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化转型背景下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进展与展望
2023-05-10何金廖汪明峰席广亮朱华晟戴俊骋
何金廖,汪明峰,席广亮,朱华晟,戴俊骋,张 旭
(1.华东师范大学 中国现代城市研究中心,上海200062;2.南京大学 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南京 210093;3.北京师范大学 地理科学学部,北京 100088;4.中央财经大学 文化与传媒学院文化经济研究院,北京 100081;5.武汉理工大学 资源与环境工程学院,武汉 430070)
21 世纪以来,随着互联网、物联网、大数据、AI、5G 以及VR/AR 等现代信息技术的广泛应用普及,网络信息地理(Cybergeography)研究已成为地理学的热点领域,人文地理学家James Ash 等将其称为地理学的“数字转向(Digital Turn)”(Ash et al., 2018)。国外人文地理学对网络信息技术的研究主要围绕“赛博空间”的基本属性(Graham,1998; Dodge et al., 2005; Graham et al., 2015)、信息技术对物理空间及经济联系的影响(Castells, 1996;Zook, 2011)、数字鸿沟(DeLyser et al., 2013; Con‐nolly et al., 2017)以 及 虚拟社区(Fisher et al.,2003; Elwood, 2006)等核心议题展开讨论。中国社会的信息化转型几乎与西方发达国家同步发生,中国人文地理学者较早地参与到网络信息地理研究热潮中,其焦点从早期的区域信息化水平与空间差异研究(刘卫东,2002;汪明峰 等,2006;甄峰 等,2007),逐渐拓展到后来的“流空间”与“网络空间”(孙中伟 等,2005;席广亮 等,2013;王少剑等,2019)、“大数据”(秦萧 等,2013;杨延杰等,2020,郭杰 等,2022)、“网络关注度”(熊丽芳 等,2013;马丽君 等,2011;张晓梅 等,2016;高楠 等,2020)、“智慧城市”(巫细波 等,2010;刘刚 等,2013;崔庆宏 等,2021)以及“电子商务”(汪明峰 等,2010;张敏 等,2015;丁志伟,2019)等诸多领域,取得了丰富的成果。尤其是近年来,在新冠疫情与信息技术变革的叠加影响下,中国的数字经济迎来爆发式增长。根据《中国数字经济发展白皮书(2022)》(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2022)的数据显示,2021年,中国的数字经济总量已超过45万亿元,接近全国经济总规模的一半,且远高于同期GDP的增长速度,数字经济已然成为推动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新引擎,并被提升到国家战略高度。在此背景下,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迎来新的发展机遇。
尽管现有中文文献从地理学视角对网络信息技术及数字经济进行大量研究,但由于中国的数字化转型和数字经济仍在发展,其无论在理论构建还是实践层面都存在诸多争议点和未知性,现有研究也缺少对该领域系统的文献梳理和理论总结。鉴于此,本研究试图通过文献计量分析和知识图谱等方法,回顾21世纪以来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的发展历程,总结其学科特征和演化趋势,并着重探讨在数字经济崛起的背景下,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面临的问题和挑战,提出该领域未来研究的相关建议,以期为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提供指导和启发。
1 数据处理与研究方法
1.1 数据来源与处理
将中国知网(CNKI)数据库作为数据来源,以“网络信息地理”“赛博地理”“流空间”“网络关注度”以及“智慧城市”等为关键词或主题,对2000年以来“网络信息地理”相关文献进行撒网式检索(限北大核心期刊),共获得8 735篇文献。为提高文献所在领域的集中性和相关性,采用经典文献索引法,从以上初选文献中选择在网络信息地理研究领域发文较早(发表年份>10 a)且引用率>200 的论文作为经典文献(共计12 篇),以经典文献为依据进行滚雪球式索引,找出所有经典文献的引证文献和被引文献,进一步经过人工筛选和去重,去除与网络信息地理不相关的论文以及非学术性文献(会议通知、公告等)。最终共收集有效文献数量1 222 篇,并以此进行文献计量分析,构建知识图谱。
