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虫》现实主义立意下的多层美学表达探究
2023-05-03赵程远李斌娟
赵程远 李斌娟
摘要:韩国导演奉俊昊(Bong Joon ho)执导的电影《寄生虫》,是一部反映东方社会伦理的现实主义作品,影片超越了地域、文化种族的差异,亮相全球,引起了大众的集体共鸣。在艺术世家成长起来的奉俊昊具备独特的美学理念和审美眼光,社会学的专业知识背景支撑他以独到的视角挖掘韩国社会中的痼疾。影片通过微观的视觉切入,用以小见大的方式向观众展现了在以精英群体为主导的意识形态迷雾中,小人物的生存窘境和个人的主体意识的触发与激化,其与韩国社会的阶级分化、权力失衡等诸多病症关联,铸就了一场社会性和艺术性双复合的视听盛宴。文章从符号式表达、空间美学建构、潜意识挖掘等方面进行分析,旨在探究电影《寄生虫》现实主义立意下的多层美学表达。
关键词:韩国电影;现实主义;大众文化;符号指涉;阶级鸿沟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3)03-0238-03
韩国导演奉俊昊凭借影片《寄生虫》斩获第92届奥斯卡四项大奖,这也是史上首部获奥斯卡最佳影片奖、最佳原创剧本奖的亚洲电影。《寄生虫》之所以能在众多作品中取胜,离不开奉俊昊书香门第的家庭背景及自身完善的学识体系。
从《雪国列车》《江汉怪物》到《寄生虫》,他的每部作品都触及社会中存在的敏感议题,并将它们搬上荧幕,映照出多侧面、多角度的现实问题。除去外部环境给予的开放的创作空间,导演自身也在运用娴熟的电影语言塑造多模态话语,给影片的主题寓意释放更多可解读的空间想象。
影片《寄生虫》讲述了韩国金氏一家四口居住在阴暗的地下室,过着相依为命、浑浑噩噩的生活,大儿子基宇朋友的到访,为这家接近并寄生于上流社会带来了契机。他们凭借伪造的证书、虚假的身份攀附于上层阶级,然而欲望如黑匣子般深不可测,随着内心贪念的持续发酵,其如寄生虫般侵蚀着朴氏一家。
(一)多重斗争对抗既定宿命
1.三层斗争相互交织
安德烈·巴赞说:“唯有这种冷眼旁观的镜头能够还世界以纯真的原貌,吸引我的注意,从而激起我的眷恋。”作为现实主义题材影片的《寄生虫》是韩国现实世界生动的缩影。“舒舒服服、平平稳稳、合理而又民主的不自由”,能够让人们接受和容忍社会现状。
无论是影片的主题思想还是叙事情节,都凸显着“现实”两个字。以金基宇一家为代表的底层阶级和以朴社长一家为代表的上层阶级呈现出一种共生和对抗关系。从头至尾,金基宇一家都在斗争,他们的反抗策略是小市民善用的一系列把戏。从一开始为谋求生存与比萨店店员展开口角之战,极力实现利益最大化,到后来凭借着各种欺骗的伎俩一步步融入朴社长的家,想要不断占领并与其共生共存。上下阶层因固有观念及阶级差异使双方矛盾不断激化。这种底层角色的斗争渗入影片的各个方面,底层阶级群体画像下的集体反抗和斗争为的是保全生命,满足自身私欲。
2.宿命桎梏下的余响
尽管斗争贯穿影片始终,每个角色都在斗争,但其终归还是难逃宿命的桎梏,这种无力改观的颓靡气息也留存于影片的各个角落。底层阶级在夹缝中求生,尽管他们付出了极大的努力,但未来依然不会得到改变,这一恶劣的现实反映了韩国“阶层固化”的社会弊病。虽然基宇和基婷有着聪明的头脑、优秀的模仿能力,但家庭贫困这一问题仍是他们前进路上的最大绊脚石。虽然在影片的最后,基宇充满了能量和对未来的希望,但幻想通过买下别墅与父亲相会这一梦想仍是泡影。反觀上层阶级,他们的子女一出生就可以凭借优渥的家庭背景,享受最丰富的教育资源。既定命运下的无奈是韩国社会贫富差距两极分化的现实书写,由此引发观众对社会不公问题进行深入思考,这也是对小人物难以挣脱宿命论的一种感慨和惋惜。影片运用了反差性的技巧形成一种二元对立的主旨结构,丰富了作品的结构形态,增强了作品的艺术张力。
(二)主体权力倒置消解视觉快感
电影提供若干功能的快感,其一就是观看。在有些情况下,“看”本身就是快乐的源泉[1]。劳拉·默维指出,所谓窥视欲绝不仅仅指由观看而产生的快乐,而且是一个“将他人变成自己的控制性凝视所宰制的对象的过程”[2]。在《寄生虫》里这种观者与被观者双层关系的构建中,表面上雯光及基宇一家在深入和寄生上层阶级的过程中,掌握了朴社长家最大的秘密、最多的信息。雯光甚至知道朴社长夫妇无从知晓的房子的第二层地下结构。反观基宇一家,在初次踏入朴家起,就不断挖掘和分析朴氏夫妇的特性及弱点,他们通过窥视家庭内部的秘密,达成自己的目的。从获取的资源条件来看,金基宇一家总是处于一种敌明我暗的优势中,却从未掌握到权力支配者所能享受到的快感。不同于其他影片中权力拥有者所持有的统治权和支配意识,这种“看”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隐匿身份,而不得不采取的一种伪装。
