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塔拉：马鞍里雕出草原梦

白英

蒙古族马鞍具

策马奔腾

宝音塔拉，克什克腾旗蒙古族马鞍具制作技艺传承人

装鞍韂

草原风味

马鞍具手艺人宝音塔拉的家在达来诺日镇托力嘎查的达尔罕塔拉，草原人家院外牛羊成群骏马嘶鸣，院内整洁宽敞与大自然完美相融，步入其间感觉分外畅快。宝音塔拉肤色黝黑、身材健壮，处处透着蒙古汉子的朴实与真诚。走进宝音塔拉的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墙柜上陈列的“‘马鞍子制作技艺’赤峰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等闪闪发光的荣誉牌匾，工作间里几副马鞍具成品精美别致，运用大量蒙古族吉祥图案作为装饰，很有特色。环视四周，墙上挂着马鞭、马镫、缰绳、肚带等种类繁多的配件，足有十余种之多，这情景让人联想起脍炙人口的《木兰诗》中“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的诗句。工作台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马具制作工具，各色金、银、铜、铁、玉、石材质的小配件和装饰品在阳光下闪耀着光彩。还有一只篮子，里面是各色布料和绣片，那是宝音塔拉妻子塔里图雅的“阵地”，鞍鞯上精美的刺绣和布艺装饰都是由她制作完成的，没想到马鞍具制作这么复杂，是集木工工艺、金属工艺、刺绣工艺及皮件编织等工艺于一身的综合手工艺。

热情的宝音塔拉夫妇为客人们端出了他们自制的奶食品，大家坐在马具间，喝着喷香的奶茶，交谈逐渐热络起来，原本不善言辞的宝音塔拉也渐渐打开了话匣子。宝音塔拉以放牧为生，家里养着十几头牛二十来匹马，还有一百多只头羊，尽管劳作繁忙，但一有时间他最喜欢的，还是钻进工作间，摆弄自己永远也做不完的马鞍，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说起马鞍的历史与文化，宝音塔拉侃侃而谈话如泉涌。“女人要有一副好头饰，男人要有一副好马鞍”，“人靠衣装马靠鞍，好马要配好马鞍”。马鞍，蒙古语称“额莫勒”，是背在马背上供人骑乘的马具，蒙古人特别喜爱骑马，十多岁的孩子就会骑，对鞍具也特别讲究。过去，马作为蒙古人主要的交通工具，不论王公贵族还是普通百姓，都把马鞍看得非常重要，渐渐发展为蒙古族男人身份的象征。为了做一副称心如意的马鞍，蒙古人甚至要准备好多年。即使是牧民使用的普通马鞍，好一些的也能抵上几头带犊乳牛、带驹骒马的价格，一副好马鞍则能供好几代人使用。

马鞍，在游牧文明的历史与光荣里，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蒙古族制作马鞍历史十分悠久，距今已经有2000多年。在没有鞍的时代，人们需要骑跨于裸马的背上，仅靠抓住缰绳或马鬃，并用腿夹紧马腹使自己在马匹飞驰的时候不致摔落。“马镫的发明和发现，与农耕民族发明耕犁一样，对游牧民族来说，具有划时代的革命性的意义。马镫是游牧人生命的起点，马镫解放了游牧人的双手，骑手们无须再用双手紧握马鬃奔驰，骑手变成骑兵。”北方民族史专家勃尔只斤·吉尔格勒所著的《游牧文明史论》这样写道。可见，马鞍的发明，使蒙古人跃上马背，成就了辉煌的业绩。对于蒙古族马鞍的长处，宋朝人彭大雅在其名著《黑鞑事略》中，就有精辟的论述：“其鞍辔轻简，以便驰骋，重不盈七八斤，鞍之雁翅，前竖而后平，故折旋而膊不伤；镫圆，故足中立而不偏；底阔，故靴易入。缀镫之革，手揉而不硝，灌以羊脂，故受雨而不断烂，阔才逾一寸，长不逮四总，故立马转身至顺。”作为与马关系最亲密的马鞍，经过千百年锤炼，制作技艺已成为一门独立艺术，并在历史中不断发展、演变，又承载了璀璨的马鞍文化。

并驾齐驱

牧马人离不开马鞍具

马鞍的制作需要一定的耐心和手艺，一副好的马鞍选材讲究，造型美观，乘坐舒适，结实耐用，多种工艺的结合更是考验匠人的手法。在宝音塔拉的心中，做马鞍最要紧的活儿就是掌握整体造型和案板结构。“做好马鞍，得爱马懂马，对马的浑身上下了如指掌，就像我们穿鞋一样，马驮着鞍即使跑很远也很舒适。”在院子的空地上，宝音塔拉正在砍制鞍板，他一直沿袭克什克腾旗传统手法制作马鞍，从选材、做工到样式，都根据骑者的特点量身设计。马鞍的木材多采用木质坚硬细腻的桦木，和别的木料相比，桦木做的马鞍既轻便又结实，而且不容易磨破马匹。宝音塔拉说，桦木砍倒以后，一般要干燥一段时间才能使用，一副马鞍需准备四块材料，两块凸形的叫左鞍板和右鞍板，两块U 形的叫前鞍鞒和后鞍鞒，前后鞍鞒是用兩个坚固结实的树杈子，他把锛子紧握在手上，先把桦树杈砍出一个大概的轮廓，“力度、尺寸都要掌握好，一旦因为力度过大，原料损坏就会无法弥补”。 随着锛子的上下舞动，前鞍鞒开衩的部位准确地砍成平缓的马蹄形。然后，用凹锛子在鞍板上砍出需要的弧度，这个时候宝音塔拉分外小心，动作幅度也变得谨慎微小，因为这里是和马脊梁接触的地方，所以一定要砍制平整、光滑，要同马脊梁吻合，这样才不会把马背磨坏。

