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生态理念”在儒家经典哲学中的重要地位
2023-05-11罗焕娟
谭 立,罗焕娟
(中国气象局气象干部培训学院 湖南分院,湖南 长沙 410125)
中国传统经典哲学思想,尤其是儒家经典中,具有丰富的生态文明智慧,将对自然生态的尊重、敬畏、顺应作为旨趣,同时,将自然生态现象赋予神圣的内涵,提升至天德的高度,将天地万物等自然生态运行规律作为儒家经典哲学思想的立论基础和治国安邦的理论依据。刘勰《文心雕龙·序志》曰:“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五礼资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焕,军国所以昭明,详其本源,莫非经典。”[1]依循“天地之大德曰生”“与天地合其德”“天工人代”的逻辑,儒家经典哲学思想和据此形成的国家治理模式,是建立在生生不息、循环往复以至无穷的自然生态良好的基础之上,与当代社会提出的“生态良好”“永续发展”目标具有高度契合之处。深刻认识“生态理念”在中国儒家经典哲学思想中的重要地位,为解决当代自然生态难题提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智慧,是贯彻落实“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
一 界定“天地”本质:天地之大德曰“生”
在中华民族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产生出诸多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哲学思想理论,其中儒家经典哲学思想,具有卓越的前瞻性、预见性和综合整体观。儒家经典哲学思想,塑造了中华民族谦和内敛的品格,形成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思想观念,其中蕴含的生态智慧,对解决当代世界自然生态难题,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日月运行周而复始,四时交替无有止息,天覆地载之自然万物繁衍生息、延绵永久。古代先哲,通过观察感知天地自然万物运行状态、生存现象,归纳总结其中蕴含的普遍规律,并与长期的社会历史变迁相互印证,逐步形成系统完整的思想理论体系,用以指导当时与后世的政治实践和生活实践。历代学者和为政者,亦在不断探索实践中,诠释和丰富经典哲学思想的内涵,使之更加适合时代需要,解决现实社会中的具体问题。儒家经典哲学思想之中,最具代表性的中华元典当为《周易》。《周易·系辞上》曰:
生生之谓易[2]162。
孔颖达疏曰:
生生,不绝之辞。阴阳变转,后生次于前生,是万物恒生,谓之易也[2]162。
《周易》哲学思想,根据天地万物运行规律,探求天地间本质特征,谓之“生生”,即天地间万物循环往复无穷变化之中,展现的是万物孳生不绝、繁衍不已、无有止息的状态。“万物恒生”体现出稳定有序良好的自然万物生存状态,其中蕴含着对自然生态现象的深入体察和思考。在此基础上,赋予天地以道德内涵与哲学意蕴,并界定出天地的本质。《周易·系辞下》曰:
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2]179。
孔颖达疏曰:
欲明圣人同天地之德,广生万物之意也。言天地之盛德,在乎常生,故言曰生。若不常生,则德之不大。以其常生万物,故云大德也[2]179。
儒家经典哲学思想中,“天”“地”具有极其崇高的地位和无以复加的权威,认为天下大道均由“天”“地”生发演化而来。政治层面而言,帝王尊为“天子”,天之历数在躬,帝王职守谓之“天工人代”。哲学层面而言,儒、道两家均认为“天”“地”是道德观念和行为原则的本源,先期赋予天地以圆满无缺的睿智、仁德与神圣的内涵,谓“天地之大德曰‘生’”。依循此思想理论的逻辑发展,从其展现的理想状态考察,即天地间自然万物生生不息、循环永恒,人类社会遵循天地自然运行法则,亦将同于天地自然恒久无息。程颐曰:“天地之化,自然生生不穷。”[3]148古代贤哲认为,天地大化流行,建立在天地间万物生命延绵无尽的自然常态基础之上,人与万物浑然一体,并无些许超越天地间万物的特权。在此种超越人类认识的局限性和一己私利的前瞻性思想观念指导下,极力主张“道法自然”,克服人类自身弱点和贪欲,控制人类超常智能所带来的反常行为,以求与天地自然运行节奏相一致。
