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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律宾“垃圾堆美食”

2023-05-08陶恺

看世界 2023年8期
关键词:贫民区垃圾堆贫民窟

陶恺

马尼拉贫民区里的贫民制作的“垃圾堆美食”Pagpag

在我们的认知中,“垃圾食品”意味着一顿主要由碳酸饮料、油炸食品组成的快餐,或是因计划不周而腐坏变味的食物,再或者是高油高糖、蛋白质含量低的“美味垃圾”—无论定义如何变化,“垃圾食品”似乎只是个形容食物营养欠缺、健康不足的形容词,与真正丢在垃圾桶中的垃圾无关。

但在菲律宾马尼拉的贫民区里,真正的穷人在吃真正的垃圾。近日,随着全球疫情形势渐缓、环球旅行再兴,马尼拉贫民区中的“限定美食”—一种名为Pagpag的食物也出现在许多猎奇旅行者的笔记中。

在菲律宾本土方言他加禄语中,Pagpag的本意是“从衣服或地毯上抖落下的灰尘”。但在马尼拉贫民区,当地人延伸了“抖落”的用意,引申其为“清除肉类残食上的脏东西”,赋予了这个词新的含义:从垃圾桶捡来的肉。

没有修饰、不是形容,Pagpag就是从真实的垃圾桶中被挑拣出来,进行一番加工、清除“脏东西”,再出售给贫民区住户食用果腹的肉。

长期使用垃圾食品会导致各种健康问题,食用真正的厨余垃圾看起来百害而无一利。作为菲律宾首都、号称“亚洲纽约”的马尼拉,何以让居民窘迫到食用垃圾过活?

马尼拉贫民区居民正在加工Pagpag

凌晨3点多,寻找Pagpag的贫民窟居民就早早醒来,前往贫民窟的垃圾堆旁等待。等到垃圾车从“城里”驶来,倾倒出垃圾,守在垃圾堆旁的人们就蜂拥而上,在各种垃圾中寻找带肉的骨头。

在一片垃圾中分辨什么能做Pagpag的标准很简单:要有肉,不能只是骨头, 明显泛着酸味的也不行。大多数时候,这些剩肉都是贫民窟世界之外的餐厅客人们没有啃食彻底的部分,以炸鸡翅这类不容易吃得干净的“骨架”居多。

带着这些“战利品”,贫民窟的居民开始进行加工。先是用水将这些骨架清洗一遍,再用开水彻底煮沸一次,以期用高溫消灭细菌。清洗、灭菌后,“垃圾堆里的骨架”似乎就洗尽铅华,变成了最普通不过的烹饪原材料,人们再用辣椒、胡椒、番茄酱等能够掩盖食物本身味道的重口味调料,进行简单的烹饪,Pagpag便制作完毕。

如果亲眼看到一番加工后的Pagpag,如果忽略它垃圾堆的“出身”,眼前这些肉的卖相不错,很像街边快餐店潦草烹饪的炸鸡,足以满足贫民窟中肉类匮乏的人们。

事实上,因为过于广泛的需求,在马尼拉的贫民窟,Pagpag早已不再是“捡垃圾吃”的个体拾荒行为,而是形成了颇具规模的“产业”,日复一日地“生产”与轮转。

在贫民窟的街边,随处可见售卖Pagpag的摊位,它们大多用大号塑胶袋装着,价格根据袋中骨架肉的厚度上下浮动。对于贫民窟中的人们来说,这一袋“二手肉”是货真价实的物美价廉:在菲律宾,一只整鸡的价格大概在160比索(人民币约20元),而一大袋Pagpag售价在50比索左右(人民币约6.33元),便宜太多,偶尔买上一大袋,只花很少的钱,就能让全家吃到肉,补充来之不易的蛋白质。

一些颇有经营头脑的商贩,还会在“作坊”生产中动一些脑筋,在Pagpag的包装上下一番功夫,让它看起来更美味—在一家有着11年历史的“老字号”Pagpag摊位,店主将Pagpag从不太“上镜”的塑胶袋中解救出来,放在透明小碗中。这样,一碗的价格便可以卖到20比索(人民币约2.53元),甚至还吸引了许多游客“尝鲜”。