1.2 研究方法
知识图谱(Knowledge Graph)是通过将应用数学、图形学与信息科学等多学科理论与信息可视化技术相结合,挖掘、分析、绘制和显示科学知识及其相互联系的方法(贺灿飞 等,2014;颜子明等,2018)。采用CiteSpace工具进行知识图谱绘制。CiteSpace具有功能强大、学科应用领域广泛等诸多优势,近年来在地理学、生态学和环境学学科中得到广泛应用(孙威 等,2020;毛江涛 等,2022;李海生 等,2022)。在软件的参数设置上,参考相关研究(胡秀芳 等,2015;孙威 等,2018),将时间切片设置为2 a,TopN的阈值设置为50(排名前50),采用寻径算法(pathfinder)进行剪枝优化。在此基础上,分别绘制关键词共现知识图谱、关键词聚类知识图谱、关键词共现时区知识图谱,以及机构共现知识图谱,从而对当前“网络信息地理”研究领域的研究热点、演进历程和发展趋势实现文献计量分析以及可视化呈现。
2 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进展
2.1 文献计量分析
图1显示,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的文献发表大致经历了稳定发展(2000—2012 年)、快速增长(2013—2019 年)和转型回落(2019—2022 年)3个不同时期。文献数量的增长趋势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已逐渐进入成熟发展阶段。
图1 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文献的发表年份分布Fig.1 Chinese publications of cybergeography since 2000
对文献所发表的期刊进行统计,2000—2022年载文量排名前20的期刊如表1所示。从期刊所属的学科看,主要集中在城市地理学、经济地理学、信息地理学以及城市规划等学科中。其中,《经济地理》《地理研究》《地理科学》《人文地理》《地理科学进展》《地域研究与开发》和《世界地理研究》载文数量均超过30篇,是该领域的主要发表阵地。
表1 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主要载文期刊Table 1 The key journals for cybergeography research in Chinese
利用CiteSpace 制作机构共现知识图谱(图2)对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领域发文机构进行分析。结果显示,作者共现知识图谱中共有节点209 个,连线160条,网络密度为0.007 4。从机构发表数量看,排名前10 的研究机构主要有南京大学(103篇)、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56 篇)、华东师范大学(48篇)、河北师范大学(43篇)、中国科学院大学(36篇)、陕西师范大学(34篇)、武汉大学(31篇)、河南大学(28篇)、南京师范大学(27篇)和东北师范大学(26篇)。从合作关系看,在合作网络中占据重要节点地位的机构有南京大学、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华东师范大学以及河北师范大学,在整体合作网络的关系中发挥着重要节作用。综上,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合作网络密度偏低,且以邻近地域合作为主,跨地区和跨机构之间的合作还有待加强。
图2 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机构共现知识图谱Fig.2 The cooperation networks between institutions in Chinese cybergeography research
2.2 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的主要方向