影片前半部分,基宇一家为置换掉朴家佣人,隐匿在暗处采取一些把戏,在偷听和窃取的道路上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露营被意外取消的那一晚,朴家行程的突然改变成了基宇一家美好幻想的梦魇,他们惊慌失措、仓皇而逃,如虫蚁躲入黑暗的角落。虽作为窥视者被迫听到了朴氏夫妇的亲密对话,但隐匿身份被迫窥视的举动,使其如同戴上镣铐的囚犯,处在一种无法挣脱的捆绑和压制下。伴随夫妇两人对“廉价内裤”鄙夷意味的话题讨论,整个快感结构被消解和打破。
(三)多层空间布局隐喻异化人格
电影制作者借助电影的叙事空间暗示整个故事空间,表达某种观念或意识,犹如人的心理构建。丰富的空间形态与人物多层的人格构造互为表里,可以看作弗洛伊德人格划分的三层结构——本我、自我和超我。
所谓本我,即本能的我,完全处于潜意识之中。本我遵循天性,以满足自己的欲望为基准。别墅中不为人知的地下二层就是人类本我属性的一种体现,它是对人类潜意识的一次深挖。同属底层阶级的两家在地下室里相互厮杀,为争夺在朴氏一家的寄生地位、融入富人阶级生活的机会,满足自己的私欲,完全忽视了现实世界的规训和准则。
别墅的生活场域空间是第二层人格结构——自我。自我是本我和外界环境的调节者,它奉行现实原则,既要满足本我的需要,又要制止违反社会规范、道德准则和法律的行为。金基宇一家利用各种手段欺骗朴社长一家,将原始的形象、内心的恶欲隐藏。儿子基宇通过伪造大学证书将自己打造成名牌大学生,进入朴社长家当其女儿的家教;女儿基婷将自己伪装成艺术家,从而获取女主人的信任进入朴家,成为朴社长儿子的美术老师;爸爸基泽则装扮成经验颇丰、常年服务富人的司机,取代了原来的司机;妈妈则将自己包装成高级家庭保姆。
他们将自己的本我遮掩起来,将无业游民、社会层次低下的人物属性隐藏起来,成功进入朴社长家,并提前做了大量功课,抓住富人们的心理,对症下药,成功得到了朴社长一家人的信赖。
第三层空间构建较为隐蔽。超我是人格结构的最高层,其通过自我理想和典范确定道德行为的标准,通过良心惩罚违反道德标准的行为,使人产生内疚感。金基宇一家凭借贪婪获取了现在的一切,但爸爸曾对因他被辞退的尹司机产生恻隐之心,妈妈也曾因担心地下室的前管家挨饿想要送饭下去。他们也曾游离在道德的边缘,有着自我调节和控制的心理指向,会对被陷害的人产生怜悯之心。但是当一个人的心理承受突破了自我的调节和抑制,人性中最本真的恶就会不经理性的控制发泄出来,造成故事中血腥的局面。
(一)贫富场域的视觉化呈现
匈牙利电影美学家巴拉兹在他的《电影美学》里提出,人类是从“看的文化”转变为“读的文化”再发展到“看的文化”。如今,电影的摄影新技术促成了一种新的表现方式、一种新的叙述故事的方法[3]。导演利用镜头的视觉语言隐晦地传递思想,观众通过微妙的表征和象征的表现去理解其中意蕴。镜头在对准金基宇一家时,大多采用俯拍的方式,当金家坐在地下室里折比萨盒时,摄影机俯拍人物,显得其格外渺小,人物处于在画面的最低点的位置。反之,拍摄朴社长一家时,多用平拍的方式,“平等”二字似乎仅仅存在于上流社会的场域中,穷人从来没有平等对话的权利和身份。这种地位、贫富的差异表现被融入镜头,以一种无声胜有声的方式不经意间传递出来。
从空旷开放的大环境空间转变为前景嘈杂、电线围栏相互交错的穷人生活区。较矮机位的仰角镜头特意将天花板摄入其中,水平线拦腰分割画面甚至割据大半。镜头语言的二次设计,使金氏一家与朴氏一家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二)构图中的阶级形态差异
影片除了利用人物对白、行动等视觉呈现直抒胸臆,还借构图的精巧设计优化了叙事形态,骨架般的结构起着重要的支撑和塑造作用。开场第一个镜头采用框中框的构图形态,奠定了影片的整体基调。在低矮的半地下室,只有占据墙壁面积不到1/4的窗户是唯一可以窥见外面世界的媒介。房间犹如一个密闭的牢笼般,将人物死死地囚禁在其中,一种压抑、令人窒息的氛围充斥在整个房间内部。
