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暴力拓扑学:电影《黑客帝国4:矩阵重启》中的一种特有语言
2023-05-09罗锦源
□罗锦源
“有些事物,永不消逝,暴力诸如此类。暴力性表达并非现代性的标志,暴力只是变化多端而已,其表现形式随社会局势而变。”[1]韩炳哲在《暴力拓扑学》中如是说道。拓扑学最初是几何学的一个分支,主要研究几何图形在连续变形下保持不变的性质,现在已成为研究连续性现象的重要理论支撑。在哲学范畴里,“暴力拓扑学”顾名思义就是研究暴力在连续变形下保持不变的性质,而电影《黑客帝国4:矩阵重启》中就恰好体现了这种性质。
1999 年《黑客帝国》(The Matrix)冲破时代的局限性,超前的科技感和特效震撼了观众,继2003 年《黑客帝国2:重装上阵》(The Matrix Reloaded)和《黑客帝国3:矩阵革命》(The Matrix Revolutions)后,时隔19 年,2022 年初《黑客帝国4:矩阵重启》(The Matrix Resurrections)满载着大众的期待在中国上映。该系列主要讲述了真实世界被一个名为“矩阵”的计算机人工智能系统控制,而黑客尼奥与其奋力抗争的故事。第四部接着第三部的末尾,讲了尼奥和崔尼蒂为了锡安基地本已相继殒命,而60 年后分析师却说服了主体程序对“矩阵”进行了全新的7.0 升级调试,在重新塑造了尼奥和崔尼蒂源代码的同时,还在现实中保住了两人的性命。分析师发现把尼奥和崔尼蒂放在一起具有神奇的作用,可以维持矩阵的稳定,他们二人虽然重新生活在虚拟世界之中,但是被更改了记忆。尼奥在这个7.0 世界的身份是知名游戏设计师托马斯·安德森,之前的记忆便被新矩阵化作他设计的同名游戏的剧情存在,这些作为游戏剧情的回忆折磨着尼奥。而崔尼蒂被改名为蒂菲妮,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即使二人有莫名的熟悉感却一直没有接近对方。化身心理医生的矩阵分析师在催眠治疗和蓝色药丸的双重加持下,使尼奥愈发分辨不了世界的真实性,正准备跳楼解放思想之时突然被反抗军舰长布格斯唤醒并带入真实世界,至此尼奥引领小分队重新进入矩阵之中与机器人再战。电影中蕴含着脑机接口、人体仓、AI 学习功能等诸多元宇宙的元素,还展示了元宇宙电影题材中特殊的暴力演变过程,同时也试图回答一个问题:电影中的暴力如何回应现实中的暴力。
权力与暴力的扩张
《黑客帝国》系列是以武打、暴力、枪械闻名的电影,里面有不少类似“子弹时间”“飞天”“雨中打斗”“金箍棒单挑”等经典名场面,虽然电影中的暴力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但是“黑客帝国”系列显然是一个更加特殊的例子——把暴力置身于元宇宙世界之中。元宇宙并非是独立于现实的异世界,而是作为现实世界的镜像存在,二者形成互文关系。把银幕比喻为镜子早有由来,让·路易博德里在《基本电影机器的意识形态效果》中提出了“银幕—镜子”的说法,镜子与银幕的相似之处在于它们都是由框架限制的一个二维平面,镜像暴力描述了两组对应关系。第一,电影中的元宇宙世界与电影中的真实世界的对应,更突出在技术领域。第二,元宇宙电影与现实世界的对应(见图1),更突出在精神分析领域。就像《反归未来》中叙述的那样:“由屏外的世界而入屏上的影像叙事的结构与肌理,同时参照着记忆的拖尾与变形,讨论影像的历史与历史的影像;而后破镜而出,再度尝试回应或对话社会现实。”[2]
图1:空间对应关系图(A、B、C、D 分别代表四个不同的空间,红色虚线的平面为电影银幕)
戴锦华强调了镜子在电影中的两个属性,一是屏,意为屏显和再现;二是蔽,意为遮蔽和阻隔。一方面,电影中体现比较明显的是尼奥通过墨菲斯的引导并服下红色药丸之后,在镜中发现自己已然垂垂老矣的现实,屏显既可以显现真实,亦可以显示虚假。另一方面,影片里最诡异、最有趣之处在于“这部电影存在于这部电影之中”,把真实披上一层外衣加以装饰,这种混淆视听的阻隔更突出影片亦真亦假、半真半假、起于真实之上的虚假的特征。
