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一顶钓鱼防蚊帽

2023-05-10安基强

垂钓 2023年4期
关键词:牙子鲇鱼鱼线

安基强

清理家中的旧物时,我在凉台杂物柜里翻出一顶生了霉斑的蚊帽,心中不禁怅然。这顶没用过几次却留下了深刻记忆的蚊帽,把我带回198 8年的夏天。

在人们沉睡着的拂晓前,我顶着残月,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跨越两个区,终于到达草木蓊郁的松花江北岸。

经过一段高低不平两边长满蒿草的蜿蜒小道,眼前出现了一道江汊。汇入这里的江水没有水流,很适合钓手竿。我选了一处凸进水里的草滩,在滩尖上架好鱼竿。

身后的土坡上生长着大片的柳树丛,岸边的草地上开着星星点点的小野花,绿色环绕的水面没有一丝波纹,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秀美。这时,东边的晓日已放出柔和的晨光,聚集在水面上的雾气渐渐飘散,几声清越的鸟啼荡去了压在我心底的郁闷。连日来,我不停地更换钓鱼地点,每次都是失望而返。此刻,稳稳立在水面上的浮标凝聚了我全部的期盼。

半个小时过去了,浮标掉进大水缸里似的纹丝不动,让人寂寞难耐,草丛里的蚊子却不时飞来袭扰。

气温渐渐攀升,小鱼开始闹钩了。水中的浮标不停地抖动,上蹿下沉,提竿总是空钩,偶尔上钩的也是小不点儿。

我往下扯了扯帽檐,还是遮不住灼热的阳光,鼻尖沁出了一层汗珠。一丝风也没有,又是一个令人难熬的闷热天,来时的那点儿好心情此刻已消失殆尽。我把毛巾放在水里投凉后拧干,擦去脸上的热汗才觉得舒服一些。

整个早晨,鱼篓里只有几条麦穗鱼和两条榆树叶般大小的葫芦子(鳑鲏)。我已没了情趣,慵懒地收拾着钓具,最后提起鱼篓来了个底朝天,望着游走的小鱼有些沮丧。

我所在单位要创建星级宾馆,在改建装修不久的情况下又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破土重建,为此给职工放假二年,每月发30元生活补贴费。放假后,我在一家个人承包的中档酒店主灶,月收入还不错,可是刚干了一个多月就赶上住宅拆迁,由于我的岗位不能请假,只好辞职。在新家安顿好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暂未找到合适的工作,便有了比较充裕的时间出去钓鱼。

我推着自行车沿着江边的小道往回溜达,周围的景物使我想起爱钓鱼的父亲。父亲因病故去十五个年头了,儿时跟他在这里钓鱼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恍如昨日。背着渔具的父亲在回家的沙土小路上走走停停,摘采路旁的小野花。斜阳西下,晚风送爽,草丛深处传出声调各异的虫鸣让我心驰神往,我借机在野地里奔前跑后捕捉虫蝶。父亲手里的小野花已有一小捧了,他掏出手绢包好花的茎梗,握在手里,加快了脚步。我在狗尾巴草的茎秆上捉到一只绿色的大蚂蚱后,忙去追赶父亲。见父亲转过身来等我,我四下乱转的眼睛又瞄上了一只刚刚落在蒿尖上的花翅膀蜻蜓……

每次父亲骑自行车带我去钓鱼,怕我从后车架上掉下去,便总是把我放在前面的车梁上,那时我已经上小学了。自行车上坡时,我脑后便能感受到父亲呼出的温热气息……

我痴痴地望着依旧的悠悠江水、熟悉的荆藤野花,不禁潸然泪下。

抹去脸颊上的泪,扫了一眼灼热无情的太阳。天像下火似的,阵阵热浪扑面而来。前面不远处的江边沙滩上,几个人正往江里撇罐头瓶。江里的鱼越来越不好钓了,有人便打起了小鱼的主意。聪明的人用剪成锯齿状的旧自行车外胎封住罐头瓶口,往瓶里放点儿玉米饼作诱饵,再把拴了绳子的瓶子抛进水里,小鱼一旦钻进瓶里吃食儿就很难游出来。我对此没有兴趣,继续推车朝前走着。

