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灭的境外致富梦

刘禾根

这支10余人的队伍趁着夜色在密林中窸窸窣窣前行，一路翻山越岭、爬坡过坎。山里时不时传来野兽的声音，时间也早已超过了最初说的一小时，这让阿娟有些害怕

“一个月能赚1万元至3万元，多的时候能赚5万元，还包吃包住……”听完成强的介绍，无业的王大哲等人蠢蠢欲动。

王大哲是江西省新余市渝水区罗坊镇人，平常喜欢打游戏，偶然一次在游戏厅认识了成强。成强出手比较阔绰，自称在外面有路子，能“挣大钱”。当时，王大哲正与阿娟谈对象，手头拮据，就萌生了跟着去“挣大钱”的想法。王大哲将想法告诉了女朋友阿娟以及三个哥们儿小伟、小华、小军。碰巧三人都没有事做，大家商量后决定一起去，到时候互相还有个照应。

2020年9月，王大哲、阿娟、小伟等5人约成强在当地沿江路一家饭店里吃饭。酒过三巡、菜過五味后，王大哲等人将想出去务工的想法告诉成强，希望成强带他们发财。成强欣然同意，称朋友在老挝那边开公司，生意好得不得了，正好公司缺人手。成强介绍，在这家公司做客服，工作轻松，月收入能破万元，甚至拿到5万元，并且包吃包住，住的是高级酒店。成强还满口答应安排前往，去的路费、食宿费全包，全程不用操心，到时听他安排就可以。

听到有这样的好事，王大哲等人欣喜若狂，当即接下了这份工作。

紧接着，成强又神秘地要求几人下载安装一个叫“大蝙蝠”（化名）的App，并在里面建立了一个群，把几人拉到群里，说用这个软件聊天不会留下记录。几人纷纷照做，闲聊了一会儿后就各自离开了。

过了一段时间，成强在群里通知大家做好准备，并将身份证号码发给他，他要用来购买火车票、机票。但没多久，成强又改口说买不了，然后给每人2000元，并将火车票、飞机票的日期、班次等信息发到群内，要大家分别购买。

2020年9月17日，在成强的安排和陪同下，王大哲、阿娟、小伟、小华、小军在新余市新余北站会合，之后坐高铁到南昌，再从南昌乘飞机到云南昆明。

抵达昆明时，已经是晚上11点多。成强叫了两辆出租车，安排大家在昆明一家酒店住下来。次日，成强又安排了车来接。多次换车倒腾之后，几个人被带到了一个村庄里。司机告诉王大哲等人，说今晚就住在这里，他只负责这一段，后面还有人来接，要走山路，可能还要坐摩托车，比较难走。

王大哲开始心里没底，就偷偷打开手机地图查看，发现自己到了普洱市的一个偏远村子。

当天晚上，王大哲、小伟、小华、小军四个人聚在一起，一边打牌，一边对这趟神神秘秘的“淘金之旅”嘀咕起来。小军说感觉这趟风险很大，不想去了，有没有谁跟他一起回去？王大哲则主张来都来了，不就去一下，看看也无妨。小伟、小华附和着说，来了就去看看吧，反正也不用自己掏钱……次日，当车子来接他们时，小军就以家里有事为借口说不去了，还劝大家注意安全。司机说都安排了车子，不去不好。但小军是铁了心不去，他给了200元钱现金给司机，让司机送他到附近的汽车站。

其他人则被送到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景洪市与成强会合。几天后，王大哲等4人在成强安排下，先后乘坐两辆车偷渡出境，前往老挝，其中小伟、小华乘一辆车先走，王大哲、阿娟坐第二辆车跟在后面。结果第一辆车就被边防民警查获。第二辆车司机得到消息后，赶紧将王大哲和阿娟送回住处。

当天晚上，王大哲问成强怎么回事，怎么不见小伟、小华回来？成强告诉王大哲，路上遇到一点小麻烦，不要紧，他会想办法。他还嘱咐王大哲和阿娟不要乱走，等他消息。直到10多天过去，小伟、小华回到村子，王大哲、阿娟才知道两人被警方拘留，还交了罚款。

有了失败的经历，王大哲等人开始打退堂鼓。成强看出了四人的心理变化，于是一边宽慰说不会有事，一边说如果王大哲他们回去了就得把他垫的钱还回来，还多次提到那边的工作环境和丰厚待遇……一番连哄带骗，让四人铁了心要跟成强过去“淘金”。

2020年9月29日，成强先行离开并叮嘱王大哲等人待在村子里不要乱跑，他会安排车接。之后一天晚上18点左右，一辆白色的北京现代车来接走四人，开了大概4个多小时到了一个山脚下，司机将四个人交给了两名当地向导。

向导带四人走了一段路之后，找了个地方停下来，其间会合了另外两批人，等出发时已经是晚上11点多。

“走个把小时就能到，在路上都给我闭嘴，不准说话！不准开手机、用手电！要不然整死你们！”出发前，向导恶狠狠地说道。

磨憨口岸同老挝磨丁口岸对接，是中老两国唯一的国家级一类口岸。（图片来源：CFP）

就这样，这支10余人的队伍趁着夜色在密林中窸窸窣窣前行，一路翻山越岭、爬坡过坎。山里时不时传来野兽的声音，时间也早已超过了最初说的一小时，这让阿娟有些害怕。她轻声对王大哲说：“他们不准我们用灯光照路，荒山野地，发生意外怎么办？”王大哲连忙扯了扯阿娟，让她不要害怕。

就这样战战兢兢跟着走了5个多小时后，王大哲等人来到老挝境内一个山脚下，四五个雇佣兵在山脚下接应，把这群人带到一个小镇。通过雇佣兵、国外的车牌特征以及收到的手机短信，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偷渡到了老挝。

