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勒兹资本主义批判理论探析
2023-05-15马丽娟
竺 蓉,马丽娟
(江苏师范大学 哲学系,江苏 徐州 221116)
在哲学“认识论转向”过程中,笛卡尔、康德确立了人的主体地位,提出影响深远的主客二元论。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出于剩余价值增殖的需要,将物质生产凌驾于自然之上,由此造成生产与自然的对立。德勒兹对此做出批判,认为在资本主义生产制度下,人与自然成为资本的附庸,两者自在自为的生存状态被迫成为一种机械化生存。因此,澄清并批判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为人类寻求一种全新的生存方式是资本主义批判理论应有之义。有鉴于此,本文以卢克莱修斯(T.Lucretius)和德勒兹(G.Deleuze)的自然主义思想为背景,解读德勒兹的资本批判理论,既是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认识的深化,也具有为当代生态保护澄清思想前提的建设性意义。
一、自然主义:德勒兹资本批判的逻辑起点
柏拉图认为,事物是一种殊相,是个别、相对和偶然的;理念则是事物本质,是普遍、绝对和必然的存在。柏拉图由此确立了一种主体性的思维方式,强调思考的起点是自我,要求从自我角度审视一切,并对外部世界的存在持怀疑态度。而后,笛卡尔“我思故我在”思想又为主体性原则提供了立论基础。笛卡尔凭借“我思”的方式使“我”成为唯一的存在主体,他者成为与“我”相对的客体。作为主体的“我”具有第一人称的权威,对他者存在与否具有直接确定性。康德指责笛卡尔从“我思”推出“我在”的三段论是无效的,他沿袭笛卡尔已经开启的“自我主体先验化的工作”,提出自己的论证。[1]基于认识论中所谓的“哥白尼革命”,康德断言,“以理性的名义,有意识的头脑利用‘理解、再现和认识的综合’这一套特定的过程获得知识,任何不符合以上过程的东西都会被谴责为形而上学。”[2]14换言之,理性提供了判断某物是知识还是形而上学的内在标准,确立了“人为自然立法”的先验主体地位。基于此,康德正式确立了作为主体的“我”在他者面前的优先地位:是拥有判定他者存在与否的绝对权威式的存在。
先验作为一种方法论的概念,意味着预设思想的前提。它具有规范性和价值性,亦是“教条的”和“道德的”。[3]234从柏拉图开始,西方哲学就被这一传统预设前提所束缚。那么,我们应如何改变这种受抑制的思想现状,进而解放思想并开发其潜力?笛卡尔和康德将思考的主体置于自然之外,使其成为先验主体。接受笛卡尔、康德式的先验主体,可以为认识论的必然性提供坚实的本体论基础,但也有批判指出,他们拒绝“客观的预设,但条件是假设同样多的主观预设”[3]227。德勒兹明确地指出所有将先验作为根本存在的错误在于,“他们从事物相似性角度来思考先验,从而认为先验应该是基础的、根本的”[3]17。而先验就其对象而言,是不确定的,因此,将先验作为根本存在只能产生无差别的基础或是毫无根据的虚无解释,最终导致一种混乱的秩序。这说明,难以从先验主义的进路实现对柏拉图主义的彻底颠覆。按照这一分析,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在于对先验地位的澄清。柏拉图式的理念旨在提供一个具体的选择标准:本质(essence)比表象(appearance)更为根本。从两者关系上说,表象是对本质的分有,如果表象不建立在这种分有的相似性上,则意味着对理念的本质性扭曲或偏离。[4]那么,颠覆柏拉图主义似乎意味着对这种标准关系的颠覆,即对表象本身的肯定。
