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荒野(四章)
2023-05-12宋晓杰
十月的旷野
——忽然,它就改变了模样。
在播种之后,在成熟之后,在收割之后,在热闹聚散之后……
空寂,抬高了天空。
旷野疲惫,满足——像分娩过后的母亲,持续地向世界输送着喜悦,却把巨大的空,留给了自己。
我们到来的时候,还有三五雀鸟围绕着自动收割机,上下翻飞,捡拾着时光遗落在田畴间的稻粒。
犹如那些不想被移植的记忆,它们仍旧顽固地留在原地。
落地生根?抑或是更深地沉入岁月的根部?
土地无言,却是深刻的教诲。
我就是那个不劳而获者,依旧两手空空。
世上的路有千万条,但没有一条能够回到原乡。
抽象的思想太玄,发光的词语太亮。看不到稻米的光泽,闻不到草木灰的味道。
原初的我,已被自己剥夺。
再也没有什么惦念的了。
稻谷回到粮仓,田野回到空旷,我回到人群中间。
十月,如十指,环环相扣……忏悔——
出错的,必将是我。
荒野中的船
水陆边缘,灰色的浪,反复抽打着船舷。
是责备,还是诘问?是否,还有若干可能。
不确定的生活,看似柔情似水,孰不知,藏好那么多坚硬——这平静的表象,是否印证了“冰山理论”的一角?
曾经,我深爱那些不确定的未知;如今,我却喜爱在静如午夜的时光里,低着头,往回走……
最终,像一只深陷泥淖的“鞋”,心甘情愿地被绊倒。“巨人”訇然倒下,化为乌有……
“起初是虚无,而后是深不见底的虚空,再后来是蓝色的深渊。”
哲学在海天之间起起落落,而痴迷速度与耐力的行者,已抱着吉他,去了远方。
终于,可以靠岸了!任细柔的风声,穿过残破的船舱,代替呜咽;任狂野的雷霆,在荒野上翻滚,模拟喉咙。
诗人说:“我们言说,是为了打破孤独;我们书写,则为了延长孤独。”
荒野中的船,独自守着黑、熬着白——成为无聊、绝望的灰,中性、守成的灰,转瞬即逝又难以界定的灰。
而后,退为动荡的画布上,蒙尘的雾水、雨幕和泪水。
盲目。盲从。却无人不在边界之中……
——深信不疑的那一部分,可以拿走了!
孤旅者,洞若观火,有遥远的预期。
海水结冰
一池鐵水,沸腾,冰凉——海天之间,它们是铁板一块,滴水不漏。
水呢?咸过了头儿,咸去了哪里?海呢?柔顺的事物,偶尔也需要板起脸孔。
时局变化,水有蝶变的渴念和自由。天际的意义,是否也有改变?
在喧嚣的尘世待久了,常有出离的愿望——如:咸,离开水;海,离开岸。
一定有谁来过,一定有什么故事发生。不然,凌空而立的“战马”因何嘶鸣?匍匐静卧的“虎豹”为何安静?
翻卷的镂雕、层叠的沙漠、破碎的玻璃、悬挂的冰川、零乱的碎银,或者奢侈的白玉、绝望的齑粉,真实得像假的童话王国……不说它是梦,但它的确是个梦。
探险者从天而降。“不管条件多么恶劣,总有人甘愿冒险。”
一艘老船,愣了一下,僵在那里。
夜,未央……
独坐旷野之中
那一年,是哪一年?所有的喧闹,没有什么不同。而我,是绝然不同的我。
下午,四五点钟光景。观光的人们,远去了。嬉笑声稀薄、透明,隔着什么,仿佛被罩在玻璃的穹隆之中。
大巴停在湿地的中央,像谁无意间遗失的火柴盒,收纳着返潮的记忆,却将我点燃——
逆光的绒毛、廓远的荒野,将我重新塑造。
如饱食后的大兽,荒野如此温柔、平和,看不到中伤与纷争。水草丰美,碱蓬滩红。天清地朗,雀飞虫鸣。
一滴水、一棵草,都是发光体;一呼、一吸,都在清晰地转述着“看见”——
代表人类,我试着倾听:来自事物深处的训诫和预言;试着,接近这秘而不宣的一族,加入它们独特的和声。
远远地,我落在人群的后面,这并不可怕。我害怕的是,人为的警戒、猜疑,甚至,过分的礼貌、周全。
久而久之,荒原的静在退场,野性的火在退烧……我拒绝形容词、副词,如拒绝过于招摇的花草——
荒野沉默,却说出更多。
自然之声,浮现出来,从地表的水洼处,从藻类的根部,从地心的秘密之所,冉冉上升……如戈登·汉普顿的解药:“一平方英寸的寂静。”人类,需要俯下身去,坐在草树花红之间,向更幽远之处,逆风飞行……
——转身之间。惊见硕大的红日,沉沉、滚滚。下坠……壮美的时刻无须彩排,就在——忽然之间。
夜晚驾着长车,疾驰而来。有沉寂之声,从天外辚辚压了下来——是谁看到孤独星球兀自旋转,像一个独自徘徊的人,不停地打转……
宋晓杰,辽宁盘锦人,现供职于辽宁文学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参加《诗刊》社第19届青春诗会。已出版各类文集二十余部。曾获第二届冰心散文奖、首届紫金·江苏文学期刊优秀作品奖《扬子江诗刊》奖、第六届中国·散文诗大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