鞍韂皮具刻花

好的马鞍，首先要有一个好的裸鞍。鞍鞒和鞍板已经砍制出了大概的形状，宝音塔拉接着要做的是组装粘接鞍鞒鞍板，这个工序可是非常考验功力的。因为后鞍鞒需要承受骑手臀部的压力，粘接不牢固就很容易断裂。他细心地检查鞍鞒鞍板的连接部位，不严实的地方要继续打磨，直到严丝合缝。此时木鞍的雏形已成，是他最拿手的“元宝鞍”，接下来，他继续进行细部修整，目的是把有棱角的地方砍成圆弧形，用刮刀把木鞍有弧度的地方仔细的刮平整。磨制前后鞍鞒时，他不时地比对测量，特别是后鞍鞒打磨出的弧度要比前鞍鞒稍大且光滑，这是为了人骑乘时更舒服。制作一个木鞍要经过选料、砍料、熏窖、粘板、铆鞍子、净面等多道工序，主要是用铁锛子砍，其间需要反反复复的修整与打磨。宝音塔拉说，这绝活是一代代的从祖辈手里传承下来的技艺，不依靠任何模具和机器，鞍子的角度、宽度、弧度就能兼具力学、结构学和美学的原理，全凭手艺人的眼力和经验，是蒙古族智慧和生活经验的结晶。

制作裸鞍的过程繁杂而辛苦，可宝音塔拉却很享受，当他看到木鞍在他手上一点点完成，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然而裸鞍还远远达不到能够使用的程度，需要精心妆扮，开始做皮活与金活，俗称“拴马鞍子”。皮活包括整合大小皮韂、皮坐包、皮肚带、皮缰绳、挂蹬皮、千斤坠（系皮肚带）等，金活有前后鞍鞒鞍板镶条、钉金属泡、上蹬皮扣和肚带扣、挂马镫等。也就是说，马鞍上面要包起来，下面要衬上屉子，左右加大韂小韂，前后穿上捎绳，才能成为一副完整的馬鞍。这些东西看上去简单，过程却处处精细，闪烁着游牧民族的大智慧，是实用性和装饰性的统一，科学与审美的结合。

系马绊子

“马嘶芳草锦鞍鞯。”马鞍孕育了民族的骄傲，也编织出草原人民理想的花环，这些都体现在马鞍的装饰上。每一个配件、每一个花纹都有其装饰的法则和文化内涵，讲究的马鞍子，每个部位都要加以美化，如软垫、鞍鞒、鞍韂、鞍花等，还有辔头上的鼻花和腮花等银饰件，刻制各种花纹图案后，更显华丽夺目。鞍韂是马鞍的重要部件之一，它的作用是防止马镫碰伤马身两侧，也防止马身上的汗水弄脏骑手的衣物。宝音塔拉用牛皮做大韂，上面装饰有轧出来的鞍花，一个大鞍花在中央，其它几个小鞍花排列成圆形围绕在大鞍花的四周，空白的地方配有云纹加以装饰，蒙古族尚圆，圆形象征团结、团聚、充实、饱满，所以鞍花造型以圆形运用居多。鞍韂上端用捎绳绾个疙瘩固定在鞍板前后，宝音塔拉细心地在绾疙瘩的地方上面罩上一个银鞍花。马鞍的“雕花”不只是花，而是吉祥图案的总称，栩栩如生的动物、生机盎然的植物、符号化的图案创作灵感来自于自然，也来源于游牧生活，有着强大的文化魅力。通过精美的图案表达着平安与吉祥的愿望，也透露出蒙古族的生活哲理和审美观念。

马镫也是马鞍具上的重要部件，由镫绳和镫盘组成，宝音塔拉设计的马镫非常巧妙，镫绳穿在前鞍鞒后面，样子很像人们的裤带，一端有带卡子，一端有窟窿眼，可以根据骑手的腿长腿短，随时加以调整。宝音塔拉说，马镫的作用不仅是帮助人上马，更主要的是，骑马人在骑马时可以支撑双脚，能最大限度地发挥骑马的优势，同时又能有效的保护骑马人的安全。一副马鞍具里，鞍鞒、鞍屉、鞍垫、鞍韂、镫磨、鞍花、缰绳、马镫、马绊、马鞭等，构建起相互关联的整体马具系统，即使是很小的配件，也都无比精致。“马鞍上的一切都蕴含着文化，小到一粒鞍花都有自己的故事。”中国工艺美术行业大师庞大伟这样评价蒙古族马鞍。装饰讲究的蒙古族马鞍，从颜色的选择搭配到装饰纹样都极具民族特色，触动人们的心灵，让人情不自禁地赞叹，在欣赏的同时深深地感受到匠人在马鞍上所倾注的情感。