关键词凝练了作者研究的焦点,是一篇论文的核心与精髓,通过对关键词的共现和聚类分析,可以发现科学领域的研究热点(夏恩君 等,2015)。基于CiteSpace软件绘制国内网络信息地理研究文献的关键词共现图谱如图3所示。高频词关键词频次及中介中心性如表2所示。从文献的关键词共现图可以发现,该领域的研究主题较为丰富和紧凑,主要围绕“城市网络”“大数据”“百度指数”“网络关注度”和“社会网络分析”等主题开展研究。
表2 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高频关键词Table 2 Frequency of the keywords in Chinese cybergeography research
图3 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关键词共现图谱Fig.3 The knowledge graph of keywords co-presence
在关键词共现图谱的基础上,进一步探究关键词之间的聚类关系。图4显示,该聚类图谱的模块值为0.878 8(参考标准为0.3),平均轮廓值为0.684 8(参考标准为0.5),显示聚类效果较好(陈悦 等,2015)。具体来看,共形成具有明显特征的15个聚类社团,分别为#0百度指数、#1网络结构、#2信息技术、#3宽带中国、#4互联网、#5GIS空间分析、#6 社会网络分析、#7 粤港澳大湾区、#8 流空间、#9旅游流、#10网络空间、#11网络关注度、#12大数据、#13虚拟现实和#14时空特征。
图4 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关键词聚类图谱Fig.4 Clustering of the keywords in Chinese cybergeography research
结合关键词共现和聚类分析的结果,可以发现目前国内网络信息地理研究文献主要集中在5个相对独立但又相互交叉的方向:
一是信息流视角下城市网络研究。随着(全球)城市网络研究的兴起,从信息流视角考察城市网络结构特征及影响机理成为新兴领域。汪明峰(2002)和甄峰(2007)等较早地梳理总结了国外流空间视角下城市(网络)研究的相关理论、方法与研究进展。此后,学者开始基于搜索引擎(如:百度指数)、新浪微博、手机信令和抖音粉丝等信息流类型,探讨网络空间中城市网络的空间结构、演化趋势及影响因素(董志良 等,2005;甄峰 等,2012:赵映慧 等,2015;杨延杰 等,2020;戴俊骋 等,2022)。此外,部分学者研究了数字生产企业(部门)之间的相互联系及生产网络结构。如武前波等(2012)基于电子信息企业生产网络数据,对中国城市空间网络进行分析;张旭(2020)、文嫮(2020;2022)及何金廖(He et al., 2022a)等考察了互联网时代数字创意产业的生产网络结构,及其与传统产业联系之间的差异。这些实证研究对于理解不同区域之间信息网络结构的差异性、不同空间尺度的信息流网络演化规律、互联网的去中心化效应,以及信息流网络与其他要素流(创新、交通和资本等)形成的多元流空间的互动效应提供了很好的案例。尽管如此,当前研究主要聚焦城市“流空间”网络结构及其演化趋势,而对互联网影响下城市(区域)之间的协同关系、城镇体系重构以及地方—全球互动作用机制等问题的探讨相对较少。
二是大数据支撑下居民网络消费行为及其对城市空间的影响研究。在互联网络和信息技术的影响下,网上购物等基于电子商务平台的网络消费方式得到极大发展,网络消费逐渐成为城市居民消费选择的重要方式,因此,网络消费行为得到了地理学者的广泛关注。现有研究主要通过挖掘网络数据、GPS、网络地图(POI 数据)等方法,提取城市居民网络消费的时空数据,探讨城市居民网络消费行为的偏好、模式、时空特征和影响因素(申悦 等,2012;秦萧 等,2013;张永明 等,2019;王德 等,2020;施响 等,2021;叶强 等,2022;程龙 等,2022);分析网络消费行为对城市空间(如传统零售空间、社区结构、土地利用和城市功能等)的作用(汪明峰 等,2010;黄慧萍 等,2017;汪凡 等,2020;牛强 等,2022;史北祥,2022)。此外,还有少部分学者采用社会调查的方式分析城市居民的网络消费行为及其影响因子(李君轶 等,2010;席广亮 等,2014;魏宗财 等,2022)。以上研究为网络信息技术与数字经济对城市居民的生活方式及城市空间结构重构的影响作用提供了实证支撑。然而,该领域仍有一系列理论问题亟待解决,如城市实体空间与虚拟空间存在怎样的相互作用(或转化)机制;地理邻近性和地方语境在数字时代发挥着怎样的作用。
