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丽珠：早期武侠女明星的类型制造与中国电影和南洋的市场关系建构

徐文明

20世纪20年代中国电影界开启了第一波大规模的造星运动。伴随着此时的类型电影创作，中国影坛涌现出一批类型化电影明星。 在20世纪20年代中国电影界的造星运动中，女明星邬丽珠以出演武侠片见长，其英姿飒爽、勇力过人的武侠明星形象也成为个人鲜明的明星特质与标识。尤为特殊的是，邬丽珠的明星生涯与南洋结下了不解之缘。无论她的成名、电影创作还是明星商业价值开发均打上了浓重的南洋烙印，邬丽珠也成为早期中国电影界与南洋关系最密切的电影女明星之一。

一、武侠明星形象的塑造与定位：中国本土制片机构与南洋片商的合力造星实践

邬丽珠武侠明星的身份获得有着特定的时代背景，而且她的明星特质与明星形象确立也与南洋市场具有密切关系。邬丽珠1907年出生于浙江奉化，幼年时定居上海。邬丽珠容貌秀丽，幼年时羡慕花木兰，便拜山东师傅何子捷习武三年。何子捷返回山东后，邬丽珠独自练习武术 “数年如一日”。1邬丽珠的成长年代正值中国电影自萌芽到探索的时期。她在中学读书时便对电影产生浓厚兴趣，“在校时，常研究电影表演…… 待初中毕业后，遂无心继续再读，从此专心致意研究电影工作”。21925年邬丽珠加入影坛，因演出《情天劫》等片崭露头角。

20世纪20年代后期，中国电影界掀起武侠电影热潮。中国电影人从中国武侠文化传统与通俗流行小说中汲取灵感，推出了《嘉兴八美图》《火烧红莲寺》等一批武侠电影。武侠电影中那些侠客神乎其神的高超武艺、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的历险经历；他们身上展现的扶危济困、行侠仗义的侠义精神，无不令银幕下的观众为之痴迷。银幕上侠客的历险与行侠仗义带给观众超越凡俗生活的想象性快感满足，饰演侠客的武侠明星也成为观众心目中的绝世高手与社会正义的化身。武侠电影明星由此培育了庞大的观众群体，具有决定影片票房走向的商业号召力。中国武侠电影在20世纪20年代后期及30年代初火爆一时，中国影坛亦涌现出一批深受观众欢迎的武侠电影明星。这批武侠电影明星中既有查瑞龙、贺志刚、王春元、赵咏霓、郑小秋、郑超凡、任潮军等武侠男明星，也有范雪朋、徐琴芳、夏佩珍、钱似莺、吴素馨等武侠女明星。特别是20世纪20年代后期中国影坛涌现的武侠女明星群体格外引人注目。她们巾帼不让须眉，在银幕上施展拳脚、深入虎穴、勇敢无畏、战胜强敌，展示了女性的力量。20世纪20年代至30年代中国武侠女明星的群体性涌现一方面满足了中国武侠电影制片的需要，另一方面武侠电影女明星的崛起呼应了当时中国社会方兴未艾的女性解放运动。此时，随着中国社会的现代转型，中国社会倡导女性独立、两性平等，越来越多的中国女性走出家门进入社会与职场。武侠女明星饰演的女侠在银幕上打斗的对象多是为非作歹的男性，女侠面对这些强权恶势力不仅敢于出手且多战无不胜。女性角色在武侠电影中不再仅是被拯救的弱势群体，她们有了独立坚强、解决困境的能量。因此，武侠电影明星及其饰演的女侠形象隐喻了中国妇女解放后的力量，武侠女明星成为女性解放风潮的代言人。20世纪20年代中国影坛涌现的女明星群体既有社会文化意义，同时她们的出现对中国电影产业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20世纪20年代中国影坛的武侠女明星在银幕上以超越凡俗的力量，带给观众新奇的感官体验与观影快感。