与柏拉图认为自然是静止的存在不同,卢克莱修认为自然是一种分配性、多样性的力量,德勒兹将其理解为生成(devenir),这即是说自然应被理解为一种分配性而非聚集性的力量。它具有多样性,但它并没有将多样性归为柏拉图主义所渴望的超越性的一、整体或存在。作为多样性的产物,自然不单是自身要素累加的总和,而是一个无限的总和。[5]267按照这一论断,自然是多样性的,它是由相互关联的异质元素组合形成,而非任何绝对意义上的同一。如此看来,自然是一个开放的、动态的整体,没有一种单一组合可以同时涵盖自然界的所有元素,自然是在各种元素连续的组合运动中产生。于此,德勒兹在《卢克莱修与拟像》一文中评价到,哲学的目标是建立在真实经验处于不断变化中的自然主义,而不是从经验主义回退到形式结构领域的表征主义。
德勒兹接受卢克莱修强调的自然主义思想,将其视作一种反转柏拉图主义的策略,进而发展了一种与柏拉图式截然不同的自然传统,以此达到废除本质世界和现象世界的目的。德勒兹拒绝承认理性至上,并认为自然具有自主性,他强调“自然不是静止的,而是合取的:它通过‘和’而不是‘存在’来表达自己”[5]267。这就是说,自然具有自组织能力,它是有生命的,不是被给定的。这是对物质本身力量的肯定,它可以不受形式支配,且无需被强加任何形式即可拥有生命力。简言之,物质拥有潜能,通过一定的运作,即可生产自身。在此意义上,形式不是物质外部的东西,而是与物质同延。[6]由此观之,自然主义作为一种消解柏拉图式二元论的工具,它肯定一个完全自然的现实是不断生成的,并非是从任何形式的形而上学中衍生出来的。
自然主义将自然世界的多样性与物质形成过程的真实条件结合在一起,它肯定能动性和感性的力量。作为一种肯定的哲学,它直接攻击理念的威望,反对理念否定一切力量的观点……[5]279有鉴于此,德勒兹认为自然主义除了是一种卢克莱修意义上的思辨性哲学外,还是一种实践性哲学。[5]278他将其定位为一种生活艺术(stylistics of life),这种生活艺术在本体论上是经验主义的(experimentalist),在认识论上是开放的,对于外在世界是一种内在参与的关系,它试图通过肯定的方式来培养快乐。[7]如此看来,德勒兹提倡的自然主义,是将主体快乐的获得与肯定自然联系在一起,突出了人类和自然世界之间的各种相互联系。因此,人类应该尊重一切事物居住和生活的自然世界,并承认其具有多样性,如果自然多样性受到损害或减少,快乐生活的能量就会减少。[8]25-26在资本主义社会,人与自然的这种共生关系发生异化。要言之,资本主义视角下,人和自然的关系不是相互对立的,相反,他们属于同一个基本现实,即生产者——产品。在此关系下,“自然和人造之间没有区别,因为它们都属于机器,并通过机器进行交换。”[9]意即在资本主义社会,自然的人的本质和人的自然本质在生产或工业的形式中合二为一。
二、生产异化:德勒兹资本批判的核心内涵
德勒兹和加达里(F.Guattari)在反俄狄浦斯中叙述了三种抽象社会机器:原始野蛮的领土(原始社会)、野蛮的专制(封建社会)和文明的资本家(资本主义社会)。对德勒兹和加达里来说,资本主义社会就像一个不断变异的“抽象机器”“巨型机器”或“没有器官的身体”。这与“原始”和“专制”的抽象社会机器不同,它不是通过编码和过度编码物质流(material flows)来运作,而是通过解码和解辖域化(deterritorialization)的方式来运作。[10]34这就是说,交换价值对所有事物进行“再编码”,以一种“极端严格的公理”消除事物多样性因素,将世界市场中所有的生产要素规定为一个定量价值的同一性存在;而货币和工人这两种流动力量通过货币解辖域化和工人“自由”地出售劳动能力结合起来,货币不仅用来衡量财富,它被解码,而后可以购买劳动能力;工人也不再被编码为奴隶,劳动力成为一种可被买卖的商品。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由于不需要维持特定的社会结构、社会权威,只需要完成“为生产而生产”的单一目标,因而财富的本质不再通过具体的物质衡量,而是将“一般的生产活动”作为衡量的主要标准。
