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法政人物霍勤燡之经世实践
2023-05-15陈丽
陈丽
(厦门大学法学博士后科研流动站,福建 厦门 361000)
霍勤燡(1867—1933),陕西朝邑人,字竹汀,号筱梅,晚号耻盦[1]①霍勤燡晚年写作《耻说》解释号为“耻盦”缘由:“默计一生,不耻忧劳,不耻贫贱之心,遂号‘耻盦’,作《耻说》以自勗。”霍勤燡《悟云轩全集》卷6《文存·情愫集·耻说》,酉山书局,1932年版第17a页。,又号怡园主人、河华逸叟。霍勤燡为光绪庚寅科(1890)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18年散馆以部属用,签分刑部,学习谳狱实务,转入经世轨道。光绪二十七年(1901)七月,霍勤燡以道员身份分发甘肃补用。此后十年,霍勤燡一直在地方任职,在法政事功方面卓有表见。清覆亡后,霍勤燡继续砥砺其经世品格,在时局动乱时率领族人保卫乡党,还力所能及地扶危救困、兴学施教、编纂志乘。其生活在晚清民国之动荡时期,兢兢自砺。大儒王畿《赠梅宛溪擢山东宪副序》言:“儒者之学,务于经世。然经世之术,约有二端:有主于事者,有主于道者。主于事者,以有为利,必有所待而后能寓诸庸。主于道者,以无为用,无所待而无不足。”[2]霍勤燡则用其一生践行儒道、力行事功。
学界对历史人物霍勤燡已有一定的关注[3,4,5,6,7],但既有研究或关注霍勤燡作为晚清进士的籍贯分布,或提及其曾在陕主持大布统捐事宜,或对霍勤燡文集有几处征引,而均未对该人物生平经历展开具体阐述。通过解读霍勤燡《悟云轩全集》并参照其他资料,重点阐释晚清法政人物霍勤燡之经世实践。
1 霍勤燡之经世思想渊源
清同治六年(1867)十月初九日亥时,霍勤燡在北京宣武门外校场五条胡同蒲城会馆出生,于同治十一年(1872)始蒙庭训读书识字,接受中国传统儒学教育。光绪十八年(1892),霍勤燡签分刑部,“以刑律为经世大端,习法谳狱力矢勤慎”[8]卷6,26a。儒学和律学成为其经世思想的主要渊源。
1.1 幼承庭训,服膺儒学
霍勤燡系出朝邑韦林镇大族,“元末由晋迁居县境,至今传二十一代”[9]。其家族科甲鼎盛,三代进士。霍勤燡祖父霍树清,嘉庆七年(1802)进士;其父霍为楙,由咸丰辛酉(1861)拔贡,官兵部郎中、武选司行走,同治五年(1866)到京供职,光绪三年(1877)成进士;霍勤燡为霍为楙第五子,光绪十六年(1890)进士。霍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家学深厚,霍树清与大儒李元春交好,子辈多受李元春教导;霍为楙与名臣闫敬铭交好,家人受阎敬铭提携和眷顾颇多。闫敬铭有言“吾朝邑二百余年鲜以科第禄位世其家,惟韦林霍氏自南昌公(霍树清)以甲科翰林起家”[10]。
同治十一年(1872),6 岁(虚岁,以下同)的霍勤燡始蒙庭训读书识字,正式接受中国传统儒学教育。霍勤燡7岁开始读经习字,师从段莹华(州拔贡);8岁师从郝瑞登(朝邑县拔贡);9岁师从张箴(大荔县举人);10岁同兄长们回老家读书,师从薛榜贵(朝邑县生员);11岁学作试帖,师从张维义(朝邑县生员),此年为丁丑年,其父考中进士,后请假回籍时正值秦晋大荒,襄助赈务。次年,霍勤燡“读书郡寓,学作制艺”[8]卷2,2b;13岁因赴京在即,受其父教诲,诗文楷书俱有进步;14岁在京仍从郝瑞登读书,学作古近体诗、律赋;15岁师从徐堉(光绪三年进士,丁丑散馆后任礼部主事),据称徐堉“博学能文,工书法,事母至孝,教余兄弟讲解指示谆谆不衰,而无疾言厉色”,而霍勤燡“潜心向学,尤蒙恩义,胜于诸师百倍”,可惜徐氏在年终因部务不遑而解馆[8]卷2,3b。16岁因延师未得,霍勤燡仍受庭训,当年与王步瀛、万泉、杨天霖、刘在霄等长者交好,取益无尽。霍勤燡17 岁时与王步瀛同行,回籍应试(院试),初试第三,面试第二,得以入学丰登书院,此后两年都在此学习,得到郡守刘凤玉、文启、院长师长灼青睐,功课前列;霍勤燡18岁时苦读,科试取二等,可得选拔;19岁,赴三原宏道书院肄业,“闭户读书,断绝交游……官课堂课每月六次,兼应泾阳、味经书院大课……又以乡试伊迩,约三五同志立漱经文社,按月加课三次,各照三场文艺程限,另请先达评阅”[8]卷2,5b。霍勤燡20岁时,学使林启按临县学,以霍勤燡荐举优行,古场中,霍勤燡列第二;正场中,霍勤燡列一等末,其仲兄为一等1名。当年,霍勤燡又赴京,致力经史文字,悉蒙庭训。21岁时,霍勤燡因路远未曾回乡赴试;22 岁时,回里参加乡试,中式第30 名,座师周锡恩称其“诗文俱佳,疑是老手”[8]卷2,6b;23岁,覆试各省举人时,霍勤燡列一等92 名,并考取觉罗官学汉教习。24岁,霍勤燡中式第242名贡士,保和殿覆试取二等52 名,殿试取二甲75 名,朝考取一等58名。旋复钦派教习庶吉士。
至此,霍勤燡接受了较为系统的儒学教育。霍家相当重视子女的学习,以科举为目标,为之延聘专业老师。霍勤燡在父亲和老师的教导下,先后读书、读经,学习试帖、制艺、诗赋,还兢兢自砺,挑灯苦读,起立文社、按月加课。天资聪颖又刻苦勤奋,加之有良师益友相助,霍勤燡科考之路相当顺利。纵观其教育和科场经历,可见霍勤燡一直接受传统的儒学教育,并以科举为正途,儒学经世致用的思想成为他生命的底色。
