挂中,她再一次送别丈夫——山西求援,他奉命率机前往。那天凌晨,她亲自把他送上车,隔着车窗,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深情的目光。

谁也没有料到,那一眼,是他最后的告别。

率领着四架飞机,刘粹刚一行从南京到汉口,再经洛阳进入山西,到山西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那时,为免遭日军突袭,地面经常实行灯火管制,暗夜中,因地形不熟悉,几架飞机绕来绕去,始终找不到太原机场。

油量将罄,为了僚机队员的生命安全,刘粹刚毅然投下唯一的一颗照明弹,协助僚机迫降。而他自己一心想着保全飞机,放弃了跳伞,继续寻找降落点。就在这时,地面突然燃起火光,他以为那是降落信号,迅速直飞过去。不料,飞机撞上了高平县城内的魁星楼。

噩耗传来,许希麟肝肠寸断,万念俱灰之下,她吞下银元想要追随而去,幸被发现及时才捡回性命。可是,每每见到朋友们鹣鹣比翼,她就忍不住涕泪滂沱。

家人闻讯从杭州赶来,同时带来了三封信,那是刘粹刚在两个月前写的。为国捐躯,他早已预料到,在最后一封信中,他说:“我的麟,我最亲爱的麟!真的,假如我为国牺牲杀身成仁的话,那是尽了我的天职!因为我生在现代的中国,是不容我们偷生片刻的!”

他一再叮嘱她,“要理智,不要愚笨,不要殉情”。言犹在耳,想到他渴望的“以余力办学”,许希麟振作了起来,22岁的她含泪写下《念粹刚》。

“你已离开了我,以后我们固然不能再相处一起,但是我相信,你的灵魂仍和我相依相偎。”1938年,为了纪念刘粹刚,国民政府在昆明创办了粹刚小学,许希麟亲自主持。他的英武不屈,她要讲给未来的青年。

随着大环境发生变化,后来许希麟去了台湾,随身带着的就有刘粹刚写给她的所有书信。那些字句里,有他的气息,有他一世不舍的眷恋。

时隔几十年后,1990年,75岁的许希麟跨越海峡来到南京祭奠。在刘粹刚墓前,她献上了亲手书写的条幅,是王昌龄的《出塞曲》:“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英雄的故事一直在讲述,他就永恒地活着,连同他们不朽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