在此生产状态下,工人失去了劳动过程的自主性和控制权,“归入”由人类零件和具体技术机器组成的日益复杂的“自动机器”中。在这种“形式上的归并”中,资本通过延长工人劳动时间,增加绝对剩余价值,从而实现资本增殖。而机器作为解决资本的社会关系重要推动力,加速推进生产的动力从工人身上转移至资本。具体而言,在生产过程中,资本通过技术上给定的速度、各阶段的协调以及不间断的生产流程将增殖意志强加给工人。这也意味着原本属于手工业者作为生产调节者的权利,被机器让渡给了资本,资本成为生产过程中的支配性力量。德勒兹和加达里将这一过程称为机器关系,在此关系中,机器、人类和社会关系作为一个整体发挥作用。[11]75-76
借助机器,资本将具体劳动转化为抽象劳动的同时接管和组织整个劳动过程。工人由一种自主性生存状态转而成为一种机械化生存状态,困居于福柯(M.Foucault)笔下的圆形监狱之中。福柯认为“在工业社会,有一种工资形式的监禁。这种形式构成了它在经济上的‘自我证明’,从而使监禁显得是一种补偿”[12]。按照这一观点,资本它常常化身为德勒兹和加达里所说的抽象机器,出现在一种为了追求温顺、服从的个体,进而试图将社会群体个人化转为大众化的社会环境中。[11]89而一旦从属于资本的劳动成为协作劳动,生产过程中的管理、监督和调节的职能就将属于资本。
资本主义社会中生产的唯一目的是为了获得抽象财富。为了实现这一目的,资本充分发挥其职能,将有意识、有目的的生产活动简化为一种物质生产。生产仅仅为了满足人的最低层次需求,即生存需要。如此看来,资本主义中的劳动只是以资本自身为目的,并不考虑生产者个人的目的。资本通过工资的形式保障基本物质生活,生产的意义通过商品的市场价值给定,人由此成为一种经济动物,为了实现经济目的进行重复性、机械性生产,属于人的享乐和发展目的消失了。换言之,以生产自身作为唯一劳动目的的出现,使得资本限制解辖域化之后的土地和工人的流动,促成了绝对奴隶制的形成。奴隶主成为指挥奴隶的奴隶,所有人陷入一种机器奴役的情形。[13]159资本化身为一种抽象机器,主导着生产,奴役所有人。工厂作为生产的核心代表这一情况:出于提高生产效率和盈利的需要,工厂倾向于与社会主体分隔开来,而不是优先考虑社会整体的利益。尽管资产阶级作为工厂主从工人的劳动中获得了利润(即剩余价值),但为了满足对资本增长的需求,他们需要将这些获得的利润重新投入生产中以实现资本积累,这使得工厂主失去了自我欲望满足的自由。因此,他们比最底层的奴隶受到的奴役还要大,成为抽象机器的第一个仆人。[12]118
实际上,福特主义生产方式的兴起,有效提高了生产效率,降低了生产成本,促进工人工资的增长,如此看来,工人本应有充分的时间和金钱享乐消费。然而,伴随着资本主义物质生产的发展,资本的控制也在不断加深。资本主义将其焦点从经济领域扩散到个人日常生活的所有方面,各种非物质生产也都被编码到资本主义的规范性权力中。在规范制度面前,主体被迫压抑自己的欲望,从而与制度保持一致。概言之,“拥有自我意识的规范主体一直压抑着欲望主体,导致规范主体人格分裂成服从性的规范主体和僭越常规的欲望主体。”[14]因此,德勒兹认为精神分裂症是规范个体的最终归宿。在这一情况下,规范个体试图在资本控制下找到逃逸的可能性。
艺术作品凭借其充满想象力的褶皱和动荡,在解域化的逃逸中不断开辟出新路线。具言之,艺术可以使无形的力量变得可见,而后转移、重组或驾驭这些力量,创造一个不同于事情本身的未来。在谈到这种存在物背后的艺术力量时,德勒兹认为这是“生活的信仰”或“生命的信仰”。[15]事实上,资本主义社会中的非物质生产在本质上是隶属于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主要为资本主义社会的再生产服务。[16]然而,资本主义本身并不能直接向我们灌输这种禁欲主义,原因是,个体意识涉及品质、意义和信仰,这与资本纯粹抽象的定量计算是不相容的。[2]83由此看来,对于非物质生产,德勒兹认为如果生产主体未被市场规律吸收或同化,那么资本主义就会对其实行严密的监督。“尤其是艺术家、科学家,他们释放出的艺术能量可能会极大地危害资本主义生产,理由在于其负载着革命的潜能。”[13]116问题是,当艺术、科学被严密监控之后,人能以何种方式寻求自身的解放?