《周易》的体系,以“象”为本,取法于天地万物、日月星辰、江河湖海、四时节候、风霜雪雨、电闪雷鸣等自然生态现象,其核心理念,即将人置于宇宙、天地、万物之中,模拟万象,综合万类变化的根由,总结万物的运行规律,得出世界存在的本质意义。在此基础之上,制定礼乐以规范人的行为,颁行典章以稳定社会,温故知新以谋划将来。《汉书·艺文志》曰:
六艺之文:《乐》以和神,仁之表也;《诗》以正言,义之用也;《礼》以明体,明者著见,故无训也;《书》以广听,知之术也;《春秋》以断事,信之符也。五者,盖五常之道,相须而备,而《易》为之原。故曰“《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言与天地为终始也[4]1723。
汉代班固以《周易》模拟取法天地万物等自然现象,最为接近经学理论之本源的天地自然本来面目,故誉之为“大道之原”。《周易》观天地万物自然现象,结合长久以来社会人事兴衰成败的历史经验,总结提升至具有普遍意义的经典理论高度,并不断积累修正和阐释发挥,形成系统完整的理论体系,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和普遍意义,展现出天地自然、人生宗族乃至于国家社会的一般规律。《周易》具有无所不容的高度概括性,具备直观感性物象加以验证,历经数千年的社会变迁而无所遗漏,故此可以自宏观的层面比照现实,自历史经验反复印证的过程之中预估未来,成为具有决策权威的统治者尊崇的治国安邦的理论依据,为历代政治家、思想家所高度重视。《周易》观天地万物之变化,为既往历史经验的深刻总结,因之可作为现实政治的重要参照,亦可据此研判未来世界的走向,故为高度关注国运兴衰、历数迁延的执政者奉作和合万民、治理邦国、统御海内的圭臬。
将自然现象赋予道德内涵和哲学意蕴,转而解释和规范人的思想和行为,是中国经典哲学思想的重要特征。儒、道经典均主张参照天地的特性来规范人的行止和提升道德,“天人合一”是中国经典哲学思想的最高境界,更是圣贤君王梦寐以求希望达到的终极目标。《周易·系辞上》曰:
《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2]160。
圣贤君王秉承天地生生之大德,此为对天地自然万物的高度尊重与敬畏的具体表现。在此前提下,广济民生、和合家邦、化育万物。《周易·恒·彖》曰:
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利有攸往,终则有始也。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2]97!
“生生”之大德为天地的本质,这是一个循环往复以至无穷的盛大繁茂的世界,体现出的是一种“永恒”的状态,故谓之“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上述思想观念,具有对天地之间自然万物及其运行状态的高度尊重、仰慕与敬畏,因此“天人合一”也就顺理成章成为经典哲学思想的最高境界。
“天地之大德曰生”思想理论,对“天”“地”的本质认识即为生生不息、循环往复以至无穷。和谐繁茂、稳定恒久的良好自然生存状态,尊重、仰慕与敬畏天地自然的生态理念,是《周易》此一中华元典的立论基础,于当代人类社会的永续发展,甚至自然万物的延绵永久都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周易》的“天地之大德曰生”思想的睿智和前瞻性达到传统所谓“极高明”的境界,其智慧与核心内涵在于,作为天地万物之一的人类,本出自不分彼此水乳交融的自然世界之中,由于其灵性之特异,超绝的智慧以及不断提升的能力,即使基于良好的愿望和希求,在人类历史不断的发展过程中,仍有可能走向主观愿望的反面,即因为高度的智能而有损于外物、同类乃至于自身。