1.2 职分刑部,以刑律为经世大端
霍勤燡中进士后,被选为庶吉士,光绪十八年(1892)四月散馆,列二等。“引荐后以主事用,签分刑部奉天司行走。”[8]卷2,9b从此他开始研习律学,投入到专业学习中,“余畏考试之苦,而刑名亦经世大端,潜心学习”[8]卷2,9b。其《自撰圹志铭》也称“以刑律为经世大端,习法谳狱力矢勤慎”[8]卷6,26a。
清代刑部乃刑名总汇,甚至形成“知识——权力”的职业成长路径[11],据魏元旷《西曹旧事》所载,刑部每司的掌印和正主稿人选“皆须正途,不论补缺与否,惟例案熟习”[12]。例案熟悉加之正途出身,是升任掌印和正主稿的有利条件。印君或稿君主持一司稿件,并为升迁或简放打好基础。可见,刑部因专业性强,专业能力要求高,故而晋升渠道明确,这正是激励霍勤燡苦心研读律例的有效机制。
霍勤燡初入刑部时,薛允升为左侍郎,他正好是霍勤燡在光绪十六年(1890)考进士时的殿试读卷官,“系父执同乡”[8]卷2,8a。薛允升是晚清最著名的律学家,光绪五年(1879)任刑部右侍郎,光绪七年(1881)转为左侍郎,到光绪十九年(1893)十二月升为尚书,光绪二十三年(1897)八月因事降调,光绪二十六年(1900)十月再署刑部左侍郎,十二月升为刑部尚书,直到光绪二十七年(1901)卒。时人称赞薛允升“以刑部郎中出为江西饶州府知府,五六年间遂为刑部侍郎,近来罕见者也。闻其人颇长案牍,在刑部司员中,刑名称最,盖能吏而速化者”[13]。薛允升是霍勤燡初入刑部和庚辛之际在西安行在刑部时对其影响最大的人,霍勤燡受知于他,于刑名业务历练有年,积累了一定的谳狱经验。而部中亦有党蒙等陕籍同僚、吉同钧等同年姻亲,霍勤燡在部受乡贤照拂颇多。当时陕籍人士多尊薛允升为师,霍勤燡编纂的“薛允升传”载明薛“尤好诱掖后进,成就颇多,如赵舒翘、沈家本、党蒙、吉同钧辈乃门生故吏中之杰出者,其他不可枚举”[14];霍勤燡《十君咏·长安薛云阶尚书讳允升》则称:“遗泽徧桃李,式微悲藐孤。及门为属吏,知遇感恩殊。”[8]卷11,18a这是霍勤燡作为薛的门生的明证,他还称薛允升“人品清正”“处富贵若寒素”[14],有“耄耋殁王事,旅况若寒儒”“私谥宜贞惠”等诗句[8]卷11,18a-b,对薛的感佩之情溢于言表。唐烜评价薛允升“在刑部数十年,精详谙练,前后无出其右。近年办事有议其骄纵者,大概请托苞苴时亦不免,署中派委差使往往不公,秋审处提、坐、减等,以至提牢各乌布,大半由夤缘而得”,并列举武瀛在内的数人,还指明“如此者甚伙”[15],吉同钧也说“部中自云阶后,风气渐趋卑污,司员多徇情受贿”[16]卷3,21b,即说明薛允升提携后进,但其中亦有关节。作为门生的霍勤燡对薛允升表示感恩与钦佩一事也说明“春秋笔法有时确为人之常情,当史学家写作涉及自身之亲者时,如硬要其‘书法不隐’‘秉笔直书’,确实有些强人所难”[17]。
霍勤燡为尽早熟悉刑名业务流程并得到重用,用心研读律例,律学水平为同侪所羡。其年谱载:“十九年癸巳,年二十七岁,研究刑律,入署渐勤,颇承同寅推许,呈堂派充主稿。本司公牍繁难,为阖署最。共分三股,每股主稿一人。”[8]卷2,9b“主稿”一职即是对霍勤燡业务能力的肯定。光绪二十三年(1897)正月,霍勤燡到部起复,读律更为用功,“惟潜心例案,勤慎供职”。“回寓则教圻、塏两儿读,并读律看稿。又与同寅五六人,立课每月六次,请吉石笙同年同钧虚拟问题及疑难案件,各自答问办稿,汇齐评定甲乙。数月以后,颇觉进益。”[8]卷2,13a-b这是霍勤燡对系统学习律例的详细记述,通过个人用功和集中学习的方式,琢磨切磋,不断进步。其所延请的吉同钧,律学造诣甚高,为同侪所重,考中进士后不久即丁忧,“三年未入署供职,在家埋头读律……学成入署,即越级派充正主稿,从此名重一时,部中疑难案件及秋审实缓皆待君审定,虽职属候补主政而事权则驾实缺员郎之上”[18]132,霍勤燡向其学习,也算积累专业素养的终南捷径,而他们的学习方式也是非常务实的,就虚拟问题及疑难案件以答问或办稿,这与他们的日常工作高度相似。就司务而言,霍勤燡记载:“奉天司稿件繁难,罪名又多出入,非别省公牍装点现成者比。余细心阅看,有疑则与掌印、主稿诸君妥商驳正。秋审实缓,人命攸关,初看复看,尤不敢掉以轻心,册不求多,批必从慎。本司现审各案惟虚心旁听,不轻启口,承审者或误,则于退食时婉陈。本部公事,以此三者为大纲,律例为根本,果能精勤,不患不出人头地。余潜心讲求,手抄不传之书十本,颇承同寅推重,堂官奖誉。历派帮正主稿、帮办现审兼司务厅。”[8]卷2,13a-b霍勤燡对待部务认真细致,潜心讲求律例,因而颇承推重和奖誉。