但朴社长家,别墅房内空间构造同样是线条式的装潢。却充斥着一种高级、奢华的气息。内部设计错落有致,不同的线条将整体的区域功能相划分。当人物置身于其中的时候,这些相隔物便化身为阶级对立的警戒线。基宇第一次在前管家雯光的带领下进入朴家时,庭院熟睡的女主人和仆人被玻璃的折角线分离开来,仆人在左,主人在右,人物阶级差异顷刻间得到彰显。
(一)道具符——权力景观的缩影
符号学先驱索绪尔认为,能指是通过自己的感官所把握的符号的一种物质形式,所指为符号使用者对符号所涉及的对象而形成的心理概念。物象符号的能指和所指像一个硬币的正面和反面,只有互相依托和支撑,才能显现出双方的价值和意义,作为语言符号的两个要素,二者缺一不可。
符号学家认为,意义的产生是通过符号的组合、对比完成的。《寄生虫》以多种符号指涉阶层关系及权力构建,其隐喻权力失衡、阶层固化致使矛盾激化产生的一系列社会症候。通过编织典型符号,引发内心共鸣,这些符号超越了文化和语言的限制,揭示了真实和典型的社会现状。
阶梯代表去富人家的路是一条不断向上的路,由此形成了一种对立的空间概念“上”和“下”。富人一家住在山顶别墅,而穷人一家住在半地下室的简陋房内。从低到高,不仅展现了住宅地势的差别,也展现了阶层的差别。在朴家的别墅内部,不同的阶梯划分出不同的区域。以中央楼梯为界线,餐厨区抬高,会客厅下沉。阶梯的设置同样有隔离的作用,将其与外界分割开来。房子的最高层为富人的居住地,富人就如同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高高在上,压制着底层的人。
(二)象征符——多种意象勾勒身份标识
1.气味
奉俊昊导演运用气味的隐喻,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4]。正是气味这一标签成了金基泽将内心愤恨化为行动,弑杀朴社长的导火索。长期的积淀和埋藏,每一次气味的出现都推动着人物行为和内心情绪的转变。气味就如同阳光一样,它是穷人身上的专属标识。这一符号从能指来说,是人物长时间居住在半地下室阴暗潮湿的环境中自带的霉味,与汗味混合形成的臭味。从所指的意义上来看,其是穷人阶级属性的象征,就像剧中角色朴社长所说,这种味道和偶尔搭地铁时所闻到的味道一样。这是底层人民无法摆脱的气味,气味作为一种符号,将有着优渥生活的朴家人与底层人士分离开,气味的能指精准地指向阶层的所指,实现了符码最大限度的解码。
2.阳光
阳光在《寄生虫》里成为上层阶级的专属物,也是展现人物身份差异的重要符號表征。可以明显看出,阳光出现的场景仅存在于朴社长家,金基宇第一次沐浴在大片阳光下,是在走进朴家大门的那一刻。阳光格外刺眼,无论是室内还是室外。而地下室潮湿、阴暗,只有一扇小的窗户位于墙壁上方,几乎没有阳光。同样,在别墅不为人知的地下室二层住着雯光的老公,那里也充斥着阴冷、昏暗、充满压抑的氛围。阳光这一意象隐喻的是金基宇一家和雯光夫妇的身份阶层,他们无法和上层阶级一样拥有平等享受阳光的权力。
贫富分化、阶级鸿沟的社会议题普遍存在,也正是得益于它的普遍性,阶级分化下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现状才被书写出来。影片的整体节奏与内容旨在超现实中传达现实理念。人物存在的环境没有明显的区域指向,是凌驾于现实之上的一种超现实的摹写。同时,通过将现实观念和人的本能潜意识相融合,展现了人类深层心理中的形象世界,这也是影片主旨内核多层次、立体化的原因所在。
《寄生虫》通过设置二元对立的戏剧矛盾、符号化的意象指涉、幻想与现实的糅合,展现出一种虚实相生、怪诞又兼具现实韵味的创作风格。
参考文献:
[1] 张洪亮.《寄生虫》:重返阶级政治与主体性失灵[J].电影文学,2020(15):136-139.
[2] 贝拉·巴拉兹.电影美学[M].何力,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3:23.
[3] 石航.符号学视角下的电影能指、所指及其多元意指[J].作家天地,2020(15):162-163,171.
[4] 金素熙,南东哲,杨亮.时代·政治·社会:奉俊昊创作谈[J].当代电影,2020(4):88-94.
作者简介 赵程远,研究方向:电视编导与制作。 李斌娟,副教授,研究方向:艺术学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