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秩序

曹忠胜

它们或他们构成一种秩序

日落时分，我还在山中，高过头顶的，有枞树、杉木……

脚下，尽是些莫名的杂草

一条小径

总比我更先抵达峰顶

四周静寂，我像是一位暴力介入者

求索者——

最终，顺从了这种秩序

我渴望的松鼠没有出现

那个不染红尘的人，也没有来

回望山下

没有我的山下，还是那个山下的世界

——灯火次第亮起来

辉煌中，一定有灯红酒绿

也一定有一扇窗户

一盏炽光灯灼烈：

女人在洗碗筷，男人埋头抽烟

他们神色忧郁……

我该下山了

我终归要回到人群中去

朦胧中，这山径

多么像一条生活的裂缝

母亲还能穿衣吃饭

我祝愿母亲健康，不忍心说出长寿

她有腿病，好像尘世

从未有过平坦

也从未像屈原痛得绝望

每日里——

挎着小篮去菜园，或者抚弄一朵花

每一棵幼苗

她都视作我们

唯一欣慰的是：母亲还能穿衣吃饭

一生从不眺望山外

也不妄揣天意

她将虚构

“终止于安静的孤独里”

如果偶尔微笑

一定是上苍赐给我的恩惠

所谓诗写……

他们还在一群词语中，流连忘返时

我已摒弃。重新回到锅碗瓢盆……这类众多人

类似的生活

很多时候，我愿意面朝黄土

也偶尔抬头望望天气

唯一不同的是，我更深刻地

理解了这种庸常——

所有的锅底都是黑的

每个人生，背着一口黑锅在行走

死了，也被这口锅罩着。

所有的碗，

都是易碎品。

至于瓢，我选择木质

握紧它

树根，便沿着手臂生长。

现在，我只想好好活着

而很少谈论诗写。

现在，我也终于读懂暮年的佩索阿

“种种遗弃我的力量

让我成为我”

雨中

我总是惶然于雨的缝隙，甚至雨丝与脱发混淆

一个人要抓挠多少愁绪

才能如此缤纷

透过窗户，获得一种重新审视

我的右腿已在岸上

左脚还在水中

有人以伞掩面，有人雨中逃窜

任凭浇铸的

一定是心怀巨石的人

原野，那么多乡邻

那么多散落的石头

命很硬，没有一场雨水能带走他们

推

我推一车砖时，你也在推着什么

譬如登山

其实你将一座山推到脚下

山又把你推到谷底

世间，我们总是这样，你推我搡中

尴尬地活着

我看到天空推着云朵

水推着鱼

而云朵和鱼，却无法推动那些庞大的事物

我也这样，无法被一辆板车

推回孩子

推成种子

推进泥土

我们最终都被光阴朝前推着

把我推过中年

我又把父亲推成向晚

许多更老的人

他们拼命推开一扇门

后山麻雀

草木枯萎后，整日与后山几只麻雀相依为命

它们一会儿蹿上枯枝

一会儿钻到荒草窠里

啄食残剩的籽粒

一边啾啾叫着，用上腭盖住高音

又用舌尖压住呻吟

我却无法凭借它们的淡然

度过空寂

偶尔阳光温暖，它们也会

平静地望着我

見惯了落叶的眼里，失去深渊

我也不过眼中一件旧物

早晚被季节生擒

整个深秋，没有谁

——比它们

活得更像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