继薛允升之后,刚毅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七月任刑部尚书,光绪二十四年(1898)闰三月调任。当时,陕籍人士赵舒翘也是律学大家[19,20,21],其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七月从江苏巡抚调为刑部左侍郎,光绪二十四年(1898)八月由侍郎升尚书。刚毅和赵舒翘同为刑部堂官期间,力图革新,注重考察司员,“勤加面试,并令各作说帖,畅论公事呈览。则其律例之通否,才情之优绌,文笔之高下,心术之仁刻”都在长官的掌握之下[18]170。其中,精通律例的赵舒翘尤重考核,设置《西曹寅谱》,当司员上堂谒见时,赵舒翘顺便询问公事,关涉秋审或现审律例中的疑难之处。他还大力革新刑部风气,引导司员注重专业知识的积累[18]66。但赵舒翘在派帮正主稿和查办大减等差务时却不看好霍勤燡[8]卷2,15a。霍勤燡曾与同侪研读律例,应具有一定的专业基础,故掌印和主稿请派其为“帮正主稿”,律例馆和秋审处还保荐霍查办大减等,却遇到赵舒翘的反对。客观来看,晚清刑部人才辈出,学问、资历和名望优于霍勤燡的大有其人,不得派差或许有长官的客观考量。
但霍勤燡在西安行在刑部得受重用也是因为赵舒翘的安排。“九月初三日(圣驾)到省,两宫亦于是日驻跸北院,设六部公所于考院。旋至本部报到。”当时随扈的刑部人员较少,故一人多兼数差。“堂官惟赵展如一人,议分十八司为四大股。派余充四川司正主稿,兼办河南、安徽、广东、广西四司为一股。以材力竭蹶坚辞不得,乃约同寅数人雇觅书手、杂役清理赶办,分别缓急轻重,汇十案为一稿,叙次简明,以期妥速,其最要者携回灯下撰拟。……幸得二三同志相助,月余始渐就绪。赵堂自知获咎,永不到所。薛云阶夫子本法律大家,复授本部侍郎,以余勤能,颇蒙嘉许,派充总办秋审处兼行时随扈官员,除额俸外,并给津贴。”[8]卷2,18a-b尽管条件艰苦,案牍丛积,霍勤燡却勤勉供职,兼挑一股部务,还以身倡率,劝说同僚雇觅书手、杂役,赶办部务,渐次就绪。光绪二十六年(1900),行在刑部事务后由薛允升接手主持。陕西大旱,清廷指派薛允升总办陕西赈灾事宜,霍勤燡和武瀛又得到赈务文案处差使。“附设赈务文案处于本部,不支薪资,不用吏役。缮拟文牍皆与仙航悉心酌办,有要事则赴云师寓宅禀商。”[8]卷2,18b
经历庚子之变,霍勤燡坚定了到地方任职的决心,赈务告竣后“以道员分省补用,并加三品衔”[8]卷3,2a,霍勤燡最后捐指甘肃[8]卷3,2a-b。
至此,霍勤燡京官生涯结束,通过刑部历练和行在办事,拥有较高的律学水平,积累了大量的经验,故其在之后外任期间处理狱讼游刃有余,办案精细,为地方倡引良好的风气。霍勤燡的一生主要受儒学熏陶,其所研习的律学实则也以传统经学进行解释,当时刑部正途出身的人一般都认为“刑法之源本乎礼教”[22],大清律与“经籍之道相为表里”,经学乃法学之本[16]卷7,15a-16b。《大清律例》最后一次修改在同治九年(1870),同光时期出现的新问题新矛盾只能以刑部通行章程的形式加以规范,这种因言或因案所产生的章程,在制定程序上需要刑部司员,尤其是律例馆人员来草拟意见,但他们还是以三纲五常等伦理为依归,与现代法学理念相去甚远。不可否认的是,这种以解决现实案件为宗旨的学律氛围,亦传达务实的风潮。
2 霍勤燡外官任上之法政经世实践
庚子之变后,光绪二十六年(1900)十二月十日,清廷开启新政,下令广采众议,“著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出使各国大臣、各省督抚,各就现在情形,参酌中西政要”而“各举所知,各抒所见”[23]。霍勤燡自光绪二十七年(1901)命以道员身份分发甘肃补用起,此后10年,一直外任,恰逢清末新政之机,各地纷纷创办和兴建学堂,推广种植、工艺诸事,设置巡警、劝业道,举办新式审判机构等。霍勤燡多被临时委派要事,或署理边缺、苦缺,其继续弘扬经世致用之精神,在励官箴、重民事、审刑案、肃军纪等方面取得了系列成就。其重要文牍见存于《悟云轩全集》之《政要集》《巡湟集》《甘凉集》《甘凉二集》中,当时的陕甘总督奏折等史料亦记载其事迹。
2.1 励官箴
光绪二十八年(1902)正月,霍勤燡抵达兰州。三月末谒见陕甘总督崧蕃,“制军先与藩司商酌,拟委余大学堂,尚未开办。旋派总办四关保甲差”[8]卷3,4b。总办四关保甲是他获得的第一份差使,霍勤燡制定章程从容行事。为管束属员,霍勤燡要求“不许妄受词讼,擅用刑责。稽核勤惰,昼夜督查。各员均不悦,同班亦訾议。乃以章程商诸臬司,并详咨立案,许以出力请奖,怠玩撤惩,苦口劝导,始渐帖服”,“遇有恃强倚势,玩法欺民者,从严惩办”。他还通过重点解决匪徒鸡奸良民和首道轿夫诱赌索债强抢车骡两个大案而树立威信,“由是奸豪敛迹,院司称服”[8]卷3,4b。官吏是承上启下的中介,是实现社会治理的关键,严格约束属员,稽核勤惰,振刷吏治,可促进各项工作稳固推进。光绪二十九年(1903),霍勤燡署理西宁道时,依旧实心任事,力图革新颓风。