三是网络关注度与旅游流研究。在互联网时代,网络关注度是测度地方(或城市)品牌效应、旅游吸引力以及民众口碑等方面的重要指标,对居民的旅游行为有着显著影响,因而得到了地理学者的广泛关注(马丽君 等,2011)。尤其是近年来,随着社交传媒(如微信、微博等)、短视频软件(如抖音、快手等),以及直播平台的快速崛起,旅游地理领域出现了大量聚焦网络关注度的文献,该类研究主要通过抓取网络平台上的关注数据(如搜索指数、热度等),获得研究区域的用户点评和情感表达等信息,从而考察旅游目的地吸引力、游客出行偏好、行为特征及其影响因素(马丽君 等,2011;邹永广 等,2015;许艳 等,2020;唐鸿 等,2021;丁志伟 等,2022)。诚然,对网络关注度的研究并不局限于旅游地理领域,相关数据和方法也被应用于城市居民消费行为研究,如秦萧等(2014)基于大众点评网(南京站)餐饮商户的网络口碑度,对南京城区餐饮业空间分布格局进行探索。尽管网络关注度研究是当前的热点领域,但相比其他网络信息地理研究方向而言,网络关注度研究出现时间相对较晚。因此,当前研究对于网络关注度与居民(旅游)消费行为之间的内在联系仍缺少深入的解释。
四是智慧城市与智慧社区研究。随着现代信息技术在城市建设、管理和生活中的广泛应用,智慧城市的概念应运而生,并很快获得了地理学者的广泛关注。虽然智慧城市的概念最初是由IBM公司提出,但智慧城市的概念深化和理论完善,少不了中国学者的重要贡献(吴志强 等,2022)。当前,中国地理学者关于智慧城市的探讨主要集中在概念内涵、实现路径、应用领域、发展阶段与影响因素等方面,且多以理论阐述为主(金江军 等,2012;梁军 等,2013;甄峰 等,2015;姚冲 等,2021)。部分学者开始从人本主义视角对智慧城市的热潮进行反思和审视,如刘云刚等(2014)对智慧城市建设过程中信息权力的垄断和非均衡性进行了深入的探讨;郭杰等(2022)将当前的智慧城市研究分为“技术中心主义”和“人本主义”2个方向;申悦等(2014)试图构建人本主义导向的智慧社区概念和模式。目前地理学关于智慧城市的研究仍处于理论探索阶段,对于智慧城市的实现路径及其对人类社会的影响仍需更多系统的、深入的实证分析。
五是数字经济及其与空间组织的相互作用研究。数字经济一直是网络信息地理关注的热点领域,并呈逐渐上升的趋势,现有文献主要关注2个方面:1)大量文献考察了以电子商务(如淘宝村、电商指数和外卖等)为代表的数字经济空间结构及其影响因素(席广亮 等,2015;浩飞龙 等,2016;刁贝娣 等,2017;徐智邦 等,2017;王彬燕 等,2018;宋周莺 等,2019;林玥希 等,2020)。2)另一部分文献主要考察了数字经济对空间重构的影响作用。如赵璐(2022)和张英浩(2022)等探讨了数字经济在优化区域生产要素配置、缩小区域间差距和促进区域协同发展等方面的作用;魏宗财(2021)和罗震东(2022)等分析了在数字经济影响下城市空间结构和功能的转变。此外,在数字经济领域涌现出一大批以数字内容生产为核心的新业态和消费模式(如数字创意产业和在线新经济等),这些产业与依赖于规模效应和地方资源禀赋的传统产业有较大区别,其为边缘群体(如中小城市、草根阶层)创造了创新与创业机会(彭珏 等,2021;He et al.,2022b),从而形成了新的创新创业地理景观(汪明峰 等,2023)。尽管如此,当前研究对于不同发展水平、不同特质的区域(城市)之间的数字经济成长机制和空间效应缺少系统的对比分析。
2.3 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的核心主题演化趋势
利用CiteSpace 生成关键词共现时区图谱(图5),发现国内网络信息地理研究的关注领域(热点词)随着时间发展而不断演化,大致可划分为4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萌芽起步期(2001—2005 年)。该时期国内地理学界已经开始关注网络信息技术对区域经济、城市空间和企业联系等方面的影响作用,但研究的焦点相对分散,主要是以“互联网”“空间结构”“信息时代”“区域差异”和“信息化水平”等为核心关键词,试图从地理学视角提出网络信息地理研究的新命题。该阶段在理论上仍以介绍西方网络信息地理的基本概念为主,同时对中国城市区域发展的信息化转型开始进行思考。