有鉴于此,《周易》首先界定天地本质:“天地之大德曰生”,是为立于天德的高度以观照世界,以中正无邪包容化育万物的天德作为准则,来审视人类自身的行为,以仁爱道德之心体会天地间长久存在的万事万物,并希求一如既往地持续世界万类的永恒。其本源无论出自人类自身的利益,抑或在此基础上提升至天德的极致,在道德境界和人类生存意义层面,已然将人类与天地自然作为整体的存在而思考与践履,远高于将人类一隅作为存在的根本意义所进行的探索、思考与实践。上述思想观念,代表儒家经典哲学思想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更是对宇宙世界深层次的思考和人类本质意义的崇高发现。这种经典哲学思想体系的萌生、发展与完善,是建立在天地“生生”之大德,即生态良好、生生不息以至无穷的生态理念基础之上的。
二 提出圣贤君王的标准:“与天地合其德”
儒家经典哲学思想在界定“天地”本质为生生不息繁茂盛大、循环往复以至无穷的前提下,提出“大人”即圣贤君王的标准:“与天地合其德。”帝王号为“天子”,理应具备“天德”。儒家经典哲学思想论述“大人”即圣贤君王修身治国方略,应“则天象地”。要求号为“天子”的圣贤君王遵循天德、顺应天道、积善累仁以抚育苍生、统御万方。依循上述经典哲学思想制定礼乐、统御万方,既具有不可撼动的历史文化渊源和理论权威,又具有迫切的社会现实需要,这与国家的长治久安、黎民百姓的内心祈盼高度统一。贵为天子以其“大宝”,即“天子”之位,理当代行天德,未可稍许违忤。《周易·文言》曰:
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2]30?
《周易》思想阐明了大人、君子、圣王的概念,即具备上天的德性,其行止契合日月、四时自然规律,对鬼神之吉凶具有切身的感知,行事作为无论先后均遵循天道而不相违背。圣贤君王如此神奇睿智,则具有了代天化育苍生的卓越品质与关键条件。“与天地合其德”观念在表达圣贤君王至高无上的地位、未可超越的神圣与睿智的同时,更是强调作为天子代天化育万民的重大责任,这本身即为《周易》所蕴含的祸福、休咎相反相成的关系在大人、君子、圣王身上的体现。“与日月合其明”则高度强调圣贤君王无所偏私,正大光明的品德,与天地、日月之运行状态相一致。而天地、日月的运行规律,又为儒家贤哲赋予了明确的道德意涵,谓之无私、无言、正大光明。《礼记·孔子闲居》曰:
孔子曰:“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奉斯三者以劳天下,此之谓三无私。”[5]3509-3510
《论语·阳货》曰:
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6]
儒家经典哲学思想认为,天地宇宙自然规律无有偏私、自然运行、永恒存在,不以他物而有所改变,更不由人的意志而稍有转移,“无思”“无为”,岑寂安详,是为“常道”。圣贤君王效法天地,包容承载天地间万事万物;以日月之明为准则,普照万方,不以其近而格外施与光辉,不以其远而弃之于幽暗,此之谓“光被四表”“正大光明”,由此“协和万邦”即具有了充分的理论依据和实际操作的准则。
《易》理简明而可测,“常道”长存而神妙。“常道”乃是天地宇宙间至理,非达到“极高明”神通境界而未可充分践履。然天道即人道,顺应天道的前提在于通于人事。常道无所偏私,顺者昌之,逆者抑之。《周易》思想认为,天地宇宙常道不易,无思、无为,不以万物之纷繁复杂而有所偏私,但天道如何作用于人事,则有圣贤君王代天养民,谨遵天道以遂其“生生”“存存”之大德。《周易·系辞上》曰:
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2]169-170。
“天地”“日月”“四时”是自然万物生生不息的根本,也是位势、时序变化的极致,《周易》取象天地、日月、四时是当时人类智慧与认识所能达到的高度。其下之“数”“理”皆由“象”推衍生发而来。《周易》所阐述的天道常理,其依据是亘古不移的天地万物自然法则,因其生生不息、繁茂盛大与恒久有常,故足为祈求天下太平繁荣并永恒存续的人君所取法。《礼记·中庸》曰:
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5]3547。