不知不觉我已走到了公路大桥前。这里平日鲜见人影,此时却有两个身着新迷彩服的年轻人在抛海竿,我推车朝他俩走过去。大桥附近的水岸植被稀疏,建桥时遗留的混凝土结块儿、废砖、石头,还有装着沙土已经破烂不堪的编织袋遍布各处。在一小块废弃的水泥平台上停放着两辆摩托车,平台旁插着一个艳丽的三色遮阳伞,伞下放着两把电镀腿的折叠椅,旁边有几瓶啤酒和一些食物。那啤酒瓶立刻刺激了我干渴的神经,已有多日没沾啤酒了,我掏出军用水壶,一口气喝光了壶里剩下的凉开水,却也生出几分惬意。

此时,那两个青年中的一个正摇着海竿,由于没摘下铃铛,铃声一直响个不停。另一个拿着抄网立在一旁,还没等他伸出抄网,一条尺许长黄黑色的鲇鱼已被拽到岸上,二人顿时欢呼起来。摇竿的青年扔下海竿,直扑过去捉住鱼,鼓捣半天才把鱼钩摘下来。他两手紧紧抓住鲇鱼,小心翼翼地放进铁丝鱼笼里,那里面还游动着几条翻着肚皮的嘎牙子。他们用的鱼钩是金色的,在阳光下闪着光泽,看起来十分锋利。拿抄网的青年见我注视着他们的鱼钩,很得意地从地上拾起海竿,用手抖了几下钩线,瞟了我一眼,说:“要想钓大鱼,就得用进口钩,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我笑笑,推车离去。

到家时快十点了,我早饭并午饭,狼吞虎咽吃了一顿,准备睡一觉。现在住得离江边远,骑车钓一次鱼感到很疲乏,真盼着能早日回迁。

睡醒已是下午四点,我开始准备晚上的饭菜。一切完备后,我从床下掏出一个搬家后没拆封的纸壳箱,里面装的是父亲留下的底钩。父亲用的底钩原是棉线,因年久失去拉力,两年前被我换成尼龙线,只有线板还是原物,我打算明天一早去江北大桥下抛底钩。

我正从纸箱里往外拿底钩,下班的妻子领着儿子进屋了,瞧见我摆弄着钓鱼家什便有些生气,提高嗓门说:“不抓紧时间找工作,还有心思去玩儿?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我笑了笑,没言语。

妻子的焦虑我能理解,我的心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她曾对我说过,她去幼儿园接儿子,回家的路上儿子问她:“妈妈,幼儿园的小朋友家里都有电视、冰箱,咱家咋啥都没有呢?”妻子的这番话一直在我心头萦绕,本想借单位放假的机会凭自己的厨艺及早实现妻儿的愿望,不料卻因住房拆迁导致计划受阻。虽然近来倒是有几份工作找上门,但都不适合我,如果饥不择食盲目就业,无异于把身子绑定,会错失良机。我心里清楚,遇到合适的工作要等待机缘,着急上火也于事无补,莫不如利用暂时的空闲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天还没亮,我悄悄拿上头天晚上装好底钩的编织筐,轻轻溜出家门,跨上相伴两代人的自行车,融入清晨的静谧之中。

一个多小时后,我如愿到达松花江北岸公路大桥下,在布满杂物的岸边依序布下六把底钩,鱼饵是和钩子等长的蚯蚓段儿。

我本想坐在马扎上休息一会儿,一把底钩的铃铛响了,我急忙起身,上岸的是一条嘎牙子。之后,底钩的铃声不断,上钩的都是嘎牙子,个头都不超过一两,和早市成堆卖的嘎牙子相仿。这种嘎牙子学名青鮠,跟黄颡(本地也称“嘎牙子”)是两个品种,没有黄颡长得大。