电影中最富有思辨性的标志性情节是:如果已知目前所处的世界并非真实的世界,你会选择红色药丸还是蓝色药丸?选择红色药丸代表着打破虚幻,进入黑暗、冰冷、贫瘠的现实世界;选择蓝色药丸代表着继续沉溺,蜷缩在绚烂、温暖、富足的矩阵世界。表面上这只是一道二元对立的单选题,但是这种灵魂拷问归根到底是权力的问题,因为并非每一个人都有选择真实的机会。在片中,尼奥被解救的原因是——他被认定为人类的救世主。此时,他赋予被解救的权力和可选择的权力。权力和暴力是两种很相似但又是截然不同的东西,拥有权力可以不必实施暴力,但是施展暴力一定是拥有权力的象征,权力催生暴力,暴力反哺权力。
在该系列的第二部中,从母体建构师为不断改版和更新模式作出的解释,也可以窥见矩阵世界暴力的形成过程。据建构师描述,他最初构建的1.0 模式非常完美,但越是完美失败得就越彻底,因为人类本来就有缺陷,所以这样完美的世界也注定会失败。随后,建构师又重新设计了一个忠实反映人类最丑陋的本性的世界,但还是失败了。后来,他根据人类的历史演变过程,一次又一次地改进,构建出相对稳定的6.0 模式,也就是模拟人类历史上生活过的场景,而非构建一个绝对的二元对立的世界。因为组成人类世界的不是无尽的恶,也不是无尽的善,一刀切的暴力并不能使人类真正的相信或者臣服,表面的包容并蓄更像是一种伪装成自由的规劝,最使人沉溺。这种隐匿于去中心化之下的中心化暴力,就表现为权力。
电影中有一处表述: 稀缺性制造暴力。机器人对人类进行清除行动的首要原因是地球资源枯竭,这时机器人和人类都要面对一个终极难题——如何对抗死亡。如果人类赖以生存的是空气和食物,那么在机器人的世界里则是能源。人类像电池一样维系着能源的供应,可以把人类物化为生存资本,变成一种财富等价物。两相搏杀的结果无非两种,一是人类操控机器获得更多资源,直至机器报废;二是机器人把人类当作能源驱使,直至人类死亡。因此,两者的根本争夺其实是生命权力和死亡权力。很显然,电影中是机器人获胜。建构师一次又一次地整改升级,某种意义上就是在加固权力的结构。
“实施暴力会提升人的权力意识,暴力越多,意味着权力越大。”[3]在元宇宙世界中,这些暴力的特点为:“从正面直击转为病毒性渗入,病毒令暴力避开任何可见性和公开性,凶手本人也把自己变成了隐形人。”[4]矩阵世界虽然是虚拟世界,但是权力却不虚拟,这种可以造成实际伤害的行为被隐匿为透明性的暴力。现代社会的价值观被透明性暴力衬托得更加隐晦,更加“合理”。只是这种没有任何排斥性的完全透明,只有机器才能做到,它令所有个体处于监视之下,并隐匿于大众视线之外。“它的实施过程就是一场无言的、悄寂的毁灭行为。”[5]矩阵一代又一代的更新换代,就是企图在人们皮下的、内在的心灵空间里悄无声息地完善这个虚拟世界,并维系自己的统治地位。“透明的一般策略其实是将一切都驱逐到同类的光照下而导致完全消失。正是消除另类才能达到透明,透明的暴力最终表现为将另类调整为同类,把另类完整消除。”[6]
在这种权力下展现的暴力,不仅仅表现为上述讲到的隐匿性和透明性,而且还被电影处理得更微妙。影片有一处是墨菲斯在锡安的演讲,他说:“我们对抗机器已经有一百年,我记得这一百年来它不断地想要摧毁我们,可一个世纪以来,我们还存活在这里,今晚,让我们向机器兵团宣战!今晚让我们感天动地!今晚让我们敲响这些钢铁和巨石,让炙热的心到阴暗天空都听到,这就是锡安,我们无所畏惧。”这种借群体利益并转化为绝对权力的方式,在展现暴力时更加残酷。锡安基地的倾覆使人们能更好地理解法国思想家鲍德里亚在2003 年接受《新观察家》杂志访谈时说的:“《黑客帝国》描绘了一个垄断性的超级强权的图象,然后又以折射的方式与之合作。基本上,这样的超级强权(美国)在全球范围的扩散与这部电影本身具有共谋关系。”[7]
技术与暴力的转移