“惟以严关防,减行规,约束丁役,接见僚属为要义。谆谆诰诫属员,勿轻刑法,勿稽讼狱。王法以治罪人,非为官长泄忿。罪当则杀之不为苛,失当即一板不宜用。小民与己,皮肉一般,痛痒相似,须时时作此想。狱讼亦然。我辈回家与民无异,偶居民上,岂可忘却。……惟通盗害民之衙蠹,提交发审局从重枷责。发审局员正、佐各一,但令先诘原告,词穷即不受理,实有冤抑,须具‘如虚反坐’干结,再为核办,以息诬告刁风。刑名兼日行幕友一人系府幕兼办,约令来署看稿,自行酌改;紧要者,亲笔为之。本署应委厘局,派员必慎,不肖者,或钻营,家丁代求,永不委用。”[8]卷3,6b霍勤燡苦心规劝属员,爱护民众,谨慎受理词讼,对发审局员和厘金局员均严格要求。他还申明旧例,改正地方官办理刑案敷衍塞责之风,“国初番情朴野,轻命重罚,特立番例,声明不得滥用。近来汉回命案,地方官希图省事,强为援引,罚银了结,遂致辗转抢劫取偿罚款,视人命如草芥,盗案因而滋多。余申明定例,详咨通行,非番民自相残杀,不得引用。回汉结怨甚深,回固险狡,亦由汉民欺侮所致。遇有控案,持平详批,亲撰告示,谆谆劝导,并设法安插东关无告穷回,以防溷迹”[8]卷3,7a-b。他就地方利弊禀告总督,其中第一条即“厅县贵得人也”[8]卷8,22a,其条陈贵德县和碾伯县从前巨案迭出,自从得到贤吏治理后,积案得以清理,上控案件渐少,因而呼吁上司选拔贤员能吏。
2.2 重民事
光绪二十八年(1902),霍勤燡在兰州总办四关保甲时,以总办保甲与宣讲律例为核心,有条不紊地行事。“以察奸禁暴、惩赌博、戢盗贼、防火患、清街道为要。……商民知于众有益,毫不梗令。”他还通过宣讲圣谕和律例以教化民众,“筹款雇派讲生宣讲圣谕律例,遍历各街,以裨风俗。遇有恃强倚势,玩法欺民者,从严惩办”[8]卷3,4b。保甲是地方基层治理的重要组织,是清朝长期奉行的基本制度,可以防治赌博、贼盗、火患和整顿街道卫生,事关一地的治安和风化。宣讲圣谕和律例,可引导民众从内心崇尚美德,遵纪守法,减少纠纷和犯罪,从源头上遏制讼端。
光绪二十九年(1903)二月,霍勤燡即被委派署理西宁道,离开兰州时,“绅民公送德政缎牌数副,辞之不得”[8]卷3,5b。他在西宁道任上依旧悉心革新民俗,注重教化,“本城两书院,肄业生颇多。余观风面试一次,亲定甲乙,捐给奖赏。不时赴院与师生讲论”。霍勤燡亦参与创办新式学堂,“奉文改设学堂,经费难筹,未敢骤变。但为酌订课程,添拨款项,注重于实学。通饬各属整顿保甲,并书院义学,不得仍旧敷衍。并详院咨学正立案”[8]卷3,7a,在经费困难的情况下,其尽最大努力使得传统书院向新式学堂转变,提倡实学,以求为新政的施行培养人才。
西宁府是西陲重镇,汉回蒙藏等各族人民杂居其间,语言和风俗人情难以划一,为革新民风,霍勤燡“雇觅讲生二人在城乡轮讲圣谕、律例,并与寅僚捐赀重刊铁绍裴观察珊《明刑图说》,校正增添,刷印传布”[8]卷3,7a。他还作有《告示各属绅民遵照条教痛除陋俗》,共有8 条,其中第5 条针对“教唆词讼”、第6 条针对“尸亲诈赖”现象分别予以规劝[8]卷8,12a-b,这亦属扶植教化、申明律法、减少汉回纠纷之告示。他就地方利弊禀告总督,其中第2 条即“差徭宜定章也”[8]卷8,22b,可谓爱护民众、减少滋扰、保卫民生的有利建议。他还在西宁道整顿书院和25处义学,定有章程。霍勤燡虽在西宁道上短暂署理,却获得民众的交口称赞,称之为“有谋有智霍青天”,“绅民公送大伞幛联,交口颂扬,谓铁绍裴后数十年仅见者”[8]卷3,10b。
光绪三十年(1904),霍勤燡又在兰州省城“奉委总办省城大城保甲总局,辖分局、城门各四,较关外地狭而事繁”[8]卷3,11b。霍勤燡办理保甲事宜时奉行德主刑辅之策略,制定24条章程饬令一体遵循,如其中第11条记载:“大小店户各将来往住宿之客,照循环簿式从实填注,逐日更换,不准隐匿遗错,不用分文花费。违者严究。”[8]卷7,8b他对保甲冬防事宜也办理得当。
霍勤燡在从政中也尽可能保护平民。光绪三十二年(1906),清廷颁布了禁烟章程,各地虽被限制栽种罂粟,土药减少,但洋药仍然畅销,烟捐依旧,故而民变四起。光绪三十四年(1908)八月,武威县几千农民在陆福基、齐振鹭等人带领下进城要求减免鸦片税[24]。“愤怒的农民推倒巡警岗楼,攻入县署并捣毁县巡警头目的住宅。”[25]此时,霍勤燡署理甘凉道,其记载“武威县民因新政苛派,催科严急,纠众数千,哄堂殴伤典史,捣毁巡警官物,焚毁诸绅房屋。聚闹多次,道府不能弹压,人心惶惶,电牍告警”。霍勤燡指出“愚民挟愤官绅,被匪诱胁所致,并非反叛。何辞焉!”[8]卷4,1b面对这起民众请愿事件,霍勤燡在入城之日,即对绅民两造既申斥又抚慰。“由于当局派军警镇压,遂告失败。福基于起事失败后,逃往武威南山。官府为搜捕他逮捕了好多人,为了不牵连齐振鹭和其他同党,他主动向官府自首,遂被押解省城兰州。宣统二年(1910)三月遇害。时年46 岁。”[25]故霍勤燡亦记载了拿获带头的陆福基等多名,奉省电饬审解,并追拿逃犯。“一面亲撰告示,痛陈利害,遇事持平,渐就帖服。”[8]卷4,2a-b这起事件由此得到化解,无辜平民免遭牵连,可见霍勤燡办事精详,思虑缜密,实心为民。
他还告示夫役军民人等严禁设局赌博,整顿民风,告示甘凉各属绅商军民等奉公守法、力戒嚣张,“嗣后务各革面洗心,奉公守法,彼此交勉,尔我无猜,共敦古朴之风,力戒嚣张之习。果有疾苦冤抑据实禀陈,先县后府,上至本道,定当破除情面,力为主张。本道如有过失,亦望明言规正”[8]卷9,4a,并一再发布戒赌告示。霍在甘凉道任上,还为创办凉州府武威县高等和初等小学堂筹措经费。这表明霍勤燡作为地方官爱护民众、注重教化、实心实力、尽职尽责的形象。他第二次离开甘凉道任时,有民众为之在关帝庙设立长生禄位,武、永两处绅民公送万民伞3柄、衣2袭及牌匾数10件。