儒家经典哲学思想认为,天地之所以阔大无垠,在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圣人以天地万物运行规律为准则,依此治理天下,其前提是充分认识自然万物的繁茂存续,是人类产生与永存的前提,如此则将人类社会置于天地万物平等的位置,人类并不具有格外的特权与地位。自然万物消亡,则人类社会赖以生存的基本条件荡然无存。故此,人类社会的礼乐规制,须取法于天地自然生生之道,不任智诈力,强呈人类高智能之长,而是立足于永续发展,长保繁茂的天地自然原本之道,此谓“圣人作则,必以天地为本[5]3084。《礼记》再三强调圣贤君王须顺应天道、以天作则、德配天地,曰:
天子者,与天地参,故德配天地,兼利万物,与日月并明,明照四海而不遗微小[5]3493-3494。
故圣人参于天地,并于鬼神,以治政也。处其所存,礼之序也;玩其所乐,民之治也[5]3079。
夫礼必本于天[5]3088。
君王具有至高无上之“位”,则必须一丝不苟地履行职位所赋予的职责。此一崇高责任为“天德”,即“生生”之“大德”。君王忧勤国政是其本分,朝乾夕惕、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乃其常态,唯有如此,方能与其普天之下“一人”的无限崇高与尊贵相匹合,与其君临天下的威仪相统一。《尚书·康诰》曰:“王曰:‘呜呼!小子封,恫瘝乃身,敬哉!’”孔颖达疏曰:“此明行天人之德者,其要在于治民。”[7]432君王统御万邦,根本要务在于“治民”,即代天抚育百姓。《周易·观·彖》曰:“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2]73故正其名曰“天子”“大人”等,必须具备天德,然后方可代天施教,即孔颖达所谓“行天人之德”。由此说来,君王之心犹如“天心”,故君王遵从天道治国为顺应天则,必然天降吉庆;君王失德忤逆天道,则天降灾殃。《尚书·洪范》曰:
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僻,民用僭忒[7]403-404。
前贤在长期社会生活实践的基础之上,进行理论总结和道德提升,由《周易》“德配天地”思想发展演变,形成了完整系统的“天人之道”思想观念。汉代董仲舒进一步注入明确具体的道德规范与实际内容,系统总结为“天人感应”学说,成为连结天人之际、明达天道作用于人道的可感、可知、可行的理论思想。由于先期赋予天地以圆满无缺的睿智、仁德与神圣的内涵,故效天法地与“天人感应”具有明确的标准,对儒家伦理道德的养成产生了重要影响,尤其对遵天道以设教,代天治理天下、抚育万民的统治者产生了巨大的鉴戒与制约作用。
三 奠定圣贤君王治理天下的法理基础:天工人代
儒家经典哲学思想,充分界定天地之本质为抚育生灵、滋养万物,在使之生生不息繁茂盛大的同时,对“大人”即圣贤君王提出了极高的道德标准,要求圣贤君王具备天地的德行,由此,即推演出圣贤君王,即“大人”的职责是“天工人代”,其具体措施是“神道设教”。在此种思想观念的基础之上,君王秉承天德、顺应天道,代天子育苍生就具备了毋庸置疑的神圣权威与法理基础。《尚书·皋陶谟》曰:
无教逸欲有邦,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7]151。
“天工人代”何其至高无上、责任重大,必须一丝不苟地遵循天地自然之大道,以天地运行规律作为准则。汉代班固《汉书·刑法志》曰:
圣人既躬明哲之性,必通天地之心,制礼作教,立法设刑,动缘民情,而则天象地[4]1079。
班固认为,圣贤君王若具备了天地聪明睿智之德性,则可感通天地之心,根据天地万物运行的规律,颁行礼法,普施教化,根据百姓的诉求施政安邦,而上述一切措施,均是以天地之德性为准则。《礼记·礼运》曰:
人者,天地之心也[5]3083。
《尚书·泰誓中》曰: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7]385。
《尚书·皋陶谟》曰:
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达于上下,敬哉有土[7]293。