随着虚拟现实技术和人工智能技术的不断发展,近一年来在海外,“元宇宙”概念已成为席卷互联网世界的一场海啸;在国内,全真互联也不甘示弱。游戏《赛博朋克2077》的高讨论度,美国互联网公司Facebook 更名为Meta 的举动,NFT 艺术品的天价交易额,虚拟数字人与奢侈品大牌的强势合作,更是把元宇宙热潮推向了一个高峰。元宇宙的目标是未来虚实共生的人类世界,[8]即便元宇宙概念的设想已经天马行空,但就目前可搜集的资料信息来说,能真正投入使用的产品却不多,而且技术水平还不足以支撑它的发展。
元宇宙是集成性的创新,它的核心概念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部分(有的分为六大技术),即web3.0(目前)、区块链和AR/VR,也就是网站信息交互、共享数据库和虚拟现实技术。电影《黑客帝国》中,也是类似的架构(见图2 和图3)。机械城人体胶囊仓配备的脑机是作为连接真实世界和矩阵世界的虚拟现实技术;母体建构师掌握着数字世界的所有信息流,相当于一个巨大的共享数据库;矩阵建构出的各程式之间相互连结、配合,甚至可以自动生成新的程式,对标着信息交互技术,由此形成元宇宙世界的三大基本要素,而虚拟现实对于身体的禁锢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9]
图2:《黑客帝国》关系图
图3:元宇宙关系图
元宇宙世界的成立涉及到两个基本假设:第一,感受是价值的来源;第二,主客体双方认知不对等。第一条最明显不过的是,人们把数字生活当作真实生活,把数字物品当作实体物品,感受为真便认定为真,一切最重要的是价值认同。所以母体建构师不断更新换代的根本缘由是——做到让所有人相信数字世界就是真实世界。第二条则适用于一切供求关系,也是机器人和人类对于价值的认知问题而产生的。部分人类认为机器人提供的风景宜人、物质优渥的数字世界比物资匮乏而贫瘠的真实世界更美好;机器人认为把人类安置在胶囊仓不断产生能源,比人类清醒着在现实世界与其抢占能源更可靠,双方对彼此交换物的价值概念意见不一致,交易成立。不过在电影中,因为机器人所掌握的技术要比人类发达好几倍,这种交换是隐藏式的,权力者对无权者进行单方面的强制和暴力碾压。这种碾压在真实世界中表现为机械对人类的物理伤害,在元宇宙世界里对标的是程序让每一个人类挂上一个精神沉溺的“奶嘴”。
“暴力在前现代社会无所不在……而且还特别用于公开展示。在现代,野蛮式暴力在几乎所有社会层面都越发失去合法性,它仿佛失去了任何展示场所。”[10]技术的进步加速了暴力的异化,曾经暴力化身为君主的利剑,而现在则变为游戏里的电子屠戮,电影里的打杀镜头,媒体声中的口诛笔伐。前者表现为一个人夺取一个人肉体上的生命,后者则是“更文明”地使成千上万的人对一个人进行精神上的挤压,精神伤害取代物理伤害变成暴力的主流形式,其中不乏科技进步带来的消极影响,人内心对暴力的欲望也会随着形式和介质的改变而改变,而且一个比一个更深入,一个比一个更隐匿,一个比一个伤害更大。当大家的谈论还集中在120 台高速相机按照可变的高度围成一圈,形成阵列,朝内对准一个绿色帷幕前的演员,连同2 部摄影机同时运作,每秒钟抓取上百张画面进行后期制作时,[11]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暴力场面却已经被精心的、炫目的特效包裹成华丽的名场面。
尼奥、墨菲斯和崔尼蒂等人在矩阵中拥有着超凡的武力值,尼奥因为救世主的身份更是拥有着近乎于神的强大战斗力,可以单枪匹马与源源不断的电脑人进行武力对抗,但当他们离开了矩阵时就失去了异能的加持,所以也鲜少有打斗的场景。这说明在此时,暴力主要的展示场所已经不在真实世界,而进入到新的场域——元宇宙虚拟数字世界。在这部电影里,暴力真正因为技术而转移到元宇宙世界之中。与真实世界截然不同的是,在这里超级异能者的行动基本可以不受到物理定律的限制,暴力可以无限地扩大而不受制裁,所以暴力程度远远胜过于真实世界的那一点简单的打斗,这就解决了合理性的问题。元宇宙的出现,无疑是在有限的人类活动空间中延伸出了无限的暴力边界。在题材上,将暴力转移进矩阵,为其规避了原本拥挤的现实世界,而提供了新的展示场所;在意义上,脑机连接着矩阵与人体,如果在矩阵中遭到暴力打击或者死亡,那么也同样会反映到真实世界中,这里再次印证了二者的互文关系:即使在虚拟世界里,暴力也真实存在且影响巨大。
