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厍的诗 [组诗]
2023-05-01西厍
西厍
在两场大雨之间我能记下什么?
除了父亲的麦子。
父亲说麦子全趴在地里,
过两天就发芽了。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只是想象他
歉收年的麦子一样稀疏的灰头发
被雨水打湿后耷拉在脑门上的样子。
(我是多么熟悉他的这个样子!)
这该死的天,旱了,又涝了。
天旱几月,父亲的心就旱几月,
地涝数日,父亲的心就全淹啦!
淹了还在电话那头说:发芽就发芽吧,
也不值几个钱。
这其实是我安慰父亲的话,
父亲又把它重复了好几遍,就像每一个
歉收的年份一样——
还能怎样?作为老天的顺民,
就算怀有怨言,甚至诅咒,
内心深处却仍供奉着老天。
春夏之交。河野上野草花的盛宴。
在混沌的花草气息里总能辨出
一两种带药苦香的——
“这里有一些草药,叫不出名字。”
春暮的沿河草花能医人宿疾,
这几乎是确定的。某些盘踞肺腑的症候
或许未必能轻松治愈,
但在禁足间隙这春暮的散步,
的确像恪守医嘱的一次赴约——
把困顿的身体交托给春暮夏初
氤氲着莫名药香的城外河野,
接受或风或雨轻柔的磋磨与揉捏。
鼻翼翕张,肺叶撑开,
邀约混沌的药力绵密渗入。
沉重肉身因局部的轻而获得某种
浮升之力。身体的信任,
显然要比心理更早一步落实——
几乎要俯首去嗅闻每一朵野草花,
以确认对它们的信任并非出于
久在樊笼偶返自然的盲目,
而是出于素朴的感恩,和信任本身。
妻子用苦艾草汁液
调制水磨米粉
揉捏了再揉捏
终于把暮春做成一种
能充分调动食欲和
记忆的食物。这样的尝试
她已固执地做过多次
上一次她用的是莴苣叶
她甚至无暇提取汁液
省掉去芜存菁的工序
简单粗暴糅合了两种
朴素的食材
然后用平底锅煎、炸
然后用糖水浇、淋、小煮
要不了几分钟
暮春就变得具体而微——
黏、香、糯、软、甜
我和妻子面对面
也和童年面对面
嚼着苦艾饼的暮春——
这黏牙的、鼻酸的暮春啊
这齿颊生香的
泪意隐隐的暮春
身着斑纹礼服的布谷先生
在想象的树冠司职督农和护法
清切的鸣声整夜不停
听见或者想象听见
大杜鹃两声一度的迫促之音
算得上一种秉承传统的
美德之举。农耕文明的血液
在久疏农事的血管里仍有
微弱的循环和回音
麦穗连夜灌浆,油菜结莢告成
芍药也在迫促的律令中
撑破胸衣
节气在她的台阁花形上堆簇雍容
——万物,俱在雍容中接盛
即将到来的盛大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