宝音塔拉生长在克什克腾旗的牧民家庭，家族可以称得上马具制作世家，祖辈父辈都是制作马具的好手。他从小和马打交道，因为爱马所以对制作马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做马鞍是我最热爱的事，在我的生活中不可或缺。”1983 年出生的他，从十几岁学习做马鞍开始，二十多年一直钻研马具制作技艺，先后制作了二百余套马鞍具。由于他制作的马鞍具品质优良，样式新颖，贴近牧民的需求，在克什克腾草原上享有盛誉，不但在本旗销售，还远销到赤峰市周边旗县和锡林郭勒盟、通辽市等，多次参加赤峰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示暨民族手工艺品展销会，得到消费者的一致好评。

克什克腾旗的马文化（克什克腾旗文化和旅游局提供）

做马鞍具是宝音塔拉的爱好，也是他是事业，然而，提起蒙古族传统马具的传承现状，宝音塔拉喜忧参半。“现在的人们出行多选择骑摩托、坐小车，骑马的人少养马的人也少，做马鞍子的人更少”。随着时代的变迁与生产生活方式的改变，许多人对马具的了解也日渐淡漠：“一副马具包括十几个乃至二十几个部件，现在好多人都说不清楚它们分别叫什么名字、起什么用处了。”这样的现状让他有些忧心忡忡：“如果我不坚持做，不坚守这门技艺，传统恐怕就要丢掉了。”

可喜的是，马鞍具制作艰难传承的情况在近些年出现了转折，2009年，“克什克腾旗蒙古族马鞍具制作技艺”列入内蒙古自治区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随着草原旅游的持续升温，旅游景点的马鞍需求量猛增，同时餐饮、住宿、博物馆、文化馆等单位装饰性需求也不断增加，找宝音塔拉做马鞍的个人和单位越来越多。马鞍寓意平安吉祥，礼品马鞍的市场也不断扩大，手工制作的马鞍价格节节攀升。同时，从国家、自治区到市、旗，来自各级政府的支持也让他对马具技艺传承有了信心，克什克腾旗文化旅游体育局非遗中心的吉雅主任多次到家里走访，帮助整理了马鞍具制作的资料，对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产品的展销宣传也做了很多工作。2018年12月，宝音塔拉成为“马鞍具制作技艺”克什克腾旗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2020年6月，又成为“马鞍子制作技艺”赤峰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

克什克騰旗旅游业的发展让当地马文化深受游客关注，宝音塔拉抓住这个机遇，推出一系列精致小巧的马鞍模型，作为旅游周边产品进行销售。他说：“克什克腾旅游发展这么好，马鞍模型很受游客欢迎，今年借着复苏的旅游市场，准备再做上几十副。”两年前，宝音塔拉注册了新媒体，常发些自己制作马鞍的视频，吸引了不少的粉丝，有一位来自呼伦贝尔的客户看到视频后慕名订做一个女孩子专用的马鞍，宝音塔拉根据女性的特点专门制做了鞍鞒，设计了图案，订做人非常满意，收到后又介绍了很多客户，通过网络宝音塔拉又开辟了新的市场，祖传“皮具马鞍”在短视频平台销量逐渐升高。

整理马具

克什克腾旗那达慕大会历史悠久，已逾百年，每逢盛会期间都要举行马鞍具评选比赛，宝音塔拉制作的马鞍具凭借坚固、美观、装饰新颖屡获大奖，周边牧民慕名而来向他寻求技艺、传承带徒。现在，宝音塔拉成立的马鞍具制作传习所，已招收三名徒弟学习马鞍具制作技艺。“蒙古族是马背民族，人和马是分不开的。我今年才40岁出头，遇上了好时代，我就想把我们克旗的马具做好做精，让更多的人通过马鞍具感受我们的民族文化，留住我们民族的传统技艺。”宝音塔拉更加热忱地把全部身心投入到马鞍具制作技艺的传承中，为了播撒马鞍文化的种子，让更多的年轻人喜欢马鞍具爱上马文化，他自发组织每年一度的民间赛马活动。年年农历五月底，正是草原最美的季节，牧民们就骑着爱马从四面八方前来比赛，同场切磋技艺，感受马背生活，交流马背文化，而他，也会把自己亲手制作的马鞍当成奖品送给优胜者。

灵巧的双手、娴熟的技艺，专注马鞍具制作的宝音塔拉，技艺里凝结着蒙古民族的优秀品质——感恩、坚韧、负有责任感、热爱民族文化。马鞍承载着草原民族的历史，代表着蒙古民族的技艺和审美，也见证着蒙古人的传统和习俗。宝音塔拉让我们相信，只要民族文化传承下去，马鞍文化就会在新的时代里大放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