图1.邬丽珠

20世纪20年代中国武侠电影女明星的涌现既受时代语境的推动，也是电影公司成功包装的产物。友联影片公司邀请范雪朋主演《儿女英雄》使其一举成名。徐琴芳在友联影片公司的系列影片《荒江女侠》中饰演方玉琴一角广为人知。女明星吴素馨原本在天一影片公司多扮演端庄淑女型角色，但她加盟华剧影片公司后摇身一变为武艺高强的侠女。她在华剧影片公司主演了《女侠白玫瑰》《夜明珠》等影片，从而跻身中国影坛一线武侠女明星行列。女明星夏佩珍因在明星影片公司扮演《火烧红莲寺》中的女侠甘联珠而声名鹊起，名扬海内外。这些女明星主演的武侠电影受到市场的肯定，像《儿女英雄》《荒江女侠》等片均拍摄了多集，成为深受市场欢迎的卖座电影。与徐琴芳、范雪朋、夏佩珍、吴素馨等同时代的武侠电影明星一样，邬丽珠的成名离不开20世纪20年代末中国武侠神怪片的市场热潮。邬丽珠自幼习武，爱好广泛，性格独立，喜欢开汽车、驾驶摩托车、骑马、打球与游泳。邬丽珠性格果敢奠定了她饰演女侠的基础。20世纪20年代末，中国影坛风起云涌的武侠电影创作热潮为邬丽珠获得武侠女明星身份提供了难得的时代语境。

邬丽珠的影坛生涯基本上是在与任彭年的合作中度过的。邬丽珠与任彭年起初是姻亲关系，任彭年迎娶邬丽珠的姐姐邬爱珠为妻。借助这层姻亲关系，邬丽珠于1925年出演了任彭年导演的影片《情天劫》，自此踏上影坛。此后邬丽珠与任彭年合作了多部影片，两人也由固定的银幕合作伙伴最终成为生活中的伴侣。任彭年出生于1894年，是中国早期电影的重要开拓者之一。20世纪20年代初，他曾在商务印书馆活动影戏部执导了《孝妇羹》《莲花落》《大义灭亲》《好兄弟》《爱国伞》《松柏缘》等中国第一批故事长片。任彭年的电影创作追求通俗性、商业性与思想性的结合，影片具有较强的观赏性。20世纪20年代初期，由他执导的《孝妇羹》《莲花落》《大义灭亲》等片进入南洋地区放映，获得观众欢迎。任彭年也成为中国电影开拓南洋市场的先驱之一。与同时期许多文人导演不同的是，任彭年不仅性喜戏剧、研及音律，也热爱武术。他曾加入精武体育会，练习颇有心得。3因任彭年有武术练习功底，善于尝试新鲜事物，他也较早涉足武侠电影创作领域。早在1927年他便为暨南影片公司执导了《嘉兴八美图》一片。1928年，任彭年成立月明影片公司。该公司走类型化发展路线，主要致力武侠电影创作。邬丽珠作为公司台柱与任彭年珠联璧合，两人联手推出《关东大侠》《女镖师》《女大力士》等武侠电影。

