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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出土文献看儒墨战国时期的交融

2023-04-29史大丰

关键词:墨家战国交融

[摘 要] 儒墨在战国时期并称显学,墨子曾受业于儒术,墨家源于儒家。墨家所反对的,并不是儒家的全部,只是儒家繁缛的礼节、厚葬的奢华、沉湎的音乐、保守的宿命。儒墨在区别的同时,也有更多的相通之处。儒墨之所以能够交融,在于思想层面、社会层面、时代层面的共通之处。儒墨具有共同的道德追求、政治诉求、家国情怀和社会责任感,在内在逻辑上有一些共通之处。墨家的“尚贤”“尚同”“兼爱”“节用”“天志”“明鬼”等思想往往可以在郭店简、上博简、清华简等出土文献和儒家传世文献中得到印证,至于儒家辟墨、墨家非儒,恰恰能够说明战国时期儒墨思想在交锋中交融,在批判中互相吸收。儒墨合流后,墨家道德哲学则融入儒家,墨家的数理逻辑和科学精神保留在工匠技术层面。

[关键词] 文献;儒家;墨家;战国;交融

[中图分类号] B224[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2096-2991(2023)05-0018-06

我们有时把儒家、墨家思想割裂开来,儒家孟子和荀子《非十二子》的“辟墨”、《孔丛子·诘墨》和《墨子》的《非儒》《公孟》《非命》篇,反映了战国儒墨思想激烈的交锋。然而,战国时期各家的交融亦较为常见,战国各派的界限并不明显。孔德立认为,学派之间的互相批判与交锋,同时也是互相借鉴和融合的过程。[1]儒墨在互相批判中融会贯通,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特别是关于尚贤、节俭的思想,是儒墨共通的思想。墨家所反对的,并不是儒家的全部,只是儒家繁缛的礼节、厚葬的奢华、沉湎的音乐、保守的宿命。儒墨在区别的同时,也有更多的相通之处。李守奎认为:“任贤能、反战争、行仁爱、睦四邻是儒、墨战国诸子共有的思想。”[2]我们过多地关注于争论《鬼神之明》《容成氏》《治邦之道》《邦家处位》《越公其事》等出土文献的学派归属,而忽略了儒墨交融是战国思想中的重要特点。墨子曾受业于儒,《淮南子·主术训》曰:“孔、墨皆修先圣之术,通六艺之论。”《淮南子·要略训》:“墨子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吕氏春秋·当染》:“鲁惠公使宰让请效庙之礼于孔子,桓公使史角往。惠公止之,其后在于鲁,墨子学焉。”

墨学与儒学战国时期的交融主要体现在两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墨子与子思的交融。墨子应与子思同时期,或者稍晚于子思,这个时期早期的思孟学派是战国前中期儒家的主要代表,郭店简、上博简中有沈约所说子思所作《缁衣》,亦有《鲁穆公问子思》,可知这批楚简与子思关系密切。思孟学派与墨家在战国时期前中期的交融往往能够在出土文献中找到佐证。邱德修认为孟子的“仁、义、礼、智”与上博简《鬼神之明》的“仁、义、圣、智”在互相交流之下,产生了郭店楚简《五行》的“仁、义、礼、智、圣”。《墨子·七患》:“所信者不忠,所忠者不信,六患也。”继而形成《六德》中的“圣、智、仁、义、忠、信”,这种儒家思想已经是儒墨交融后的“新儒家”。 [3]352-364

经过战国中期孟子的辟墨,第二个交融的时期是墨子后学与战国后期以荀子为代表的儒家之间的交融。儒家在批判墨家的同时,也吸收了墨家思想,如荀子的《礼论》和《乐论》正是在墨家思想的基础上发展的结果。《礼记·礼运》更是介乎于儒墨之间,孟祥才等认为应是荀子贬低“子游氏之贱儒”的作品。[4]233荀子作为战国后期儒家的代表人物,虽然有《非十二子》之说,但他对墨子节用、非攻思想也批判性地接受。[5]9