嘎牙子不停地咬钩,这把底钩没等拽上岸,那把底钩的铃声又响了,搞得我手忙脚乱。后来我取下铃铛,按时间起钩,就不受铃声干扰了。

八点后,鱼口稀了,编织筐里的嘎牙子已有二斤多,相比之前几次手竿钓鱼可谓大丰收了。鱼不爱咬钩,阳光愈发强烈,我便拿上马扎躲到大桥下乘凉,每隔一小时起一次钩,收获寥寥,大不如早晨。我四处观望,大江边只有我一个人钓鱼,在人人想方设法去抓钱的大环境下,自己居然成了世外闲人,不禁苦笑。

下午三点后,鱼又陆续咬钩了,钓着钓着就到了回家做饭的时间。钓趣正浓,马上走有点儿不甘心,我想了想,决定留下一把底钩试探一下夜间的鱼情,明天一早来起钩,来一个神不知鬼不觉。我从备用钩里挑出四只父亲留下的已有锈迹的大号钩,用拇指肚碰碰钩尖,还算锋利。换好鱼钩,我把剩下的几条快要干死的蚯蚓全部穿在钩上,直至穿过钩把。将底钩抛进水里后,我把鱼线缠在一块带有水泥灰块的整砖上,和线板一块压在岸边水里,又搬来一块大石头压在上面。

回家后,我做了一锅鲜鱼汤,又烧了一大盘嘎牙子。妻儿吃得很香,但妻子却说这鱼是我花一元钱从市场上买来的(当时一元钱能买三四斤嘎牙子)。也难怪她猜疑,我接连几日没拿鱼回家,这次钓的是清一色的嘎牙子,个头又和市场上卖的一般大小。

那晚我失眠了——钓到鱼的兴奋,加上那把留在江里的底钩,弄得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醒来时天色已大亮,妻子领着儿子上班走了,我急忙穿上衣服,拎上钓鱼家什,锁好门,跨上自行车直奔江边。

赶到钓鱼地点时,我出了一身透汗。还好,不是星期天,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我悬着的心这才落地。我把自行车往草丛里一扔,急切地奔向隐藏底钩的地方。走到近前一看,心立刻凉了:鱼线露出来了,有八九米长,正白晃晃地斜着在水边漂着,随江浪来回起伏。

心情失落的我捞起鱼线,一把一把往上捯着,手上轻飘飘的,一点儿重量都没有。是被人动过了还是石头坠子没拴牢?正疑惑着,手上的鱼线竟突然有了重量,一下子就抻直了,紧接着就传来一股很强的拉力。毫无疑问,我碰上大鱼了!突如其来的鱼情令我措手不及,我没带抄网,急忙四下张望,仍不见一个人影,看来我只能靠自己了。我有点儿紧张,屏住呼吸不敢用力,一下一下慢慢往上拽着鱼线,水下的鱼却又猛地一阵拉扯。我顺势松一松手里的线,随着哗啦啦的击水声响起,离岸只有五六米的水面上冒出一个大宽脑门。肚皮洁白、身披花斑的青黄色大鲇鱼终于现身了,它左冲右窜,上下翻腾,搅起一大片水花。更让我没想到的是,鲇鱼后面竟然跟着一对半尺多长的虎皮嘎牙子,像两个随从护卫!一把底钩、几条蚯蚓,竟然钓上来三条不寻常的大鱼!我又惊又喜,心怦怦直跳。

关键时刻到了,别慌,别慌,一定不要慌,千万沉住气。我反复告诫自己,小心翼翼地遛着鱼。兴许是在水下咬钩过久的缘故,鱼没剩多少力气,仅一个回合后,这三条鱼便乖乖地被我牵到岸边。我一手提着鱼线,另一只手紧紧抠住鲇鱼鳃,贴着沙底把它拖上岸,重量足有三斤多。那两条嘎牙子也老老实实地上来了。

鲇鱼吞钩较深,剩下的子线不足一寸。到了岸上,鲇鱼从我手中挣脱,又是一阵翻滚,身上沾满沙土。那两条嘎牙子则没了挣扎力,趴在地上无助地摆动着三根利刺,发出“嘎呀嘎呀”的响声。仔细一看,一条钩住上唇,另一条钩在嘴角处,伤口已经红肿。用手掂量,每条都有三四两重,这么漂亮的大嘎牙子是很少见的。我决定即刻回家,顾不上摘鱼钩,将鱼线胡乱地缠到线板上,连鱼一起装进编织筐里,随手在身后的土坡上扯几把青草盖在鱼身上,满怀欣喜地奔向草丛里的自行车。此刻我已打定主意:机不可失,今晚就来夜钓!