图2.邬丽珠（左）在《关东大侠》中的男装造型别具特色

武侠电影创作让邬丽珠在影坛崭露头角。任彭年对武术元素情有独钟，在与邬丽珠合作的影片着力突出动作元素与动作场景，而邬丽珠的武术功底由此在片中获得用武之地。在1920年代，随着《莲花落》《孤儿救祖记》等影片在南洋获得成功，包括新加坡、暹罗（今泰国）、荷属东印度群岛（今印度尼西亚）、菲律宾、越南等地在内的 “南洋” 成为中国电影最大的海外市场。南洋地区有数百万的华侨，他们虽然远在南洋，但对祖国的文化抱有较深的情感。中国影片让南洋华侨得以舒解思乡之苦，观看中国影片也成为南洋华侨主要的精神文化娱乐消费形式之一。20世纪20年代，由天一影片公司引领的中国古装稗史片曾经一度风靡南洋，此后中国电影界推出的武侠神怪电影在南洋获得普通观众的欢迎。邬丽珠的武侠电影创作和明星身份的确立恰逢中国武侠电影进军南洋并获得热烈欢迎的时期。1927年，邬丽珠在影片《嘉兴八美图》中饰 “八美” 之一的华素贞。邬丽珠在片中有较多的动作表演。《嘉兴八美图》作为较早进军南洋市场的武侠片获得了当地观众的欢迎。影片在南洋群岛公映后让邬丽珠获得了较高的关注度。影片 “运往南洋各群岛开演，彼地人士莫称扬丽珠表演之佳，于是伊之艺术，亦遂誉满南洋各群岛矣”。4新加坡放映该片的广告称：“邬丽珠女士，本已名驰遐迩，更以此次煞费苦心，在这本《八美图》中饰华素贞，论其所饰之人物，非常经于表演，而女士竟能一一出之以真技……其擂台打武，更加锦上添花，使观众同声赞美。”5在《嘉兴八美图》等影片成功的基础上，邬丽珠于1928年出演了影片《关东大侠》，饰演赵窈娘一角。影片讲述大侠联手除恶的故事。主人公关东大侠查士雄一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在红崖山遇到表妹赵窈娘，两人相逢后携手历险，最终铲除恶徒。邬丽珠饰演的赵窈娘最初以男装形象出现，英姿勃勃。当她还原为女儿身后不仅容貌秀美，亦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邬丽珠作为主角在影片中有大段动作表演，连场打斗展示了她不俗的武术功底。影片在中国本土获得成功，在新加坡、马来亚、暹罗、菲律宾等地也广泛公映，受到南洋观众的热烈欢迎。容貌秀丽、武功一流的邬丽珠赢得南洋观众的喜爱，跻身一流武侠女明星之列。

《 关东大侠》 的成功奠定了邬丽珠当红武侠女明星的地位。南洋片商和观众认同邬丽珠的表演能力。南洋多地片商纷纷要求月明影片公司拍摄《关东大侠》的续集，并表达购买邬丽珠主演武侠影片的意愿。南洋市场对邬丽珠的肯定让月明影片公司扩大影片制作规模，并力捧邬丽珠为公司的当家明星。据1928年出版的《申报》报道：“自从南洋各埠等处欢迎国产武侠片以来，海上各公司竞争摄取武侠影片，以迎合观众之心理。月明公司有鉴于斯，特组织武术团，聘请名师教练，如刀枪剑战、各盘武艺、均练习纯熟，并由导演任彭年及该员邬丽珠为领袖。”6邬丽珠在公司演员中确立 “领袖” 地位后，月明影片公司此后将其作为影片制作与宣传的核心。《关东大侠》连续拍摄了13集，邬丽珠在该片续集中屡次表演惊险动作场面。如在第四集《关东大侠》中，邬丽珠 “在危峰峭壁之上，与半夜教党徒搏战，危险万状，令人咋舌”。7邬丽珠在影片中也一再展示女性的惊人力量。在《女大力士》一片中，邬丽珠饰演的角色王凤珠 “只手推掷大石狮。挥剑鏖战众贼党。拳风如虎。剑光如电。勇武之态。普通男子所莫及。踪过丈余阔之深潭。身轻如鸿毛。登山如平地……最后与外洋大力士在擂台上决斗一场。踪跳如飞。拳足交用。卒将其掷至台下。出色惊人。国片中所罕见。而其意义间。能振奋国人之颓风。为国人扬眉吐气。尤觉难能可贵也”。8邬丽珠在银幕上呈现超乎寻常的力量奇观，让观众惊叹不已。时人评价她 “对于武术，素有研究。凡所表演。无论一拳一肢，一踪一跳皆有根据，有门路。观众咸以武术女星称之”。9