第二阶段为发展壮大期(2006—2013 年)。该时期随着智能手机、电商(淘宝)、社交传媒(微信)的兴起,国内网络信息地理研究文献开始迅速增加,以城市地理与经济地理领域为主的学者系统阐述了西方的“流空间”“赛博地理”和“数字鸿沟”等相关理论和概念,并将其广泛应用于城市网络、时空行为以及旅游流等领域,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的理论基础得到了较大丰富和发展。
第三阶段为全面爆发期(2014—2019 年)。随着移动技术、数字化技术、手机APP的快速推广和普及,网络信息技术带来的冲击日益显现,国内网络信息研究迎来了爆发式增长,更多的学科加入到网络信息地理研究热潮中,逐渐形成以“大数据”“网络关注度”“网络空间”和“智慧城市”为核心议题,百家争鸣的局面,理论视角也呈多元化和交叉化发展趋势。该阶段基于网络信息地理发展起来的研究方法(如大数据技术),已被地理学的其他学科方向普遍接受和应用,网络信息地理研究的前沿课题与其他学科的热点领域(如城市群、区域协同和长三角一体化等)发生交叠,出现了大量交叉学科成果。
第四个阶段为转型成熟期(2019 年以来)。新冠疫情发生以来,人们的出行和交流活动受到了巨大影响,对网络信息技术的依赖性也变得空前强烈,直接助推了数字经济的快速发展。新时期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开始聚焦于数字经济、数字化转型以及人工智能等新领域。与此同时,地理学者也开始从批判主义和人本主义视角出发反思和审视网络信息技术的负面影响及潜在威胁(如隐私侵犯和网络暴力等)。
3 数字经济崛起背景下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的挑战与展望
尽管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经过20多年的发展,取得了非常丰硕的成果,部分领域甚至具有国际领先性,但相比于西方丰富多彩的理论体系而言,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还存在诸多问题和挑战:1)学科思想相对单一。中国网络信息地理过于注重绝对空间的研究,如现有文献中最常见的主题仍然是“空间结构”“空间格局”和“空间特征”等,较少涉及社会空间、文化空间和意象空间等研究(何金廖 等,2017)。2)理论创新相对滞后。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以实证案例研究为主,最常用的范式是通过引入西方的概念理论(如流空间和数字足迹等),将其加以应用与验证,基于中国特殊国情的理论探索相对少见,对于网络信息地理深层次的理论问题,如互联网去中心化的形成机理、实体空间与虚拟空间的相互作用机制、数字经济的区域异质性等方面的探讨相对不足。3)滥用大数据的现象较为普遍。大数据方法为网络信息地理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数据和方法支撑,但同时也造成研究者对数据和技术的依赖,忽略了社会调查和人类学观察等质性方法的作用,存在数据崇拜及算法迷信的倾向,事实上,大数据本身具有明显的偏向性问题(杨振山 等,2015;杨延杰 等,2020)。4)研究领域和视角相对狭隘。当前国内网络信息地理研究方向虽然呈现多元化趋势,但研究主题受限于特定领域(如城市网络、生产网络、百度指数和电商等),对社会公平性(如数字鸿沟)、数字伦理(数据隐私)以及数字包容性等问题缺少系统研究。此外,从批判主义和人文主义视角出发的研究也较为稀缺。
为此,笔者认为中国未来的网络信息地理研究应着重于加强本土理论创新、鼓励多学科交叉融合、拓展新兴研究领域以及紧扣时代发展需求。
首先,依托中国在数字技术及应用方面具有国际领先的优势,加强网络信息地理的本土理论构建。在数字经济背景下,中国发展路径呈现与西方社会不同的特点:一方面,许多地方涌现大量基于草根的、自发性的创新创业;另一方面,政府政策给予了重要的支撑,尤其在基础设施配套及营商环境打造等方面。“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2种发展路径共同推动下,造就了众多地方的经济繁荣和社会发展。近年来,中国学者在智慧城市建设和大数据方法等领域进行了大量的原创性探索和思考,提出了诸如“城市大脑”(华先胜 等,2019)、“AI城市”(吴志强 等,2022)等新概念,以及基于流动性的智慧城市空间组织框架(席广亮,2021),中国学者的相关研究具有国际领先性。然而,目前关于这些概念的探讨主要集中在工程应用领域,如何从人文经济地理学视角出发将这些概念进一步理论化,深入探究智慧城市的实现路径及其对人类社会的影响,是地理学者未来需要着重努力的方向。