王大哲四人被成强安排在小镇宾馆住了几天后，就被接到金三角特区一个封闭式的工业园区里，送到了一家叫“日日盈”的公司。

到达公司后，公司主管就以办理“落地签”为名义，将四人的身份证、护照全部收走。一名主管给了王大哲四人一人一张当地的流量卡，带他们熟悉环境后，就安排他们在四楼宿舍休息。

这时，王大哲等人才发现，之前说好的“高级酒店”办公场所，其实就是一栋十几层的高楼。那里有三四十个中国人做事，他们四个在三楼和四楼工作和住宿，每层楼都有雇佣兵守着，门口也有雇佣兵守着。平时他们不能出门，只有星期天下午才被允许出去买东西。

而经过几天培训，王大哲等人也意识到，自己进了一个从事电信诈骗的公司，自己干的也不是什么客服的工作。主管会给每个人发了十几张电话卡，他们需要先用电话卡注册诸如Facebook、WhatsApp等国外的聊天软件账号，然后用翻译软件跟外国人打招呼、唠家常来联络感情。感情到位后，他们再逐步让这些外国人投钱。

每天早上主管都会定任务，如果他们当天完不成，就会受到体罚或被罚款。比如，主管要求今天每个员工要加6个新客户，到了晚上发现有员工没达标，那么这名员工就要做俯卧撑、上下蹲。主管还特地强调，没完成指定的业绩就别想回国，“你们千万别想跑，假如逃跑被抓，腿会被打断，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

其实，在到这家公司的第一天，阿娟就很后悔，一间不大的房间里挤了十几个人，还不能跟王大哲同宿。当地气温高，房间热得晚上都睡不着，想走也走不掉——在抵达公司后没多久，成强就露出了真面目，恶狠狠地告诉王大哲他们：“你们就在这里做，不要想走！如果要走，每个人必须赔我5万元！”

这次恐吓起到了短暂的作用，起码对王大哲是有效果的。一次，阿娟私下找到王大哲说自己害怕，想回去，但王大哲不想让她走，两人发生了争执。王大哲说都还没做多久，现在回去还要让家里人拿10万元钱出来赔，哪里负担得起？争吵激烈之时，王大哲还把阿娟推到墙上，打了她一巴掌。之后阿娟也就没有再提要回去的事情了。

恶劣的工作环境不仅让王大哲四人的境外“淘金”梦破碎，他们对自己一路翻山越岭、执着偷渡更是悔不当初。四个人私下商量，得想找个办法赶紧回国，并且不能被成强发现——如果被成强知道了，他们不仅要缴纳偷渡费、机票费、车费，就连之前承诺的包吃包住，也都得算钱。他们算了这笔账，一个人差不多就要赔六七万元，四个人就要赔二三十万元，何况成强还未必会肯放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他们决定偷偷回国。四人中，小华的家境相对殷实，自告奋勇地说来想办法。

2020年10月，小华说在网上找到了一个“蛇头”，可以帮他们回去，他还交了4000元定金。其他几人听完十分兴奋，结果等了几天，才发现空欢喜一场，对方原来是个骗子。

4000元打了水漂，网上找人行不通，四人只好想其他的办法。小华说有一次他到公司附近的水果店买水果，听老板提起自己有办法回国。于是，四人趁星期天休息采购的机会，去找店老板。店老板表示，办法是有，但每个人得先交1万元.四个人只想尽快逃离这个“狼窝”，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小华替每人付了3000元定金共1.2万元，加了老板的“大蝙蝠”号。

又一个星期天下午，四人收拾好行李，偷偷溜出公司。他们躲在了工业园里的一栋烂尾楼里，等待水果店老板给他们发消息。但没离开公司多久，他们便收到了成强的消息：“就当你们几个喝多了找不到路了，赶紧回来，不然被抓到会被打死！”“如果要回去，就让家里人拿钱来”……

一边是成强不停的催促和恐吓，一边是还没等来的消息，王大哲四人感觉那几个小时简直是度日如年。大约7个小时后，水果店老板跟他们联系上，让“蛇头”用车子接他们绕道离开了金三角特区。四人被带到湄公河边上，乘坐接应的船到了河对岸，并在附近住了一晚。第二天，四人被送到了老挝磨丁口岸。到了口岸后，小华付完了剩下的2.8万元。

再后来，老挝磨丁口岸公安把王大哲四人送回了中国云南磨憨口岸，交给了中国的公安机关。四个人总算彻底逃离了那个噩梦般的地方。2022年12月5日，江西省新余市公安局高新分局将王大哲四人以涉嫌非法偷越国境罪移送新余市望城工矿区检察院审查起诉。

面对检察官的讯问，四人感慨本想着偷渡去外国大赚一笔，到了那边才发现，一切都是骗局，别说月薪上万元了，自己还搭进去不少钱，境外暴富梦就此破灭。2022年12月22日，新余市渝水区法院对该案进行了公开宣判，王大哲四人均以非法偷越国境罪被判处拘役四个月，缓刑六个月，并处罚金3000元。

国家对国（边）境的管理，维系着国家主权、领土完整和国（边）境的安全以及社会秩序的稳定。非法出入国（边）境，破坏国（边）境正常管理秩序。近年来，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呈高发态势，随着国家对电信网络诈骗的重拳打击，国内诈骗团伙纷纷转移到境外。特别是中国周边地区，由于犯罪团伙需要大量实施诈骗的“打工人”，便以“高薪招聘”广告吸引或是直接诱骗。

检察官提醒，出国务工须务必提高警惕，一定要通过合法途径。如通过非法途径出国，不但无法获得正当的工作机会，而且人身、财产安全也无法得到保障，还時刻面临回国接受刑事处罚的风险。（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