《礼记》《尚书》所论“天”与“民”的关系,揭示出“天心”即为民心,上天的一切感知,来自于天下万民的感知;上天惩恶扬善,亦为根据万民的好恶而行。上天的意志,与万民的意志高度统一。程颢曰:“所谓‘人者天地之心’,及‘天聪明自我民聪明’,止谓只是一理。”[3]148“人与天地一物也。”[3]120“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3]14这进一步彰显出人类与天地万物浑然一体、不分彼此、休戚与共的关系,即充分意识到人与自然万物实为相互依存的有机整体。
先贤充分认识到自然万物本自生生不息、永恒接续,“万物恒生”为天地本质。帝王尊为“天子”,具备天德,作为昊天的代表统御天下,于是奠定了圣贤君王治理天下的法理基础:天工人代。“天工人代”是君王及臣僚治理邦国、抚育百姓的立足点,亦为儒家经典哲学思想对“大人”“君子”的基本要求和伦理原则,为历代统治者所高度尊崇,奉作圭臬。以唐代为例,《贞观政要·论择官》曰:“选众授能,非才莫举,天工人代,焉可妄加?”[8]《唐会要》载,高祖武德十年,治书侍御史刘洎上书论精简庸碌官员、广开进贤之道,曰:“天工人代,焉可妄授。”[9]《旧唐书》载,唐顺宗久疾不愈,禅位于宪宗,诏曰:“一日万机,不可以久旷;天工人代,不可以久违。”[10]由此可见,秉持经典哲学思想治国之帝王及臣僚的职守,是为代天抚育百姓。即行天地“生生”之大德,以生为准则,以生生为最终目标,循环往复,以至无穷,使得普天下百姓以及天地间自然万物生生不息、繁茂永久。《周易·乾·彖》《坤·彖》描述这种嘉美状态,以自然万物生生不息、繁衍茂盛的良好自然生态为基础,借助自然万物的成就来赞美天地的恩泽,曰: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2]23。
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2]31。
君王要达到上述嘉美状态,须具备天心、秉持天德,以天神之道制定礼法规制,教化万民,用以约束大众的行为。《周易·观·彖》曰:
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2]73。
《周易·系辞下》曰:
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使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2]179。
《周易·咸·彖》曰:
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2]95。
天心即人心,圣君顺应人心,必然得到天之幽赞,故天下太平、万物繁茂、百姓安居乐业。在此,儒家经典哲学思想将对天地万物的尊重与顺应,提升至邦国安危、国祚长短的高度。具有感通天地此一极高明境界之人是为“圣人”,上接于天,下施与民,即圣王仰观天意,俯察民情,顺天应人,故可获得上天之幽赞。
所谓“天之神道”,即天地之大道,其根本核心是天地“生生”之大德,与天下万民之心高度一致的“天心”。《周易·贲·彖》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2]75“神道设教”的意义在于,德配天地的圣贤君王,将万民的意志,以至尊天地的名义和“神道设教”的方式,教化施与万民,使之交相友爱而不相争夺与戕害,进而安居乐业、繁衍生息、世代长存。由此说来,儒家经典理论高度强调的礼乐规制,必然为顺天应人的具体举措。《礼记·乐记》曰:
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和故百物不失,节故祀天祭地,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如此,则四海之内,合敬同爱矣。礼者殊事合敬者也,乐者异文合爱者也……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别。乐由天作,礼以地制。过制则乱,过作则暴。明于天地,然后能兴礼乐也[5]3316-3317。