早期中国电影发展过程中，南洋片商对电影明星的商业价值有较直观的认识与评判。南洋片商长期接触南洋市场，以敏锐的市场判断洞察南洋观众对电影明星的喜好，并将这种喜好反馈给中国电影制片公司。片商甚至可以指定某些南洋观众欢迎的明星参演影片。南洋片商也深度参与早期中国电影明星的塑造与推广活动。邬丽珠明星形象塑造及在南洋地区的声名远播亦得益于南洋片商的推动。钟伯铭是早期南洋著名片商，也是中国影坛的活跃人物。钟伯铭人脉广泛，善于经营，长期驻扎上海从事中国影片暹罗的销售业务。事实上，他不仅从事影片销售，也是月明影片公司成立与发展的幕后推手。1928年，正是在钟伯铭的大力支持和推动下，任彭年才自立门户成立月明影片公司。在月明影片公司内部，任彭年主抓影片创作，钟伯铭则负责影片的南洋销售推广。钟伯铭熟悉南洋观众（特别是暹罗观众）的欣赏趣味，他与任彭年确立了月明影片公司以武侠电影为主的类型电影模式，还将打造邬丽珠的明星形象作为月明公司电影制作与宣传工作的核心。公司采取多种方式强化宣传邬丽珠的明星形象。公司相关宣传文本多大力突出邬丽珠的魅力。1929年，钟伯铭考虑到邬丽珠主演的影片 “最能畅销于荷属及暹罗等处，盖国外之渴慕武侠片之观念，至今犹未见衰也”10，于是，他与月明影片公司的老板任彭年商议，将邬丽珠的画像刊印在月份牌上分销国外，以此进一步提高邬丽珠在荷属及暹罗等地的知名度。

二、邬丽珠武侠明星身份与助推中国武侠电影在南洋的放映

邬丽珠武侠明星身份的获得与明星形象强化离不开月明影片公司和南洋片商的联合塑造。南洋市场对邬丽珠武侠女明星形象的认可、片商对她主演影片的引进和抢购反过来也强化了邬丽珠的武侠电影明星身份。邬丽珠主演的《关东大侠》（1-13集）、《盗窟奇缘》《 女大力士》《 女镖师》（1 -6集）、《飞将军》《女侠黑牡丹》《女侠粉蝶儿》《七星刀》《女罗宾汉》《女勇士》等大量武侠、动作影片均将南洋作为主要的目标销售市场，南洋片商对邬丽珠主演的影片青睐有加。邬丽珠主演的武侠影片也获得南洋观众的青睐。其中，她在暹罗格外受到欢迎。暹罗民风纯朴，但民间热爱竞技活动，盛行泰拳等竞技性娱乐活动。当中国武侠电影传播到暹罗后，当地观众对含有武术等动作元素的中国武侠电影格外喜爱。加之暹罗也是片商钟伯铭着力开拓的市场，因此邬丽珠主演的影片成为暹罗电影市场的宠儿。当地观众对邬丽珠的表演赞誉有加。每逢邬丽珠主演的影片在暹罗放映时，当地的电影报纸广告多以她为宣传重点，着力强调邬丽珠在片中的高超技能。《女大力士》一片于1929年12月在暹罗放映。影片广告着力强调她在片中精彩的武侠动作表演，如是称：“《女大力士》，是邬丽珠最近的杰作，她从前的表演，已经为观众所称道，在这片中则更有激烈的、新奇的、精湛的武侠表演，直把剧中的女大力士，刻画得如生龙活虎，勇武非常。她和贼党作十多次猛烈的争持，一场有一场的工夫，一场比一场勇猛，一双拳头，一把利剑，挥动起来，如狂风骤雨，还有许多的冒险表演，如跳跃相距数丈的峰巅，攀上二十多丈的插天石壁，援绳东荡西飘等，无不动人心魄，而只手滚掷大石狮，从楼头倒跳而下几场确足令人咋舌。”11邬丽珠主演的影片在暹罗获得持续性的成功。《关东大侠》被誉为 “自国产影片销行暹罗以来之最得观众信仰者”。12邬丽珠主演的《关东大侠》和《女镖师》在暹罗极受欢迎并赚过不少钱。13