2.3 审刑案
清代的道是藩臬两司的分司,发挥重要的司法审判和司法监督作用。霍勤燡在署理西宁道和甘凉道期间的政务实践有很多都与审刑案有关。
西宁道是一个特殊的设置,据《大清律例·刑律·断狱·有司决囚等第》载“距省窎远之府、州所属秋审人犯,均免其解省”,其中“甘肃省西宁府所属之循化、贵德、丹噶尔三厅,大通一县,责成西宁道”。此条例制定于道光三十年(1850),一直实施到清末变法修律之时。这意味着西宁道分担甘肃按察使司的秋审职责,“于冬季巡历时逐一亲加研鞫,造册加结移报院司,不必会同该府”[26]。霍勤燡署西宁道篆期间,充分发挥了刑名特长,其可支配吏卒很少,“仅派戈什哈十人供奔走”[8]卷3,6a,但他却实心任事,告诫属员不轻刑法、勿稽讼狱,力图革新颓风。
西宁府,汉回蒙藏等各族人民杂居其间,语言风俗难以划一,案件复杂,霍勤燡说“地处边僻,吏治不修,或讳盗殃民,或以窃为强,或玩视命案,派验勒和,不论情法,一味武断。致习俗渐悍,控案日多。余秉公核办,多所平反,不敢狥私见好,但于僚属不便阴肆讥评,而绅民则甚悦服。惟番案言语不通,夷情叵测。番民好阴行贿,官长易为所欺。余皆批府,不轻提讯,盖虽无自信无他,而难保丁役也”。虽是署任,霍勤燡却为审理刑案之事苦心呼吁,拳拳之心跃于纸上。他的《详督宪请申明番例他族犯案不准引用以维风化》一文即是区别汉族与少数民族相犯、申明例禁的公文。署任期间,霍勤燡处理了王张氏呈控苟平安霸占房屋一案、王三尕上控李永德眛理悔婚一案、大通县黄家寨民与西宁县许赵庄民控争河滩地界一案、马新庄上控该厅草菅人命一案等。其中最详细的是《详督宪据循化厅详报王五十六纠抢董长寿家一案》[8]卷8,3b-7a。
王五十六案是一桩“以窃为强”的疑案。霍勤燡据循化厅初详判断为窃盗案,但地方官却拟判为强盗案。此案先由霍勤燡审转至甘肃按察使,后经陕甘总督批示再交由霍勤燡覆查。霍勤燡详覆陕甘总督时,就初审适用的法律、认定的犯罪情节和办案程序存在瑕疵三大方面的八个疑难问题一一剖析。就适用法律而言,霍勤燡列明了光绪二十四年(1898)就地正法章程①“嗣后除现有军务省分,及实系土匪、马贼、会匪、游勇情节较重者,仍暂准就地正法外。其余寻常盗案,著一律规复旧制办理。”《清德宗实录》卷430,光绪二十四年九月二十四日,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六册第647页。的适用范围,指出王五十六案并不适用就地正法情形,这是解决该案的一大关键。针对傅丞(傅博儒)②“兹查有试用同知傅博儒,自光绪二十八年(1902)起至光绪三十四年(1904)止,历署循化、庄浪、茶马同知、静宁州知州”。陕甘总督升允《奏为试用同知傅博儒历任交代清楚请给予遇缺尽先补用(折片)》,宣统年间,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清代档案,故机178770号。所谓“照依新章,整饬风气,辟以止辟,亦非过刻”,霍勤燡指出“为民父母,舍教养而恃刑戮,用之得当已非政体,况情罪未确,刑罚不中,不徒死者含冤,适令生者玩法,扬沸止沸,何足以云整饬”。再者,傅丞所谓新章乃朦胧说辞,久在刑部任职的霍勤燡对此质疑“究系何项章程,何时通行?”之后,他就与案情有关的律例逐一援引剖明,辨明了强盗、窃盗和抢夺之间的区别,提及转化犯的问题[8]卷8,4a-5a,展示了其刑名特长,体现了他的专业素养以及宽仁的性格。咸同时期,各地滥用就地正法,光绪初期风气依旧难以遏制,“乃军兴以来,因剿办土匪,定有就地正法章程,从此各省相沿,即寻常盗案亦不待审转复核,概行就地惩办,题奏之件十无一二,而成例遂成虚设”[27]卷2,73a。光绪八年(1882)的《酌拟就地正法章程予限一年归复解勘旧制》则载明“除甘肃省现有军务,广西为昔年肇乱之区且剿办越南土匪,以及各省实系土匪、马贼、会匪、游勇,案情重大并形同叛逆之犯均暂准就地正法,仍临时具奏”[27]卷2,87a-b。光绪十五年(1889)三月十六日钦奉恩诏,仍将游勇、土匪、马贼就地正法,光绪二十四年(1890)重申此谕。这说明寻常盗案早已规复旧制,而傅丞在初审时,不仅没有讯明案情,且拟律有误;面对上司批驳,不仅不虚衷研鞠,还砌词讳饰,哓哓置辩,业务能力堪忧;对会办人员的意见也不能虚心听取。幸而霍勤燡通过专业素养进行批驳和重审,避免对犯人入罪。
霍勤燡还在西宁道任上接手设立罪犯习艺所事,定有8条章程,第1条即“申明律例”[8]卷8,14a。因是署差,霍勤燡当年就离任。