到家后,鲇鱼还在扭身摆尾,两条嘎牙子已奄奄一息。难怪妻子抱怨,家里确实应该有个冰箱了。我接了一大盆凉水,剪断鲇鱼嘴上的鱼线,把三条鱼放进盆里。

江边夜钓最大的麻烦就是蚊子太多,简直能把人咬死。有一次钓鱼,白天鱼不咬钩,傍晚却来劲儿了,我贪钓了一会儿,蚊子便围拢上来,不大工夫脸上颈后就被叮了好几个大包,我不得不仓促收竿逃离,到家后被妻子好一顿奚落。想到这里,我不顾疲劳,立刻动身去买蚊帽。

我骑着自行车转悠了半个城市,能想到的地方差不多都去了,听到的全是两个字——没货。近乎绝望时,我走进一家门脸不大的劳保用品商店。

“有蚊帽吗?”我没抱太大希望。

店主是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他打量着我的装束,慢声说:“晚上钓鱼用吧?蚊帽现在没有销路,很长时间不进货了。我这里好像还剩下几顶,一直没人来买,现在不知压在什么地方了,我去找找看吧。”

我拖着步子走进这家小店时,身上已汗透,嗓子干得直冒烟,小屋逼仄憋闷更增添了我的疲惫感,此刻听了店主这番话,犹如喝下一大碗凉开水,顿时来了精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在焦急地等待。店主终于从里间踱了出来,手里拿着两顶蚊帽。“你的运气真不错,就剩下这两顶了。”他仍说得慢条斯理。

我激动得手直颤,从两顶蚊帽中选出一顶,向店主连声道谢。

回家后,我先喝了一通儿凉开水,然后忙活起夜钓所需的用品。一切完毕,我才想起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饭后,我开始为妻儿准备晚餐,打算在太阳落山前赶到钓鱼地点。此时水盆里的鱼全死了。我从鲇鱼嘴里取钩时,发现钩上还钩着一条大船丁子(蛇),钩尖刺穿它的上眼圈儿,牢牢地钩住鲇鱼口腔后部。

我用鲇鱼中段儿做了一盘炝鱼片,头尾红烧,鱼皮鱼骨炖汤,嘎牙子酱焖,又拌了一盘芹菜土豆丝,焖上一锅大米饭。为避免妻子下班回来阻拦我夜钓,我又迅速留了一张写满好话的字条。一切妥当后,我兴致勃勃地拎起装满钓具的大包,准备去实现我的美梦,结果姐夫突然来了,随后妻儿也到家了。

就这样,我被迫脱下了钓鱼服。

其实此行泡汤既不是因为姐夫突然造访,也不是因为妻子阻拦,而是生活境遇使然。原来姐夫一位开酒店的朋友遇到了棘手的事,他的主灶师傅跳槽了,副灶顶不起来,请我现在去救急。

困扰我和妻子多日的工作问题在这种情景下解决了。

每天走出酒店,帶着一身疲惫,顶着星月骑自行车回家,望着路边由绿渐渐变黄的树叶时,我就不免想起那顶曾让我兴奋不已却一直没用上的蚊帽,还有夜间上大鱼的遐想。

那年年底,家里添置了一台彩电,转年又搬回一台冰箱。妻儿为此欢心,我也有一种成就感,唯有那顶蚊帽依旧闲置在柜子里……

转眼,事情过去三十多年。每当回想起这些,亲切中又伴有隐隐的伤感和遗憾,这大概就是生活本来的面目吧。

猜你喜欢

牙子鲇鱼鱼线
皮牙子,才是新疆菜的主角儿
鲇鱼捕老鼠
智多宝智斗鲇鱼精
On Aesthetic Mechanism of Translation
每日15分钟 1个月轻松练出“人鱼线”
别人的趣味终究不是自己的
灵感
鲇鱼钓老鼠
古代经纪人“牙子”
酒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