儒墨之所以能够交融,不仅在于墨子曾受业于儒术,还在于以下几点:第一,在思想层面,儒墨政治哲学都关注道德内在和国家、社会治理问题,而道家更关注自然与社会的关系,名家更关注思辨和逻辑,法家的社会治理更关注外在。儒墨具有共同的道德追求、政治诉求、家国情怀和社会责任感,因此,儒墨在内在逻辑上有一些共通之处。第二,在社会层面,虽然所代表的社会群体不同,但儒家巫史祝卜集团和墨家工匠集团都属于《周官》的范围。儒墨均源自王官之学和“清庙之守”,儒为春官宗伯,墨为冬官司空,且在战国时期私学兴起的背景下得到蓬勃发展。第三,在时代层面,战国时期礼崩乐坏的时代背景下,有些儒生没有严格遵循对“礼”的高度追求,部分地丧失了儒生的气质。于是,战国晚期的荀子呼唤“隆礼”,批判有些“俗儒”的言议谈说已无异于墨子。

一、出土文献与儒墨“尚贤”思想

墨家“三表”之“本之者”,为“上本上古圣王之事”,“圣王”是“贤”的标准。出土文献也有尚贤主张,上博简《容成氏》:“余穴窥焉,以求贤者而让焉。”顾颉刚认为,禅让传说起源于墨家。清华简《良臣》中所举上古贤君与《墨子·尚贤》列举的“尚贤”事迹的人物和顺序有部分重合。[6]《良臣》:“尧之相=(舜,舜)又(有)禹=(禹,禹)又(有)白(伯)(夷)……文王又(有)(閎)夭,又(有)(泰) (颠),又(有)柬(散)宜生,又(有)南宫适。”《墨子·尚贤下》:“尧有舜,舜有禹,禹有皋陶,汤有小臣,武王有闳夭、泰颠、南宫括、散宜生,而天下和,庶民阜。”

郭店简《唐虞之道》的“爱亲尊贤”,是兼采儒墨之善而成的,与儒墨共通。[7]111《礼记·中庸》:“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墨子·非命中》:“古之圣王,举孝子而劝之事亲,尊贤良而劝之为善,发宪布令以教诲,明赏罚以劝阻。”清华简《治政之道》兼采儒墨道法,其中的“尊贤”“高贤”无异于“尚贤”。[8]儒家经典中亦有较多“尚贤”的论述,《周易·大畜》:“《彖》曰:大畜,刚健笃实辉光,日新其德,刚上而尚贤。”《周易·系辞上·第十二章》:“子曰:‘佑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战国后期的荀子,也坚决支持尚贤使能,《荀子·君子》:“敬贤者存,慢贤者亡,古今一也。” 《荀子·臣道》:“贤者当贵而敬之。”直至西汉文献,依然保留了“高贤”“尚贤”的思想。银雀山汉简《民之情》:“俗高贤而民志。” 银雀山汉简《王道》:“王道有五……五曰能持尚用贤之成功。”

“尚贤”自古就是指从低贱人等中选拔官吏,宁镇疆通过对清华简《芮良夫毖》“五相”和《皇门》“元武”“圣夫”的考辨后认为“尚贤”古义如是,并不是儒家的“不转远人”。[9]清华简《唐(汤)处于唐丘》中关于伊尹的记载与《墨子·贵义》中叙述相通。[10]儒墨之间同中有异,墨家所代表的工匠平民阶层一直有向上的政治诉求,但这种政治诉求仍寄希望于“上”的垂青,希望他们“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予之令”(《墨子·尚贤中》)。虽然也强调自身的“辩乎言谈”“博乎道术”,但是否受到重用,往往不是自己能决定的,避免不了被动性。