在南洋其他区域和市场，邬丽珠的表演同样被予以重视。马来亚槟城戏院放映《关东大侠》续集的广告称：“诸君你们看过《女大力士》吗?内中岂不是有一位扮女大力士的邬丽珠吗？她的打法如何伶俐新款，表演如何迫真，这是大家所惊奇赞许的。现在她又在《关东大侠》饰女主角了！在这片更是她最近的结晶，比较以前所主演之片更有热烈的打武，实在堪称为东方昆昆丹妮。”14电影广告强调邬丽珠个人精彩的动作表演。伴随着武侠影片的制作、放映与不断宣传，邬丽珠集俊美与力量于一身的武侠女明星形象在南洋深入人心并日益巩固。

从20世纪20年代成名起直到40年代，邬丽珠主演的影片一再于南洋地区放映。她主演的《关东大侠》《女镖师》等片尤其受到欢迎，曾多次洗印拷贝在南洋地区放映。15邬丽珠在南洋拥有众多的影迷，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邬丽珠或许称不上20世纪20-40年代中国本土最知名的电影女明星，但她却是南洋最具知名度和票房号召力的中国电影女明星之一。有论者曾这样描述邬丽珠在南洋市场的影响之大：“‘武侠明星’邬丽珠，是导演任彭年的夫人，同时也即是月明公司的老板娘。这一个家庭化的小组织，向来专拍武侠影片，只在营销南洋各地。所以，我们这里的电影观众，对它们虽都没甚印象；但在南洋方面，‘月明’的武侠片却就声名浩大，各地风行，而这位邬丽珠的芳名，也正不在胡蝶之下，且是对她更多好感的。”16也有文章这样描述邬丽珠在南洋享有盛誉的深层次原因：“在南洋，没有一个电影观众不知道邬丽珠的，他们共同的称号是东方女范朋克，提到东方女范朋克这个名词，他们便会兴奋地有味地谈论邬丽珠所演的各种片子。南洋各地华侨，以及粤省的观众，他们喜欢邬丽珠，也是有特殊的原因的，因为那里的人民，性格比较刚强，向来民气激昂，所以不喜欢软绵绵的明星，而喜欢火辣辣的邬丽珠，他们觉得尚武的精神正配合胃口。”17

