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

朱晨语

故事要从常到茶社聚会的人说起。这间茶社常常聚集着一些百无聊赖的太太们，她们有会赚钱的老公，也有用金钱打磨出来的还算不错的小孩。她们脖子上挂着南海采集的珍珠，手上戴着南非出产的钻石，嘴上日复一日谈论着不变的话题，眼睛总是被世俗之事填满……她们过着单调乏味却令局外人眼红的生活，她们总是在鸡毛蒜皮的琐碎中寻觅着零碎的幸福。

这些人当中有一位更是茶社的常客，她来的频率似乎比我还要高。

在我的印象中，她穿着入时，着装年轻时尚，但又用莫兰迪色调加以中和，显得特别素净淡雅。她会参与那些太太们的对话，更多的时候她会透过茶社的中式花窗痴痴地看着窗外，也不知盯着什么——是梧桐吗？可是这些刚落地的梧桐在冬日里气息奄奄，实在难以与室内的雅致相匹配。是路边一家三口慢吞吞走路的情景吗？可是她的生活在我眼中安稳恬静，是让多少人羡煞的风景。

一天，我来得比寻常人早些，不多时那位太太也到了。不想她率先说话了。

“你今年什么岁数？”

“22了。”

“真是令人羡慕的年龄啊。”她感叹道。她用纤长的手指理了理脖子上泛着柔光的丝巾，黯淡的墨色图案似乎彰显了主人此刻的心境。

“这是个拥有无限可能的岁数。小姑娘，你要好好把握哦。”

“我们都有无限可能啊。”我对她说。

“我哪有啊，我要照顾小孩，还要料理家事。”她又怔怔地出神了。

给她添了杯红茶后，我一边细嗅着茶香，一边顺着她的目光看着窗外。已经是年末了，岁暮天寒，路边鲜有人走动，那棵梧桐看着更加突兀，树干上缠绕的塑料薄膜被风撕扯着，瑟瑟地飘舞。树干底部捆绑的棕色麻绳，面目狰狞。整棵树像一个被押解的囚犯杵在那里听候调遣，没有一丝活气。

“也许，我该走出去。”她突然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外面太冷了。”我随意地搭腔道，“等春天到了再去外面好好散心吧。”

她被我的声音一惊，也许刚刚她是在和自己说话吧。她转而又对我说道：“哪能一直等呢。”我愣了几秒，她突然很有朝气地穿起脱下的衣服，放下卷起的袖角，那种朝气与寒冬腊月显得格格不入，那是一种被重新唤起的朝气，让我这个所谓的年轻人也惊羡不已。

“谢谢你的茶，明天见。”

我想，也许她说的走出去不是散心的意思。

再次回到那个茶社已经是六月了。

不待我问，那群太太就对我说：“小姑娘，你不知发生了什么怪事。你的那位阿姨和她老公离婚了，还丢下孩子，自己跑去别的城市发展了。抛下大好前程，多少人都说她魔怔了……”

我十分诧异，后面的话我没有再听到耳朵里。“我的那位阿姨”不用挑明我也知道，就是我想见的那位太太了。我又想起了她最后冲我绽放的那个笑容……我似乎在茶香氤氲中看到了她，看到了她盯向窗外的目光——那株梧桐在夏日的催化下，早已挣脱了冬日包裹着它的那层薄膜和麻绳，生出了繁星般翠生生绿悠悠的叶片……

我忽然觉得，夏日的天空下，没有什么比奔放而葳蕤的梧桐更美。

點评

整篇文章以“我”的见闻为主线，以一间雅致的茶社为背景，以一群养尊处优无所事事的阔太太作衬托，以不同的时间段和时令变化作对照，以茶社内外的陈设和花树作渲染，向读者讲述了一位因不满于生活现状而勇敢地走出家庭寻求自我发展的女性的故事。文章选材具有时代意义，构思精巧，视角独特，文笔精致，描写细腻，画面感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