其后,霍勤燡在甘凉道任内又处理了多起案件,展示了他的法律素养。在宣统元年(1909)正月奉札查办玉昆参案,霍勤燡通过逐一核对账册,悉心研讯,查明确情,为玉昆平反,被赞“精细浑朴”[8]卷4,3a-b。当时的陕甘总督升允在折中亦表明“遴委署甘凉道霍勤燡按照原奏呈控各节,逐一严密访查,并调查各项案卷账据,悉心钩稽,并提解原告质讯,遂将事情调查清楚[28]。永昌县周国栋吞食生膏身死一案也是疑案,此案最开始由知县详请外结时,霍勤燡驳回请求,饬令凉州府知府研鞠确情,按律拟办。而后“时逾两月,草草具详”,通融拟结,畏难敷衍。此案前后两次详文中矛盾疑窦之处甚多,“正犯初供既未能严鞫于前,尸妻覆供何又听反复于后”。霍勤燡对比情节矛盾之处,不禁指出“揆其意不但避却共殴,竟欲灭去自尽,并将致命一伤曲予洗刷,以作避难就易、化大为小之图。纵使通详幸准,其如死者冤抑、爰书体例何如?”[8]卷9,7b-9a最后他要求该县覆审此案。后来王步瀛任凉州知府,两人配合密切,解决了西宁县商人罢市事、轿夫诱赌案,使得赌风息敛,“凉州三害”去其二[8]卷4,4b。宣统元年(1909)五月,伊犁将军长庚接任陕甘总督,九月经过凉州,“濒行,以道属上控案数十起原禀”交给霍勤燡,均处置得法,颇受长庚好感,如查明永昌县民联名具控县令杨某勒收折价一案[8]卷4,5a-b。
2.4 肃军纪
宣统三年(1911)七月,霍勤燡再署甘凉道,此时各地起义不断,清王朝的军队中亦有部分革命分子,其到任后访闻新任总镇马万福部下“步队内有游荡不安分者六七十人,嘱令不动声色渐次开除”,西关驻扎的马福祥所部“回兵颇为民累”,霍勤燡勒令他们移扎东关偏僻之处,“亲往谕饬,始渐安帖”[8]卷4,11a。霍勤燡后被委派总理西北路巡防各营营务处,“分守甘凉等处地方,总理西北一路兵事”,为此他还制定《告示本署全哨亲军官兵拟定营规》,共计18条,第1条为“不奉命令私出大门或误入要地尚无重情者,一次申饬,二次罚责,三次革办”[8]卷10,19a-b。离任前夕,他仍旧出台《告示甘凉并安肃等处各营弁兵恪守纪律于民相安责成各属地方官纠察禀报》,“值此军队络绎,巡查紧要,凡我同事官弁兵丁,总以纪律为先,庶可艰难共济”[8]卷10,29b。他通过整肃军纪,进而保障地方稳定。但此时其所信奉的仍是清王朝的统治。
以上总结了作为清政府地方官员霍勤燡的经世实践,因其署任和委差的变化,故而其从事的工作有关涉吏治、民生、刑名、军事等多项业务,其中多与清廷推行的新政相关。而霍勤燡在行事中多以颁布告示、拟定章程等形式作为轨范,告诫官民,有条不紊、渐次施行,也展现其精明能干的性格特征。虽处时代变革浪潮之下,霍勤燡仍以儒家提倡的济民利物为情怀,不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最大程度保卫民生,兴利除弊,因而深受民众的爱戴。
3 对霍勤燡经世实践之评价
霍勤燡的经世实践,一方面脱离不了晚清部分人士以法政为先务乃至急务的时代背景,各色人物纷纷登台亮相,但另一方面是他从小接受儒学思想熏陶,培植经世致用的品格促成其能有所成就。
3.1 晚清法政为先务
霍勤燡为官20 年,一半时间在刑部学习,一半时间在地方历练。其在刑部任职期间即实心任事,获得推重。而庚子之变后清廷开启新政,以法政为救世之良方,以《江楚会奏变法三折》为变法核心,这种社会形势的转变更敦促霍勤燡在地方用心经营政务。光绪二十八年(1902),霍勤燡还整顿了兰州城内的陕西会馆,“仿先大夫京师会馆法,妥定章程,会同捐助,以身倡率”[8]卷3,5b。光绪二十九年(1903)正月,霍勤燡到省一年期满甄别,颇得崧蕃赏识,评价其“年壮才明、实心任事”[29]。光绪三十一年(1905),陕甘总督由升允接任,委派霍赴陕开办大布统捐,至光绪三十三年(1907)三月布捐事竣。期间,霍勤燡详禀总督升允,沥陈布捐利害情形[8]卷7,18a-20b,又“派充督练公所兵备处总办”“会议陕西粮务章程”[8]卷3,17a-b等差,霍勤燡《详督宪会议添练新军营制教法及征兵事宜》《禀督宪升会议陕西粮务收发章程》共10条,均有存稿;九月,霍勤燡抵兰州,又被选为通志局人员;十一月,又奉委会办厘金总局[8]卷3,19b-20a;光绪三十四年(1908)仍负责兵备处事。霍勤燡于宣统二年(1910)三月又回到省城兰州,“仍充兵备处,兼宪政筹备处、通志局总办、陆军财政局会办”[8]卷4,6a,霍勤燡拓新《甘肃新通志》体例,促成了该志的完善。四月,在军队即将镇压金县“聚众案件”(起义)前夕,霍勤燡进言献策[8]卷4,6b,使得无辜良民免受拖累和牵连,再次展现了他的宽厚仁慈和足智多谋。
宣统二年(1910),其还在考试法官工作中发挥重要作用。清政府在全国范围内组织法官考试,按照法部奏定暂行章程:“京外考试设监临官一员,外省以办考省分之督抚任之。”因而甘肃省的法官考试即由总督长庚担任监临官,他定于八月初六日照向来乡试旧例,随带印信,入闱监临[30]。据当时的陕甘总督长庚奏报可知,清廷委派正考官李擢英、副考官萧丙炎,襄校官万之一、恽福鸿,长庚除担任监临官外,还以候补道霍勤燡派充监试,王新桢派充提调,并由提法使陈灿详请以审判厅筹办处科员分别派委内外收掌、弥封、监场各项事务。应考员生共140 名,初八考试第一场,初十考试第二场,十八日发榜公示笔试成绩,十九日口试[31]。霍勤燡记载“八月朔,委第一次考试法官监试道,为新设审判厅,求才乃司法独立基础,体制略似科场办法,则属新创。钦派正副考官、襄校官各二员,不日抵省”[8]卷4,8a-b,但钦派官怠惰,考试事宜多依赖地方官员,霍勤燡实则为此次考试的主要组织者,不仅连夜起草考试章程,还担任阅卷、评第、填卷等工作,十分辛苦,只能以“能者多劳”感慨。
