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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那双大脚

2023-05-12潘玉利

铁军 2023年5期
关键词:大脚兄妹儿女

潘玉利

母亲脚大,老家十里八村的人都晓得。

1923年,母亲出生在施土山(现属江苏省宿迁市宿豫区关庙镇),刚满5岁时父母双亡,成为孤儿。在那军阀混战的岁月,母亲只有迈开她那稚嫩的脚板,四处漂泊,讨饭度命;后来被人贩子卖到地主家做童工,地主婆显摆她的“三寸金莲”,讥讽母亲为“大脚丑女”。是革命老区的党组织把母亲解救出来,安排在她堂叔家生活,并定期送去钱粮接济。

母亲在世时,经常念叨:“没有共产党,我早已尸骨无存了!”她对党有着绝对的相信和感恩。20世纪40年代初是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抗日最艰难时期,日军对我抗日根据地进行残酷“扫荡”,国民党顽固派也趁机侵扰。1940年9月,国民党宿迁县县长兼常备八旅旅长鲁同轩率1500余人驻扎在关庙西翰林庄(现属宿豫区新庄镇),准备进犯关庙砂礓河北岸的中共宿迁县委机关。根据地党组织获知这一消息,立即选派我母亲带路,把这一情报送给驻守在淮海抗日根据地(现在关庙镇东沭阳县钱集镇一带)八路军五纵张爱萍部。母亲幼时在这一带讨过饭,路况熟悉,接到任务就出发,多亏那一双大脚,情报准时送达。第二天晚上,五纵三支队七团攻打鲁同轩部战斗打响,歼俘敌大部,残敌逃脱。战斗胜利后,领导要给母亲记功,母亲连连摆手笑着说:“我只不过是跑点路,帮助送了一封信,不算什么。”

母亲脚大手巧。村里人说她肩挑车推,缝衣做鞋,磨面蒸馍,样样在行。1946年10月,宿北大战打响,母亲和村里的姐妹们白天磨面粉做军粮,夜晚忙做军鞋缝棉被(担架上用),几天几夜未合眼;她凭着脚大力气大,又推起木制独轮车送物资上前线,有时还帮助抬担架、送伤员。随着宿北大战的全面胜利,宿迁人民于1948年提前迎来了渴望已久的全境解放。这年冬天,淮海战役打响,母亲和村子里的兄弟姐妹们,又投入到新的支前战斗中。

1949年11月底,“整沭导沂”工程全面开工,母亲扛起大锹踊跃参战。在工地上,民工们分组开展劳动竞赛,争夺优胜红旗。好多兄弟姐妹都争相要和母亲一组,他们亲切称呼母亲为“大脚嫂子”,说母亲脚大挖土快,力大推车跑得快;同母亲在一组,学有榜样,干有力量,能夺得红旗,争到先进。新中国成立初期,国穷家贫,工地生活极为艰苦,加上严冬来临,住在漏风的草棚内就像睡在冰窖里。为了抢进度,母亲不惧严寒,一双鞋子穿坏了就用破布裹着脚干活,脚被扎破了冻肿了,她也不吭声,简单包扎一下继续干,直到休息时才披上破棉袄御寒,穿上用草和芦花编成的“毛窝”焐脚。在那激情燃烧的火红年代,母亲听党话、跟党走,以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气概和昂扬斗志,改造山河、改土治水,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为让后生们过上好日子而默默地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年华。

公家的事、集体的事,母亲全力做好;左邻右舍需要帮忙的事,她也乐于相助。村子里的小大姐、小媳妇挑花绣朵、做鞋样子,都来找母亲讨教;老人生日,孝顺的女儿、媳妇常请母亲帮做千层底的寿鞋;谁家修建房屋、孩子满月,找母亲去帮助烙饼蒸馍,母亲都乐此不疲,当作自家的事办。