三、回归生命:德勒兹资本批判的最终指向
生产包括生产和反生产两个过程,生产主要是指生产者为维持基本生存而从事的生产活动,反生产则是为了防止有限资源被浪费,产生的限制生产、反对生产的活动。但在资本主义社会,反生产的力量借由市场运作,因而反生产的关系是随附于资本而非生产者:“生产关系通过资本,特别是工业资本相联系。”[10]264成熟的工业资本主义作为唯一的社会生产体系,为获得剩余价值,将反生产与生产相结合,以此达到调节生产关系的目的。有鉴于此,资本主义下的反生产制度的功能是不断刺激消费,消化过剩产品,避开过度生产的危机,并为资本进一步生产剩余价值打下基础。[2]83在此情况下,作为实现剩余价值的消费本身不是目的,它只是一种确保流动资本再投资于下一个社会生产周期中的手段。为此,资本主义总是需要在生产过剩时引入缺乏(lack)。[10]279-280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下,每个人都试图在他者身上创造新的需求,使其陷入新的依赖,进而诱使他们寻找新的满足需求的方式,最终破坏正常的生产秩序。
柏拉图用缺乏与否来定义欲望,他认为个体渴望某物,是因为个体缺乏;而康德使用“生产”来定义欲望,因为个体渴望某物,进而生产它。[17]尼采在驱动力层面发展欲望概念:“每一种驱动力都是一种统治欲,它希望其他驱动力接受其作为一种规范。”[18]德勒兹采用了尼采式的图示,将这种驱动力等同于欲望本身。比之尼采认为这种驱动力来自个体自身立场不同,德勒兹认为这种欲望不仅是个体自主生成的,更是在社会生产中被建构、计划和组织的。[19]157欲望和外部环境是一种“投射”关系,个体所处社会的阶级、文化等意识形态内容影响个体,最终形成个体意识。由于反生产的压力,资本借助意识形态内容的生产,刻意创造欲望需求,德勒兹将这一欲望的生产视作一种幻象的生产,认为除了幻象之外别无其他。[10]28这使得欲望隐匿于表象之后,造成欲望表象化的后果。这一分析结果与柏拉图将欲望与灵魂的食欲部分联系起来相类似,即欲望通过空虚来解释,而这种空虚主要通过消极的方式获得相应的对象来填补,即依赖经济手段获得相应的产品和服务。[20]在这一意义上,欲望的目的并不重要,只要这种欲望能暂时性地得到满足即可。
这样一来,这种建立在物质满足基础上的消费主体拥有持续再生产的欲望。这使人暂时摆脱生产机器加之其上的桎梏,转而成为一种生活形式的自愿参与者,只不过这类生活形式越来越多地被结构化,即个体欲望和快乐的满足主要通过市场提供的产品和服务实现。加达里将这种状态描述为一种“被剥削者对剥削性权力的内在化”[21]49。这种内在化是有害的,对那些想克服这种权力性压迫的人而言,如果未能有效反制压迫,可能会导致其与自身无意识的本能欲望作对。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可以克制欲望。然而,这种克制是有前提的,即我们的理性不偏向任何一方。一旦理性倾向任何一方,这种平衡状态可能被打破,那么克制便可能失效。那么,理性为何产生倾向?抑或是个体为何能够抑制本能欲望,同意接受剥削?