明星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保罗·麦唐纳指出：明星不只是一个表演者，也是魅力的化身、形象的代表。18邬丽珠在银幕上扮演了众多匡扶正义的侠女形象，这些形象代表了女性的力量寄寓了中国文化的道德观念与道德理想。20世纪初以来，当电影成为南洋地区主要的大众娱乐媒介后，南洋华侨由衷希望电影能够展现中国正面积极的国家形象。他们对那些刻板化、妖魔化的中国人形象的辱华影片深恶痛绝。《申报》1924年刊载《菲律宾通信》，这样描述菲律宾华侨对辱华影片的态度：“影片中开演有连及华人事实者，恒带有侮辱意味，菲人观者鼓掌讪笑之声，如应斯响，人谁无爱国心，见之不能无憾（即劳动工人亦有此等观念），斯时惟有牺牲五毫之入场券资，恨恨出门而已。”19针对此种情况，华侨表达了对中国电影塑造中国人正面形象的强烈期待：“电影戏创自欧美，吾国研究此科者极鲜，外人间有用中国人合影者，但非垂其长辫，即旧其装束，我人目睹，能不为之汗颜乎。”20“前此各外国电影中插将华人之映片，非烟鬼即赌鬼，非细崽即娼妓，非供人驱策即受人凌辱，将我四千年文化古国之华胄，描摹得淋漓尽致，半文不值。外人轻蔑华人之心理，此亦其远因之一也。今国人能自制影片，将吾国文化，略表现其一部份于银幕之上，以示四千年文化古国之国民，除上述之烟鬼赌鬼娼妓……等等之人外，尚亦有如许男女二性之优秀人物，而尤可使海外同侨中之一生未履国门者，可知堂堂祖国，非尽如前此所传之‘唐山仅有番蕃吃’。当大可增加其尊重祖国之观念者也。”2120世纪20年代中国武侠电影兴起后在南洋地区获得华侨观众的欢迎，武侠电影在南洋获得欢迎固然有此类电影动作性观赏性强等因素，但深究其原因，中国武侠电影在南洋地区的热映背后也有华侨期待振奋民族精神、倡导尚武精神的因素。20世纪20年代中国民间大力提倡国术与尚武精神。精武体育会在上海招收了大量学员，发扬国术观念蔚然成风。南洋民间也有习武风尚。中国武侠电影的发展背后应和了倡导强身健体，振作民气、激励民心、提高国民身体素质的时代氛围。南洋电影放映机构也有意识地借助武侠电影传播尚武精神。1929年暹罗放映影片《海上义侠》的广告称：“日本以提倡武士道，因利用其柔术武艺，在日俄战事发生一战胜俄，但考查日本武术，远逊吾国，然皆因吾人抛弃尚武思想，致民众勇敢精神日渐衰落，良可叹也。欲求自存，当以提倡武侠振作吾国人尚武精神，本公司有鉴及此，特选择武侠故事影片在本院接续放映，使观众一见武侠之影片，勇于为义勇于爱武。”2220世纪20年代中国出品的武侠电影在南洋的广受欢迎助推了尚武精神的传播。武侠电影在20世纪20年代南洋的流行也成为展示华侨民族自强意识的文化症候。

在这种背景下， 邬丽珠及其主演影片在南洋的持续热映便有了深层的意义。邬丽珠作为女侠的代言人在银幕上展现了惊人的身体技能，也彰显了中国人的勇气与坚韧。在邬丽珠主演的影片中，她的形象不是等待被拯救的女性而是充满主动性、敢于挑战强权的力量型女性。她的这一形象在一定程度上对应了20世纪20年代以来中国社会女性独立运动，展现了中国女性的新貌。邬丽珠走红南洋的背后也反映了南洋华侨观众的爱国意识和民族主义观念的影响。邬丽珠美丽、坚韧、尚武的明星形象在南洋的传播强化了南洋华侨的国族认同、身份认同，由她主演的中国武侠电影成为展示中国积极国家形象与自强精神的重要媒介。例如，由她主演的影片《女镖师》在新加坡放映时，当地《星洲日报》刊载的广告这样称：“诸君以前看过，连集女镖师，邬丽珠小姐以一个女儿身，苦练拳术，等闲男子汉不是他敌手，在镜头上表演武功，剑光鬓影，国术精神，活现银幕上，令观众看到目眩心惊，弱男子愧对巾帼鬓眉。请诸君及早来临，保证看过后，爱国精神与爱群侠义心油然振奋。”23

作为武侠明星的邬丽珠身上凝聚了早期中国电影市场开拓与国族话语的双重因素。邬丽珠的银幕角色充满力量感与正义感，她所扮演的勇武力士、侠客角色，使她既是一个中国电影生产的类型化的明星，也是一个南洋华人心目中理想化的审美象征符号。月明公司和南洋观众借助邬丽珠的影片，实现了双赢。月明公司借助邬丽珠推动了中国武侠电影的发展和中国电影市场化探索，为中国电影扩展了急需的海外市场，为中国电影发展注入了动力和能量。同时，南洋华侨也借助类型模式满足了群体的审美理想。邬丽珠身上的这种特质，使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成为中国电影和南洋关系建构的代表性人物。