由于先期认识到天地之本质为“生生”,则本于儒家经典哲学思想的礼乐制定与颁行,无不以人与自然万物的和谐共生,天下万民的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和长存永续为出发点与归宿。《礼记·王制》曰:
天子、诸侯无事则岁三田:一为干豆,二为宾客,三为充君之庖。无事而不田,曰不敬;田不以礼,曰暴天物。天子不合围,诸侯不掩群。天子杀则下大绥,诸侯杀则下小绥,大夫杀则止佐车。佐车止,则百姓田猎。獭祭鱼,然后虞人入泽梁。豺祭兽,然后田猎。鸠化为鹰,然后设罻罗。草木零落,然后入山林。昆虫未蛰,不以火田,不麛,不卵,不杀胎,不殀夭,不覆巢[5]3886。
根据长期的社会实践,儒家经典哲学思想归纳总结出自然生态现象的基本规律,用以规范和指导人们在不同时段的生产生活行为。在生产力低下的远古农耕文明时代,圣贤已然认识到人类尤其是统治阶层的生活方式对自然界的重大影响,高度强调节用厚生,使民以时,无论是出于国祚绵长、江山永续的思考,还是遵循生生不息的天德,其客观意义在于对自然环境的尊重和保护,对人类永恒存续的祈盼,对人类智能的滥用的高度警觉,和对未来世界极负责任的自我觉悟与道德提升。儒家经典哲学思想中的生态智慧,蕴含着对自然世界的深刻认识,对人与自然唇齿相依、兴衰与共的深入思考,以及对自然界的高度尊重与保护,时至今日,其超越时空的睿智,卓越的前瞻性与综合整体思想观念,依然弥足珍贵。
同时,也应充分认识到,儒家经典哲学思想,尤其是传统儒家生态理念,建立在远古农耕文明时代,当时人类活动对自然生态环境的影响较之工业化社会具有重大差异。儒家自然生态观,建立在环境感知和观察体验的基础上,具有相当的对神秘自然现象的不解,以及神化天地自然的因素,因而难于形成完整的系统与科学的生态文明观念[11]。“则天象地”“民胞物与”“节用厚生”等理论思想,虽客观上体现出传统生态智慧,但与应对当代社会所面临的全球性生态难题相隔甚远。了解当代社会生态危机的成因与后果、解决途径,加快发展方式绿色转型,深入推进环境污染防治,提升生态系统多样性、稳定性、持续性,积极稳妥推进碳达峰碳中和,这些方面虽然难于从传统儒家生态理念中寻找确切答案,但深入研究儒家生态智慧,探寻其思想脉络,依然有助于解读古代贤哲对自然环境的理解和认识。传统儒家生态智慧迫切需要进行深入挖掘和进一步诠释,并进行现代转化,方能有助于现代生态文明建设。
四 结 语
综上所述,“生生大德”“德配天地”等儒家经典哲学思想,“则天象地”“天工人代”等治国安邦原则,均是建立在“生态良好”的基础之上的。剥离生息繁茂、持久稳定的自然生态环境,儒家经典哲学思想将丧失立论基础;恶劣的自然生态,无法滋生出博大精深的中华传统文化;物种的大面积快速消亡,严重违背了“生生大德”;面对雾霾的天空和被破坏、污染的山川,更无以产生出“则天象地”的思想观念。由此可见,自然生态理念在儒家经典哲学思想形成过程中具有重要地位。我们应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呼吁回归良好的自然生态环境。时至今日,在水土、空气等环境污染和自然灾害频发的情形下,任何人均难以置身事外,因而具有保护自然的重大责任。故此,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取法其中蕴含的丰富的自然生态智慧,对贯彻落实“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和党的二十大提出的“坚定不移走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生态良好的文明发展道路,实现中华民族永续发展”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儒家经典哲学思想中生态智慧,仍需进一步深入解读与诠释,使之逐步实现现代转型,方能适应时代要求,为当代生态文明建设提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遗产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