墨家“尚同”的条件是“尚贤”,且要求君主首先必须是贤德的。对于君主贤德的标准,儒墨都提出很高的要求,甚至要达到先圣的标准。宋宽锋认为:“孟子已经明确地主张‘贤者在位,能者在职,荀子则更为积极地肯定和认同‘尚贤的原则。这些应该都受到了墨家‘尚贤之说的影响。这一点为人所熟知。” [11]《墨子》《论语》《容成氏》等文献通篇多次提及“尧、舜、禹、汤、文、武”,《韩非子·显学》:“孔子墨子俱道尧舜,而取舍不同。”韩愈《读墨子》:“儒墨同是尧舜,同非桀纣,同修身正心以治天下国家,奚不相悦如是哉?” (《韩愈集·读墨子》)有时贤者还可以弥补天的疏漏,《尚贤中》:“虽天亦不辨贫富、贵贱、远迩、亲疏,贤者举而尚之,不肖者抑而废之。”《墨子》篇目中《尚贤》之后紧接着的是《尚同》。《尚同上》:“是故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儒家《尚书·洪范》中“皇建其有极”同样也要求君主应具有最高的道德品质。到了战国晚期的荀子,在“隆礼重法”的同时,也仍然坚持“由道德而政治”的原则。《荀子·王制》:“无德不贵,无能不官。”《荀子·君道》:“论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

睡虎地秦简在“尚贤”的同时,也对官员的道德提出了要求。《为吏之道》:“凡为吏之道,必精絜(洁)正直,慎谨坚固,审悉毋(无)私,微密韱(纤)察,安静毋苛,审当赏罚。严刚毋暴,廉而毋刖,毋复期胜,毋以忿怒夬。宽俗(容)忠信,和平毋怨,悔过勿重。”又“君鬼臣忠,父兹(慈)子孝,政之本殹(也)。”其间忠信孝恕之道,应是儒家思想。睡虎地秦简与墨家关系密切,“墨离为三”的“秦墨”特点是“为从事一派,不重理论”。池田知久通过对睡虎地秦简《语书》的研究,认为《尚同》三篇成书是在秦国,[12]185而蒙文通认为,《语书》有可能是墨家作品或受墨家思想影响的作品。[13]212

二、以出土文献看儒家“大同”与墨家“兼爱”思想

我们可以由《礼记·礼运》探讨“大同”与墨家“兼爱”的关系,《礼记·礼运》:“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儒墨有着共同的家国情怀和理想社会愿景。墨家“兼爱”与儒家的“泛爱众,而亲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相通。韩愈《读墨子》:“孔子曰泛爱众,以博施济众为圣,不兼爱哉?”梁启超认为:“墨子兼爱主义,和孔子的大同主义,理论方法完全相同。” [14]墨子“兼爱”对战国中期孟子“性善论”和内在超越论显然是有所影响的。孔德立认为,大同之“同”是儒家后学吸收了墨家的“尚同”学说之后融于儒家思想的 。[15]儒家《礼运》的“大同”也以“爱人”为基础,孟子以人类普遍具有的不忍人之心为基础,在政治上以劝说君主行仁政。[16]方授楚认为,此种大同思想,儒家平日所未有,唯于墨家则甚合。[17]金德建等也认为《礼运》属于墨家思想。[18]212-214郭店简“利天下弗利”思想也在很大程度上与墨家思想相一致。[19]墨家的“利”并不是儒家反对的“利”,而是“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的家国情怀,与儒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抱负一脉相承。与儒家“义利分离”不同的是,当墨家的“利”由个人私利上升为集体、国家的“兴天下”之“利”时,“义”和“利”便统一了起来。《经上》:“义,利也。”《兼爱下》:“当若兼之不可不行也。此圣王之道,而万民之大利也。”郭店简《唐虞之道》:“唐虞之道,禅而不传。尧舜之王,利天下而弗利(自利)也。禅而不传,圣之盛也。利天下而弗利也,仁之至也。”《墨子》共五处出现“利天下”,《尚同下》:“若见爱利天下者,必以告。若见恶贼天下者,亦以告。若见爱利天下以告者,亦犹爱利天下者也,上得则赏之,众闻则誉之。”《唐虞之道》把《墨子》中的“天下之利”和“个人私利”区别开来,并指出摒除“私利”才能做到“仁之至”。

三、出土文献与儒墨节俭思想

清华简中《越公其事》《治邦之道》《治政之道》《邦家处位》《邦家之政》的语句与墨子“尚贤”“节俭”思想颇为相似。清华简《治政之道》:“不厚葬,祭以豊(礼),则民厚。”《越公其事》中也含有“不厚葬”“祭以礼”等墨子独特性的思想。[20]《邦家之政》:“宫室小卑以迫,其器小而粹,其礼菲,其味不齐。”