“黑客帝国”的概念是20 多年前产生的,而今天正好跳进了“元宇宙”的议题里,这说明了其非凡的超前性。“元宇宙”概念给人们绘制了一个美好的蓝图,这个新场域是科技的橱窗,但同时也是暴力的温床。而且作者并没有一厢情愿地为“元宇宙”唱赞美诗,也不愿纠结人类现实的、物质的“碳基文化”和数字身份、数据构建的“硅基文化”两者之间是否互相消灭、互相取代,她们相信在赛博世界里,数据组成的符号必会获得身份的主体性。[12]
美与暴力的修饰
人类对科幻的执着追求,不仅因为其承载着对未来生活的无限畅想,还在于人类希望明目张胆地展示暴力,而暴力尺度是判断电影美与不美最直观的界限。
东方化的服装和功夫与西方化的面孔的碰撞,电光火石般的激战与重点刻画部分主角打斗慢动作的安排,压抑的冷色调和明媚的暖色调不断交替使用,去营造亦真似幻与试图模糊二者界限的意图,这些复杂性与杂糅性的元素被导演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沃卓斯基式的导演风格,即在积极的故事结局中窥探消极实质的美感。这种暴力并不以暴力本身为主要叙述对象,而是工具式的。武打动作的舞蹈化和奇观化用于神话人物形象,很大程度上弱化了暴力的残酷性。这种设计奠定了“英雄片”的基调,并且使宿命感形成了一种循环,在不幸的命运范围内人类积极自救的悲哀感,吸引着观者一遍又一遍地期待着主角胜利,而忽视大部分人类仍然无法逃脱虚拟世界的事实。
这种美化的暴力潜藏着人们对于暴力的思考,即在“黑客帝国”这一系列带有元宇宙背景的电影中到底阐释了暴力的什么用途,和现实主义题材电影中的暴力又有什么区别。毫无疑问的是,无论是什么题材,电影中的暴力始终是为了反映现实中的暴力而存在的,或是对社会问题通过排斥手段去抵制,或是对人类内心深处阴暗面和暴力行为的控诉。而元宇宙的暴力作为拓展社会或者延伸社会的暴力,展现在电影中的多面性则更值得人们关注。电影作为20 世纪以来最有震撼性的艺术形式,与元宇宙基本上是同时发展,两者之间无论是构思还是技术都多有互相指导、互相借鉴之处。它在具备现实题材暴力的所有意义之下,还具备创新性、发散性、扩展性的特点。机器奴役人类的身体做电池,却在精神上构建富足的幻象,这种裹挟在美丽外表之下的暴力是现实世界闻所未闻的,而人类的反抗也并非只携带着英雄主义的基因,掩藏其下的是另一种伪善的暴力。
在美国的一些电影中,施暴者代表正义却蒙受冤屈,这种人物设置其实软化了暴力行为的侵略性。舞蹈化、诗化、表演化的倾向使暴力透明化,在暴力美学方面也往往忽视了道德层面的因素。为尼奥反向暴力行为合理化的前提是其“救世主”的身份,这身份不单单是权力的象征,更重要的是它来自于主体设计师的赐予。人们在观看这类电影的时候,仿佛只是在欣赏一场别开生面的对抗表演,而往往忽略了背后的问题。这种短暂的视觉冲击使观众认可电影的价值判断,为“正义者”寻找暴力的借口,也就是为自我内心的暴力提供合理的发泄口。血腥、凶残的暴力场面,在导演精巧的构思和镜头场面调度的修饰下,有时反倒呈现出一种视觉的美感,进而消解了暴力的残酷性。
爱与暴力的内化