为了满足资本持续扩张的要求,资本将商品、自然和人等同起来,将一切置于利润标志之下。借由资本逻辑的支配,欲望生产沦为资本增殖的工具,消融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中;消费主义则是资本逻辑扩张的重要手段,借助“符号价值”,人们对物的崇拜超过了物本身的价值,以此实现资本赋值。在此意义上,自然存在的意义只在于为生产过程提供材料,人类生活方式的再生产则完全从属于剩余价值的生产。在这种情况下,犬儒主义成为资本主义下个体生存规则。
伊壁鸠鲁认为,人类在物质上已然拥有生活所需的一切,但人类却仍将自己奴役于迷信、恐惧和欲望之中。[22]而个人命运并非天生囚禁于这种物质欲望生产中,资本主义社会隐藏了一个可能的社会、一种主观性,它绝不是被给定的,人们完全有选择的自由。[23]在德勒兹和加达里看来,“生命”具有双重意义。它既意味着“有机体”作为一组特定的结构系统存在;也意味着一种有机系统所蕴含的创造潜能。作为创造力的本源,生命成为一种解构的剩余价值,它影响原有秩序、形式和物质,而后创造新的秩序、形式和物质。而单个的有机体受到生理固有因素的限制,生命不应局限于有机体的形式。正如德勒兹所言:“有一种生命更加强烈,更加强大,它是无机的,是物质系统在“有机体”以外形成的创造性组织。”[19]503虽然德勒兹并未直接提出自然主义的说法,但是其努力追求这种本体论的自然主义,这是一种拒绝将人类与自然分离的立场。
自然主义将人与自然置于同一个内生性平面,在这一平面中,两者均未被一个不变的秩序所束缚,其与环境之间处于一种动态生成的关系,意即每个事物都不断地与同处于内生性平面中的他者相联系,以便获得繁荣发展。据此,人类的生活方式、生产方式也应顺应内生性平面的发展。问题的关键在于,人类该如何寻求合适的存在方式,进而获得自由?这关涉发展充分的理性、积极的情感以及日常的实践。“理性、力量和自由……是一个形成过程。没有人天生自由,没有人天生理性。我们只能依靠自身的力量去寻找符合我们天性的东西和快乐生活的方式。”[24]26理性参与了我们成为伦理和规范主体的所有阶段,让我们能够对偶然遭遇的糟糕情况达成共识。作为拥有理性的存在,我们应运用理性,依此可以以更加深思熟虑的方式组织我们的生活。[22]280由此观之,即使在犬儒主义所谓的“戒律”中,理性也并不要求我们做任何违背自然之事,因此一个合理的存在可以说是“再现和表达整个自然的努力”。[24]265
加达里给出了更为具体的实现路径,他指出“物质和非物质产品生产数量激增所产生的巨大的主观空虚威胁到个人和群体生存领域的一致性”。[21]38为了对抗这种主观空虚,应将生产需求转向人类,实现物质解放的同时使人达到精神解放。而实现精神解放的唯一方式是通过认知价值的改变,以某种方式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重新定义的个体能动性。为此,我们可践行一种“剂量艺术(art of dosages)”的生活方式,[19]160作为具有能动性的个体,我们可以开辟新的参照世界,努力将日常生活实践与符合我们本性的东西结合起来,从而给人以最大限度的快乐情感的期望。这种快乐的情感来自于人精神上的满足,使人采用一种谨慎生活的态度,将充满空虚欲望和错误信念的生活方式转变为以自然欲望和真实信念为特征的生活方式。据此可以看出,践行“剂量艺术”的生活方式要求远离资本主义的价值观,在生产过程中更多关注环境、关注资源,这将有助于个人和社会的可持续性发展。
四、结语
将思想置于物质之上,将灵魂置于身体之上的哲学传统催生了人类中心主义。而今,随着我们对自然依存性的增加以及对其可变性认识的提高,我们需要重新考虑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资本逐利本性,造就了资本对自然破坏性开发的经济模式。在一个面临灾难性气候变化威胁迫在眉睫的时代,似乎有充分的理性动机将人类对自我的抽象理解重新纳入自然的唯物概念中。然而,需要进一步明确的是,这一做法的目的不是拒绝承认人类理性的力量,将其完全置于自然之中,而是企图让人重新思考生存条件,进而关注现实物质世界。但进一步的问题在于,资本通过宣扬消费主义,人之欲望的生产和解放与资本生产及再生产紧密捆绑,造成人的被剥削状态加剧,生存状态全面异化,精神领域遭遇新的危机,产生精神分裂症。解决这一症候的根源在于破除欲望生产和欲望解放的禁锢。德勒兹将其诉诸内在性,寄希望于一种剂量艺术的生活方式:人应充分发挥能动性,立足生命本身的日常实践,还原欲望与外部世界的真实关系,完成资本祛魅的任务,以获得物质、精神自由。需要指出的是,这一方案并未触及资本主义生产资料所有制,亦不涉及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于此,如何确保这一解决策略的可行性与实效性,需要进一步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