母亲出力流汗为“大”家,也含辛茹苦爱“小”家。1960年春全国大灾荒,我家断粮,连续多天吃榆树叶、榆树皮、野菜和草根,吃得我几天没有大便,头晕眼花,脸色浮肿。父亲见状唉声叹气,急得团团转。母亲放下手中的活,直奔她堂叔家去。大灾之年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但她的堂叔还是借给了母亲3元钱和几块山芋(红薯)干饼,这在当时来说是救命的钱、救命的饼啊!在那个饥荒之年,母亲鼓励我们要挺得住,相信党。不多久,公社党委就派人挨家逐戶发放救济粮和干菜,缓解了千家万户的饥饿之苦。母亲说“一米度三关”。为了省着吃,她每天抓两把米洗净,放在壶头(土窑烧制的器具)里烧煮成稀饭,分发给几个孩子,而她自己依然吃菜喝汤。

俗话说,儿女是娘身上的肉。母亲是用伟大的母爱,倾其所有,竭其所能,抚养我们兄妹5人。听母亲说,我第一次打摆子(发疟疾)时,她都被吓晕了。我先是冷得打寒颤,牙齿都颤抖得咯咯响,大暑天盖上棉被还嫌冷,后又发高烧,烧得我胡言乱语。看到我这个样子,母亲戴上斗笠,披上蓑衣,迈开大脚就冒雨向公社卫生院跑去。退烧药买来后,见我被烧得不省人事,连嘴都不知道张开,母亲就把药片捣碎,捏着我的鼻子掰开嘴,用汤匙往下灌,然后又用嘴含着温开水往我嘴里喂……真乃“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母亲用她那双大脚,年复一年为儿女们的成长“踩”走了数不清的灾与难,更为儿女们“踩”出了文化,“踩”出了前程。母亲对在外多在家少的父亲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孩子们读书识字,成为有文化的人。”我6岁那年的秋天,正在门前的大湾边和小伙伴们一起捞鱼摸虾玩耍,被母亲强行拉到村初小报名读一年级。从此,我由一个跑满村的小顽童,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学生。母亲不仅支持鼓励孩子们上学读书,她自己也积极参加生产大队的扫盲夜校学习。每当冬季的夜晚扫盲夜校开课时,母亲就带上我们兄妹,合着她大脚踩出的节拍,唱着当时农村流行的“太阳落,鸡进窝,月亮照山坡,老支书领社员忙去上冬学……”的歌谣,准时到课堂听课,用她老人家的话说:“旧社会俺们穷人没有机会上学,现在多好啊,俺年龄虽然大了,但能认识一些眼前用得着的字也是好的,起码到县城,能晓得车站、分清男女厕所吧!”

在母亲的严厉管教下,我们兄妹5人有3人高中毕业,这在当时的村子里是为数不多的。

也正因为我们兄妹多,老母亲受的苦也多。尤其是在那个靠挣工分吃饭的年代,为了多挣工分,母亲起早带晚,常常是披着星星走、踏着月光归,即便是耕地、拉车、打场和扬场这些男劳力干的活,她都走在前、干在先,她挣的工分往往超过男劳力。她从不叫苦叫累,只是在她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刻下了艰辛的痕迹。

我们兄妹几个还算争气,长大成人后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而母亲那双为乡村建设奔波劳碌、为儿女成长风里来雨里去的大脚,却患上了严重的疾患。她那脚底板僵硬、凹凸,脚后跟粗糙的皮层下藏着一条破裂的肉沟,就像干涸水田里的裂疤,每到冬季就发作,肿得像涂了红油的馒头,痛得钻心。母亲说是穷时候干活没有鞋子穿落下的病根,又说不碍事,叫我们别担心。

好在我们多方求医问药,最终治好了母亲脚上的顽疾,也尽了我们做儿女的一份孝心。然而,母亲对此却念兹在兹,就在她90岁逝世前几天,还用颤抖的手拉着儿女们的手说:“多亏孩子们帮我治好了脚病,让我上天堂好走……”。

母亲啊,您一路走好!您的平凡、善良、智慧,您那不惧任何艰难困苦的脚印,永远镌刻在儿女们的心中,给我们温暖,给我们力量!

(责任编辑徐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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