真实的日常生活,不像猎奇尝鲜那样能够随心所欲地抽离。如果有能力选择,当然没有人愿意吃别人的剩菜、费尽心思地加工垃圾,让它们看起来容易下咽。

如果游客前往马尼拉,猎奇吃一份精心烹饪的“垃圾”,或许能够体会到当地社会极致的撕裂。

在一片垃圾中分辨什么能做Pagpag的标准很简单:要有肉,不能只是骨头。

马尼拉华侨义山公墓

作为菲律宾的首都,马尼拉并不逊色于世界上任何一座首都—它是全球最为国际化的城市之一,高楼大厦、耀眼霓虹、繁忙交通、精致人群……这些都市要素,马尼拉一个都不缺。

但在繁华之下,在那些匆忙模糊的“大多数”的两边,是马尼拉的“两极”:拥挤的贫民窟与昂贵的墓地—马尼拉拥有世界上最昂贵的墓地。

在马尼拉街头行走,如果没有事先被告知,游客很可能会被路边装修豪华、环境优雅的“豪宅”吸引,以为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宅邸。这些房屋有专门的保安守卫、有佣人进进出出打扫,家具、水电什么都不缺,甚至还有电梯……但这些“豪宅”,其实是当地的华人墓地,保安、佣人和各式家私服务的,是并不能真实享受到这一切的逝者。

在马尼拉,一间70平方米左右的“小户型”墓地租金也令人咋舌—年约15万元人民币。

在马尼拉,一间70平方米左右的“小户型”墓地租金也令人咋舌—年约15万元人民币,一次需要缴满25年的费用,大概375万元。那些占地庞大的别墅、楼层再高上几层,价格会高到令普通人难以想象的程度。

繁华城市景观的阴影处、优雅僻静的墓地别墅旁,是超过400万人生活的贫民窟—马尼拉拥有世界上密度最高的贫民窟,“忙着活下去”是这里的主题。新鲜的蔬果、干净的水在这里皆是奢望,就连价格低廉的“垃圾”Pagpag也不是能常常见诸餐桌的:6元人民币一大袋,看起来已经很便宜了,但可能是贫民窟家庭一名普通男主人干一整天活的全部工资收入。因此,Pagpag的功能并非果腹,而是改善伙食。

一面是一天6元买“垃圾”都要想一想的窘迫活人,一面是一年至少花费15万元的逝者。在马尼拉“极与极”的撕裂里,Pagpag只是浮出水面的、令人惊异的冰山一角罢了。

“如果想活着,就不能对食物太挑剔。”

人人皆知回收厨余垃圾再食用充满风险。即便尽力清洗、煮沸,健康风险也是如影随形:食物变质产生的毒素不可估量,即便食物本身还没腐烂,吃过它的人是否带有传染病也无法追溯,这让肝炎、伤寒、腹泻和霍乱等食源性疾病发生概率陡生,加上贫民窟环境本就逼仄、卫生堪忧,一旦爆发群体传染病,后果堪忧。

在Pagpag“走红”之后,无论是菲律宾国内的扶贫委员会、各式福利基金会,还是CNN、BBC这样的媒体,都将目光对准了这些常年生活在聚光灯外的人,他们或是发表声明警告人尽皆知的风险,或是用镜头叙述人们“吃垃圾”的习以为常,希望引起国际社会的重视。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何不食肉糜”的表现。

生活在贫困中、行走在“极与极”之间的贫民窟居民,没什么心情感叹命运的不公、来不及嫉妒为何逝者的墓穴好过活人的房屋,更不会因为健康、卫生的原因放弃Pagpag。

Pagpag背后这条“产业链”,实实在在地成了许多贫民窟居民暗无天日生活里的一束光。

独自养活几个孩子的单亲妈妈,从早到晚做苦工赚到几十比索,支撑她的,是能用几天工钱买一份Pagpag,让孩子们“吃点好的”;没上过学的孩子,在街头到处寻觅日结零工,赚到一点点钱,就买一份Pagpag带回家。

凌晨就守候在垃圾堆边的Pagpag加工者们,也在这项“产业链”的劳动中得到了回报。一名常年参与捡拾、制作Pagpag的家庭主妇靠着这项生意,有时一天能赚到20元人民幣左右,在多年的努力后,她让一家六口住上了有屋顶的房子—在贫民窟,屋顶是比肉还奢侈的东西。

在漂浮着垃圾、挣扎着生死的贫民窟,泛着难得油光的Pagpag,提供的不仅仅是奢侈的肉类营养,还有独一无二的情绪价值。将自己没有屋顶的家称为“Happyland”、将垃圾堆里诞生的Pagpag称为“特产”“美食”……身在其中、无力回天的居民,换一个角度,总有方式安慰自己,在无可改变的现状中生活下去。

但当地政府、国际社会,或许要在Pagpag面前思考:一个令人期待的、真正意味着温暖快乐的Happyland,应该让人们寄希望于垃圾吗?

特约编辑姜雯 jw@nfcma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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