其次,借助学科交叉化发展的大趋势,促进多学科交叉融合。虽然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出现了交叉化和跨学科的发展趋势,涉及地理学、城市规划学、管理学、社会学、经济学与信息学等多个学科领域,但当前占主导地位的仍然是城市地理、经济地理和旅游地理领域的学者,未来研究应鼓励更多社会地理、文化地理及政治地理的学者参与,不断吸收融合其他学科领域的研究成果和视角。如学习吸收管理学中数字产业链治理和数字颠覆(digi‐tal disruption)等概念,深化对数字经济的认识;引入社会学中批判主义和人本主义视角对数字技术的潜在风险和负面效应加以反思;借鉴心理学中网络行为及网络心理方向的研究成果,分析居民的网络消费行为及空间影响。
再者,跟进数字技术前沿,拓展新兴研究领域。相较于数字经济发展的日新月异,学术研究明显滞后,长时间段的动态分析和最新的前沿研究有待推进。数字化效应具有复杂性和多变性,针对数字化发展核心问题的争论仍在持续,相应地,对其需要及时清晰的学术回应。近年来,得益于数字技术的资源整合能力,平台经济、分享经济、元宇宙和人工智能不断成为新兴热点,数字化转型赋予了地方新的发展动力,为地理空间演进带来了多样化和分散化,有关上述新动向的空间效应和机制研究亟待深入。此外,尺度是影响技术效应的重要因素,数字化转型在不同空间尺度上的差异性,以及数字化转型尺度间的关联性尤其值得关注(匡爱平等,2023)。
最后,紧扣时代发展需求,关注人类命运共同体。网络信息技术不仅仅是一项研究工具,更为人类社会应对自然灾害和社会危机(如新冠肺炎疫情),完善城市管理和社会治理体系,优化资源分配等问题提供了新的方向和解决途径。为此,未来中国网络信息地理应着重围绕全球气候变化、自然灾害、城市安全和经济危机等话题展开研究,为解决全球性发展问题提出中国方案。此外,应聚焦城市数字化转型、数字经济、区域协同发展(如长三角一体化与粤港澳大湾区协同发展等)、国土空间规划以及公共安全体系建设等国家战略需求,提出政策建议和实现路径,服务于社会经济发展。
4 结语
本文借助文献计量和知识图谱方法,系统梳理了新世纪以来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的学科特性和发展历程,发现其研究方向大致可分为5个主要方面:1)信息流视角下的城市网络研究,主要通过网络空间或数字产业联系来探讨跨地区(城市)网络的空间结构、演化趋势及影响因素;2)大数据支撑下居民网络消费行为及其对城市空间的影响研究,基于网络平台数据探讨城市居民网络的消费行为模式、时空特征,及其对城市空间的影响作用;3)网络关注度与旅游流研究,主要以网络流量和评论为基础数据考察旅游目的地的吸引力、游客出行偏好、行为特征及影响因素;4)智慧城市与智慧社区研究,主要以智慧城市和社区的概念内涵、实现路径、应用领域和发展阶段探讨为主;5)数字经济及其与空间组织的相互作用研究,既探讨数字经济的空间结构和区域差异性,同时也关注数字经济对城市空间重构的影响作用。中国网络信息地理大致经历了萌芽起步期—发展壮大期—集中爆发期—转型成熟期4个阶段,逐渐从早期的概念介绍和区域信息化发展水平研究,拓展到“大数据”“网络关注度”“网络空间”和“智慧城市”等议题,学科发展呈现出多元化、交叉化的态势。
尽管中国网络信息地理研究在过去20多年里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相比于西方厚实的理论基础,中国网络信息地理仍存在学科思想相对单一、理论创新相对滞后、滥用大数据方法、研究领域和视角相对狭隘等问题。新时期,在国家大力发展数字经济、加快推进网络强国以及建设数字中国的背景下,中国网络信息地理应抓住当前社会快速数字化、智能化发展的历史机遇,一方面,融合吸收多学科方法和思想,加快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网络信息地理理论体系;另一方面,紧跟时代发展变化,不断拓展研究领域,探讨新兴数字技术(如人工智能和元宇宙等)对城市与区域发展的影响机制,为国家实施城市数字化转型、发展数字经济和推动区域协同发展等重大发展战略提供理论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