宣统三年(1911),他还协助藩司陈昆山襄办财政公所,“同寅尚有诮有二藩台者”。当时新设巡警道和劝业道、提法使修模范监狱、设各级审判厅“筹增新费,需款浩繁,咸索诸藩司”[8]卷4,9b,“竭本省(甘肃)财力、各省协饷,不足供司法一部分所需”,他甚至准备商借外债四百万[8]卷4,10a-b。
而霍勤燡在西宁道以及两任甘凉道任内,将在刑部积累的办案经验充分发挥,虽身处边僻之地,却悉心劝教善良风俗,其创制的章程、告示、牌文等都具有约束力,经办刑案更须运用大量的专业知识。从前文中介绍的霍勤燡对王五十六案的批驳、对民众起义事件的化解,都说明其秉持经学与律学相表里,德礼为本刑罚为用的法律观,在一定程度上弘扬了陕派律学的“精核”特色。
宣统三年(1911)初,陕甘总督长庚在奏折中对霍勤燡外任期间的事功进行了充分总结,“甘肃改办统捐较之曩时厘金收数,商民所费省,公家所入多,官私交有裨益。而草创经营实以三原大布统捐为始基,百货皆视作标准。前督臣升允所称执简驭繁无挂漏无烦碎者也。二品顶戴甘肃候补道霍勤燡创办是局,规画一切,备极精详。当其开办之初,隔省设局,官猜商傲,棘手万端。经该员苦心磋商,殚心竭力,始克就绪。其请将平余杂费化私为公,首先报出陋规一万余金以为各局之倡,尤为人所难能。光绪三十二年分,该局征收银数竟达十五万五千余两,全省溢收之款以此为最钜,洵属异常出力。臣查该员学识兼裕,办事实心,由庶吉士分部当差,嗣又改就外职,所在均有能名。其署西宁道任内审结积年巨案,清理各属冤狱,吏畏民怀。迨权篆甘凉,正刁民聚众滋事,之后弹压扶绥,胥臻静谧。又倡修郡城以资保障。他如学务、巡警、实业诸要政,亦皆次第整顿,不遗余力,而尤长于理财,抉剔利弊,劳怨不辞。该员本前大学士阎敬铭同里后进,习闻余论,故其综核之才亦能冠绝侪偶,实为监司中不可多得之员”[32],故奏请将霍勤燡送部引见量加擢用。朱批:“霍勤燡著送部引见。”[33]
纵观霍勤燡外任10 年,经手的多是时务,即便署理道员期间,也涉及经办罪犯习艺所、新式学堂等事务。如之所谓:“默计到甘以来,优缺、要差及应补之平庆泾固化道一缺俱被上宪狥私,大力夺去,惟创设、查办、僻远、艰苦之事,专以属余。”[8]卷4,1b然而霍勤燡却能任劳任怨,实心从事,所到之处多有政声。霍勤燡一直不得优差,也没有补实。直到宣统三年(1911)三月,长庚才具折罗列霍勤燡政绩并保荐他为提法使。
3.2 儒者风骨道长存
儒学“经世致用”思潮一直砥砺霍勤燡,尤其是关学“四为”的立身行事准则对霍勤燡产生了重大影响,张聚垣评价霍勤燡“天资颖异,家学渊深,本李桐阁之宗派,为阎文介之高足”[8]卷11,1a。光绪二十八年(1902),霍勤燡又因“随扈案内奏请从优议恤,得加二级”,面对这种殊荣,他展现了矛盾的一面,即其曾为外任一事颇费周章,而当“京友来函,谓余若请托可得二品衔”,却及时砥砺自身:“噫!天子蒙尘,人民涂炭,诸臣皆应得罪,敢望非分耶。”[8]卷3,5a-b他从大义层面抵制私欲,行止有度,操守有常。
霍勤燡在甘期间,对兴学施教一事竭尽所能,还以身作则砥砺后学品格。霍勤燡在创办新式学堂时仍坚持“学之在实不在名”[8]卷7,23b,他在《开办陕西旅甘小学堂祝词》中指出:“忆我中国十载以前,师道不立,学运晦蒙,迂漏空疏,积习难返。教者妄自尊大,不识所教何为;学者谬相渊源,不知所学何事。”[8]卷7,24b宣统三年(1911),霍勤燡离开甘凉道任时,牌示绅商军民“本道学古入官,性甘淡薄,难进易退,夙慕古人。况筮仕廿年,事必求实,上可稍酬君父,下未得罪民人。纵贫贱终身,于愿已足”[8]卷10,27b,这些都表明其卓尔不群的风骨。
霍勤燡除精熟刑名外,也才华横溢,是清末民初的名士,所撰《竹枝词》流传甚广。民国时期,霍勤燡还创办国粹学社,收徒讲学,扶植伦教,毕业学生达11 人;还支持宋伯鲁等人创立陕西孔教会,捐洋20元[34]。这些都是其恪守儒家道德的充分体现,也是其道德经世的力证。而其清正人品的养成也与崇尚实行的家庭风气有很大关联,其祖父霍树清为官时,深为认可李元春“功名有数,幸勿希合于进,稍负素节”之语,做到了兴学劝农、注重教化、敦品劬学、清结旧案等,因而得到疆帅、学使交章奏荐,“在甘在赣,政绩卓著,循良之称百余年不衰”[8]卷1,《悟云轩历代名宦乡贤家传》1a-2a。霍树清这种勤于政事、严格律己的风气深深影响了他的子孙后代。此外,霍勤燡家族还拥有好善乐施的传统,故而霍勤燡亦能在危难时刻帮助乡党,在战乱时代组织地方乡团自保,捐资兴学。
4 结束语
综上,霍勤燡之经世实践深受儒学和中国传统律学的影响,崇尚实政、砥砺风骨,在时代变革中依旧有所坚守和贡献。
吉同钧曾专为霍勤燡写就《观察霍竹汀》:“烛庭风裁峻,一生惟谨慎。少年入词林,旋掌西曹印。观察历三边,西北资坐镇。国变即挂冠,始终抱忠荩。”[18]336这首诗将霍勤燡的个性与毕生经历囊括殆尽,性格谨慎、天资聪颖、文采斐然,在京在外、政绩卓著,政局更迭后归隐、仍对清王朝忠贞不贰。因而其身上所带的历史局限性亦很明显。
