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

郑知渊

1977 年出生于上海，现生活于上海，独立摄影师。作品曾在上海睿品画廊、The Spase 画廊、C14 画廊及浙江丽水摄影博物馆、第三届连州国际摄影年展举办个展。

讲起郑知渊，有一幕情景时常在我眼前出现：上大学前，他在外资企业当流水线操作工，五年，每天八小时，三班倒，工作环境很吵，也不能说什么话，慢慢习惯了一个人沉默地想这想那。大学对于郑知渊只不过是一块敲门砖而已，操作工的五年才是真正的学习。

后来的一切，都来自于那五年。郑知渊由此刻骨铭心地掌握了一项独特的技能：在纷繁交错斑驳缭乱之中，保持冷静的头脑，有效排除干扰，梳理并展开对于城市的视觉理解。

我仍然要强调，近十几年来，郑知渊的城市摄影创作，总是尽可能消除景深，尽可能消解通常意义的视觉中心，全部画面细节建构起新的平面化秩序。空间是时间的切片，是拍摄的场所及其着力点。但空间也会是个障碍，像郑知渊这样的摄影师，懂得恰当地进入和抽身。

郑知渊的作品中很少看见天空，画面非常丰富饱满，作为最早的观众，我从一开始就写过：“只需要把他这些照片想象成中国的传统戏剧，……戏无限地红火、繁杂、喧闹，甚至五彩纷呈，但同时也无比简明、无比的冷。”

在这些影像里，我看到的，是一整个世界的精疲力竭。从根本上讲，郑知渊不是做加法，而是在做减法。他多年前已经阐明了观点：“我想看看这个城市到底是怎么组成的。每个人都在说‘我能，都想伸张自己的个性，但其实在一个更大的环境中去看，却是没有个性的。每个人都说‘我要不一样，要怎样怎样，存在于城市里面的事物似乎是自由多元的，但其实还是在一个框架内的，出离不了。拍这些照片让我觉得人的想象力其实挺普通的。”

影像观照的现实世界中，摄影师能做的其实不多，不够抒情，更无法写实，这里容不下情感和故事，就连人心片刻的摇晃和迟疑都很难勉强装进去，照片里面并没有真正第一感的东西，所有第一感的东西都芜杂庞大，都犹有不好安置的棱角和裂纹，是未经处理的初级材料。

郑知渊的作品乍看像是第一感的，實则是极有意的、准确如针尖的捕捉，并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它们绝不是始生的，而是某种完成品，某种思维下的特殊“还原”，并且让时间就停在完成这一刻。世界暂时不再变动，遂进一步失去了实体厚度，成为“一层”，人被留在外面，成为观望者。

郑知渊的洞察力，是通过画面中循环往复的结构来实施的。颜色，线条，形状，独自又呼应，可谓目不暇接，事物在穷极自身可能之前就提早抵达了尽头，时间从未来转变成现在，空间也就确确实实显现了。

丰富到了极致，就是彻底的空虚，空虚又正是丰富的前提，同样循环往复。洗掉时间的污渍，让影像失忆不必受苦受累，不黏附任何牵牵挂挂的东西，世界重新开始，才正要开始，世界就是你我此时此刻看到的样子，再不是别的。

无尽，更像是一个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