图3.电影《恶邻》DVD塑封海报

20世纪30年代初期，国民政府禁摄武侠神怪电影，邬丽珠的银幕生涯曾一度面临考验，但邬丽珠仍在月明影片公司拍摄的《恶邻》中一展她的动作表演风采。此外她还在1936年主演了带有动作元素的侦探片《秘密女探》。邬丽珠主演的《恶邻》一片具有鲜明的抗日精神，获得南洋爱国华侨的欢迎：“在此国难严重的时期，有血气的同胞都痛恨着野蛮的东邻，所以《恶邻》在内地，却特殊地得到观众的欢迎，在汉口，在四川，在南洋，都得观众的要求而作二次三次的开映。”241934年，《恶邻》在新加坡放映，当地华文报纸发布的广告称：“曾经轰动全国，为外人所侧目，‘九一八’‘一二八’的第一部影片！凡是热血青年都要一看！凡是爱国士女都要一看！ 凡是冷血动物不要来看！”25暹罗放映《恶邻》的广告突出邬丽珠出色的表演与影片的思想价值：“邬丽珠以真实的武艺，表现时代的精神，表情之佳，更超过以前百倍，的是伊生平的代表作！”26暹罗评论界对邬丽珠的演出也给予肯定。有评论认为：“邬丽珠的固有的真实技能，便得代表时代精神而表现，……在武技与表情方面，都突破以往的纪录，在《恶邻》中，她才是真正时代的女儿。”27显然，随着邬丽珠主演影片在南洋的一再放映，邬丽珠在南洋积累相当大的关注度和人气。她是南洋电影观众心中星光熠熠的红星与电影跨国传播的宠儿。邬丽珠在南洋拥有众多影迷。1938年春，邬丽珠担任台柱的 “月明歌舞剧团” 赴暹罗演出。邬丽珠赴暹罗演出的消息传到曼谷后，当地影迷欢欣鼓舞。当她乘轮船抵达曼谷时，数千位武侠影迷聚集在码头欢迎邬丽珠的到来。如此众多影迷集体欢迎中国影星抵暹，盛况空前。邬丽珠由此成为第一位在暹罗获此殊荣的中国女艺人。281938年，邬丽珠在曼谷芦沟桥戏院的演出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成功。在暹罗登台演出的过程中，邬丽珠还和导演任彭年等人在当地制作完成了冒险片《南国历险记》。抗战胜利后，邬丽珠在香港主演了《女罗宾汉》《女勇士》等武侠影片，这些影片也在南洋市场放映。在邬丽珠整个电影生涯中，南洋都是她主演影片最重要的市场之一。邬丽珠对南洋也抱有深厚的情感，息影后移居泰国，于1978年在泰国病逝。

邬丽珠的武侠电影明星生涯始自20世纪20年代。与同一时代同样以武侠片成名的徐琴芳、范雪朋、夏佩珍等人在20世纪30年代即放弃武侠电影表演不同，邬丽珠的武侠电影电影表演一直持续到20世纪60年代。武侠及动作电影表演几乎贯穿了邬丽珠的整个电影生涯。邬丽珠武侠电影表演持续时间之久、影响力之大，堪称早期中国武侠电影女明星之最。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邬丽珠是中国第一代武侠电影女明星中生命力最为顽强的一位，也是见证中国电影明星与南洋市场紧密关联的代表性人物。邬丽珠的成名是邬丽珠本人、中国电影制片机构、南洋片商、南洋电影观众合力促成的结果。邬丽珠在南洋的赫赫盛名显示了早期中国电影界面向南洋市场的制片策略及造星活动获得的成功。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邬丽珠是中国第一代武侠电影女明星中颇具特色影人，也是见证中国电影明星与南洋市场紧密关联的代表性人物。邬丽珠的明星形象塑造与其主演影片在南洋的传播，生动见证了中国电影的类型化造星机制、中国本土电影机构与南洋片商对明星商业价值的成功开发，反映了中国电影发展与南洋之间的密切关系，亦真切彰显了早期中国电影与南洋关系建构发展的探索足迹与逻辑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