谈到元宇宙相关电影,大家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是《头号玩家》《阿丽塔》《银翼杀手2049》《攻壳机动队》等,而使“黑客帝国”真正与其他同类电影区别来的,正是该系列的第四部,因为在永恒的暴力旋律中,导演在这一部明确了“爱”这个主题,在爱之中又具体细化出“爱情”这个核心。电影最后的字幕中提及到一句话:爱是万物的起源。如果说尼奥是7.0 世界成立的原因,那么崔尼蒂就是使这个世界稳定的必要因素,而爱情则是打破虚幻的唯一救赎。分析师说:“单独相处,你们两个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就像酸和碱,混在一起却很危险。”这明显带有柏拉图爱情观的色彩,即人自己本来是不完美的,一定要和别的主体结合,但是结合就没有排斥吗?爱是力量吗?或者爱是暴力吗?尽管导演在刻画尼崔二人部分时极力用视听手段柔化暴力镜头,但却难掩温情下的暴力正不知不觉地侵袭着“他者”,也荼毒着“自我”。电影主要是以尼奥的视角展开的,这里也主要是围绕着尼奥的自我讨论崔尼蒂的他者问题。
一方面,“爱欲会激发出一种自愿的忘我和自我牺牲。”[13]这是7.0 世界成立的前提。一开始,分析师通过尼奥对崔尼蒂的爱而创造、稳定住这个临时世界;尔后,尼奥在与崔尼蒂的接触中渐渐觉醒,对矩阵世界产生了越来越多的怀疑;最后,因为尼奥想解救困住的崔尼蒂而自愿重回矩阵世界,涉生命之险与机器和程序战斗。尼奥的每一次抉择,几乎都建立在对崔尼蒂的基础之上,并且自愿为其舍身奋战。这种无私引发了另一个思考,即这种爱和牺牲具有什么样的底层逻辑。尼奥对分析师说:“如果她告诉我这是她想要的,你赢了。如果她想要我,那你就放了我们。”韩炳哲在暴力的宏观逻辑中援引了奥古斯丁的一处表述:“你在另一个人身上所爱的不是他所是的样子,而是你想要他是的样子。”[14]崔尼蒂觉醒的权力来源于三个方面,首先是母体建构师的安排,其次是尼奥的唤醒和启发,最后是自我觉醒,而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却是爱人尼奥的引导。“无论暴力还是权力,都无法让他者安之若素,就连爱也缺乏自由。”[15]这种自由藏着本我的意志,也就不能算是真正的自由了。而“只有当意愿自我克制,他者才能重获自由,回归本色。”[16]
另一方面,他者的消失和自我的投射。爱情更像是一种“自恋症”,这种映射使二者得到互相的救赎,去“他者”化的手段是隐藏的暴力。在影片的结尾部分,崔尼蒂在和尼奥被特工堵截在摩天大楼楼顶时,尼奥用自己的超级异能一边抵抗着直升机的炮轰,一边保护身后的崔尼蒂,在把炮弹转移到另一个直升机时,直升机坠楼的冲击波使二人双双被炸晕。在夕阳之下,两人从废墟之中爬起,崔尼蒂说:“我记得这个,我记得我们。”二人亲吻之后,她接着说:“我的梦想在这里结束。”说完便向楼下纵身一跃,他们并没有掉下去,也没有如前几部一样在尼奥的引领下跨到对面的楼层,而是崔尼蒂拉住了下坠的尼奥飞向了天空,自此崔尼蒂也拥有了超级异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变成了系统的第二个“救世主”。是什么激发出了她的超级异能,电影并没有给出直接回答,比较隐晦的解释是尼奥与她的爱情使她发生了改变,但实际上是尼奥改变了她,使她变成了和尼奥“相似的样子”。这种改变蕴含着潜藏在爱里的暴力和“自我”对“他者”的排斥。宏观暴力的核心在于对他者的排斥,目的是消除与他者的差异性,而电影中暴力的排他性无论是出于自觉还是自发,最终都达到了这一效果。爱欲的过程从忘我牺牲到同化他者再到自我克制,每一步都暗含着暴力,每一步也都使暴力扭曲。
结语
在这部电影里,“元宇宙”概念承受着讨论真实和虚假的巨大压力,同时也向人类社会提出了一个长久的讨论议题:在未来,暴力是否可以由扩大空间而得到缓解;暴力能否可以在元宇宙世界自由释放;爱欲与暴力的螺旋关系可否拆解。但就如同讨论电影是否展现真实一般,终究是无从回答。“我们在虚构的电影中面临着这个棘手的问题:真实的回归并不是指它回归真实本身,而是回归成‘虚构的真实’(reality fiction),即媒介化了的有关真实的影像。”[17]影片借助科幻构想出未来世界,包裹着开放式的哲学拷问,最终激发人们对元宇宙世界危机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