苟延残喘的清王朝进入宣统朝后,面临的国内外局势更为复杂,外有列强环伺,内有民主思潮风起云涌,各地反清斗争如火如荼,其中最著者即武昌起义。当时的甘肃湟中地区就有两起著名的反清斗争[35],甘肃周围的四川和陕西民众亦纷纷起义,顽固的清王朝视西北为屏障,仍试图维护其“稳定”。在此局势下,霍勤燡宣统三年(1911)再署甘凉道,却以镇压农民起义为要务,一方面调拨甘肃兵分东、南两路援陕,另一方面着力维护甘肃省内的局势。霍勤燡记载:“甘省闻警征调纷纷,或疑新军学堂潜谋革命,办理未免张皇,省垣土匪希图乘间滋事,造谣揭帖一夕数惊。司道请命,制军往往抵触,未及半载,藩司更换七人。余以甘肃风气朴陋,虽多土匪,尚无革党。密电制军,请饬镇静戒纷扰。甘凉冲要,素多游匪,往来通谕居民毋被诱胁,饬各属举办团防,修理城堡器械,敛储粮食柴草,作坚壁清野之计。本城军械无多,请免提解,缓裁制兵二成,并饷教练。又调候补委员数人,禀电屡寄,久不见覆,愤然辞退。密保仙洲兼护道篆,始得制军覆电慰留,奖借一切照行,并有‘一人坐镇,无异长城’等语。”[8]卷4,12a十月初,宁夏兵变城陷①宣统三年(1911)十月十三日,陕甘总督长庚等致内阁度支部电:“宁夏失陷,土匪四起。藩库存饷仅支一月,有支无收,危急万状。”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甘肃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甘肃文史资料选辑》第11辑,甘肃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19页。,毗连凉州辖境,当时著名的起义领袖齐振鹭被捕在狱,仍积极与外部通信联络起义,最后因“事机不密”而失败[36]。霍勤燡在此情境下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妥善布置防守,通谕城乡绅民集团“捕匪”,并依旧奉行宣统元年(1909)四月由清王朝政务处议准的解勘新章[37]:“嗣后各省拿获马贼、土匪、游勇,并伙众持械强劫之案,如实系距省窎远,解犯中途勘虞,就近解交该管道府覆审明确,禀候督抚批示,就地正法,按季汇奏。”[38]霍勤燡在禀请总督后,将齐振鹭“正法”,又将起义组织者李飞虎等人按照“谋反”罪名骈首示众。因霍勤燡的措置,凉州境内的起义被扑灭最早,杀戮最少。后来,霍勤燡又被委派为总理西北路巡防各营营务处,“当事急时,函电文牍每晚多至十数起”,均由霍勤燡亲拟文稿,由其儿子缮写印发,未曾延缓。“夜半冒寒,乘马督查,五更乃眠。昼则酬应纷繁,不时亲赴团防公所商办一切,操练亲兵,酌给奖赏。”[8]卷4,14b另外,他禀请总督联络安肃道等防守农民起义,大力筹集款项。
后因甘肃藩司提解凉州票商现银及罚款,霍勤燡主张给地方留存少量经费,不允,而被撤职,绅民挽留不得。局势如此,霍勤燡也不愿意再回省城,并得到路透社要电“袁世凯主持议和甚切,清廷亦愿逊位”。霍勤燡感慨“外国有君主、有民主、有君民共主,君主为专制,民主即共和也。躐等轻进,名非不佳。特习惯已久,程度不齐,恐天下从此多事矣!”[8]卷4,18a他虽然也洞悉局势变化,却效忠清王朝,多少有些固执。
在风雨飘摇的局势下,霍勤燡虽能力出众、政绩卓著,但一直都是清朝的候补道员,仕途沉滞,多被临时差遣,未补实缺,也未被委任优差,“盖食禄有定,人力徒劳。余惟安义命,不恤其他也”[8]卷4,1b,安命又何尝不是一种豁达,而这种心境的背后则需儒家思想的涵养。霍勤燡在行将就木之际,对其遭际进行了反思:“盖当光宣之际,学说纷歧,法令繁急,人多躁进贪得,陇右监司尤甚焉!竹汀目击心伤,势同孤立,疆帅明知其材,往往投艰遗大,至称为西北长城。事过又惑于萋斐,实缺优差辄靳之。竹汀又难进易退,世味泊如故,动与时违,半生潦倒。倘所谓天命者非耶!后悟中年任性好高,难免意气用事,乃虚心应物,补过不遑,然而晚矣!”[8]卷6,37b个中辞句也充满了遗憾。
“对待中华传统法文化,我们应当同时怀有温情与审慎。”[39]霍勤燡的这种际遇与当时清王朝腐化堕落,捐纳盛行,各地官吏拥挤、仕途壅滞有极大的关联。宣统二年(1910)陕甘总督长庚向清廷上了一份奏折,其中奏明:“甘肃素称贫瘠,差缺无多,入官界者,恒苦经济困难。光绪二十三年(1897),道、府、同、通、直隶州仅三十员,州县五六十员,佐杂一百六七十员,犹患人浮于事,补署无期。经前督臣奏停分发二年在案。近年各项候补并本籍佐杂人员,遵照新章,源源而至。综计正班共二百余员,佐杂四五百员,比前加至三倍。人员则纷至沓来,差缺则只有此数,或五六年不得一差,或十余年不得委署,或终其身不得补缺。在义命自安之士随班听鼓,无所表见,固已英才摧挫,壮志销磨矣!即遇得一差一缺,旧债重重,清偿为艰,其不肖者,甚至侵削小民,亏挪公款……”[40]这种无可奈何亦如霍勤燡《自挽》所言:“伤时喜说英年事,作孽当为乱世人。”[8]卷11,27a霍勤燡生活在一个新旧纷争的年代,大厦将倾的清王朝奉法政为补偏救弊之良方,衮衮诸公投身此浪潮中,有投机者,有坚守者,亦有逆势而行者,然而天下大势,浩浩汤汤,变革的历史步伐不可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