儒墨均贊成“节用”,《墨子·非乐上》的“民有三患”与孔子“足衣足食”有思想联系。曾子尚节俭,《礼记·檀弓下》:“曾子曰:‘晏子可谓知礼也已。……国奢则示之以俭,国俭则示之以礼。”《孝经》:“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周易·节卦》:“《彖》曰:节,亨,刚柔分而刚得中。苦节不可贞,其道穷也。说以行险,当位以节,中正以通。天地节而四时成,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左传·庄公二十四年》:“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论语·学而》:“节用而爱人。”战国晚期荀子亦赞同节俭,《荀子·天论》:“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荀子对墨家节用思想进行了发展,他认为要裕民 ,因为“下贫则上贫”“下富则上富”,只有老百姓富裕了,国家才能富强。《荀子·王制》:“足国之道,节用裕民而善臧其余。节用以礼,裕民以政。”他对墨子一味地节用进一步进行了完善,认为应该“节用以礼”,还进一步提出了“裕民”的具体举措,“轻田野之税,平关市之征,省商贾之数,罕兴力役,无夺民时,如是则国富矣。夫是之谓以政裕民。”荀子在经济上的“开源节流”思想反映了他认为经济决定财政。[21]104儒家反对不必要的节俭,《书·毕命》:“怙侈灭义,服美于人。”荀子反对墨家过度的节俭,认为墨家“蔽于用而不知文”,“上功用,大俭约而僈差等”,在《富国》篇中提出:“墨子之言,昭昭然为天下忧不足。”又“臣下职,莫游食,务本节用财无极”。

四、出土文献与儒墨天命思想

天人感应思想影响了儒墨,最终体现在《墨子·天志》和《尚书·洪范》中。墨家《非命》篇虽然强调人在命运面前的主观能动性,但墨家不否认“天”是有意志的。《天志中》:“节四时,调阴阳雨露也,时五谷孰(熟),六畜遂,疾菑(灾)戾(厉)疫凶饥不则不至。”《洪范》:“日月岁时既易,百谷用不成,乂用昏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宁。”这种天人感应的世界观在中国古代并不鲜见。上博简《鲁邦大旱》:“邦大旱,毋乃失诸刑与德乎?”又劝国君“正刑与德,以事上天”。清华简《汤处于汤丘》中,商汤说“如幸余闲于天威”,伊尹说“后固恭天威,敬祀”。清华简《殷高宗问于三寿》:“天罚是如,用凶以见訽。”又“天顾复之用休。” 《天志下》:“故子墨子置天之以为仪法,非独子墨子以天之(志)为法也。” [22]204汉初黄老道家思想也受其影响,银雀山汉简《为政不善之应》:“为正(政)多使百生(姓)恒于利,风睘运,比三,有天火下,大如雗(鶾)。”

墨家的“天志”是指“兼相爱,交相利”。《墨子·天志上》:“顺天意者,兼相爱,交相利,必得赏;反天意者,别相恶,交相贼,必得罚。”《法仪》:“是以知天欲人相爱相利,而不欲人相恶相贼也。”《天志上》:“然则天亦何欲何恶?天欲义而恶不义。”《周易》讲“天地之大德曰生”,天道向善,爱护每一个生命,墨家认为“天”是“兼爱”的。由此可见,不论是儒,还是墨,都有着中国古典自然哲学的特点,由“自然之天”的特性而演化为“道德之天”,致力于对道德向善的不懈追求。墨家的“天志”实际上与郭店楚简的“性自命出”相通,都认为普天之下的道德行为准则和人性向善的禀赋源于“天”。《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墨家虽然有着天人相分的倾向,但对于“自然之天”构建的“仪法”,人还是要不断遵循。儒、墨都没有背离中国古典自然哲学的主流宇宙观,基于这种观点,人应效法于和谐有序而向善的“天”。祁涛认为,“儒家传统中具有主宰意义的‘天”,同于“墨家具有意志内涵的‘天”,但至荀子,天成为“外在于人的无意志、无目的、无情感的存在”[23]。

儒家虽“敬鬼神而远之”,然《周易》却四处提到鬼,如《周易·乾卦文言》:“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周易·谦卦》:“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周易·丰卦》:“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在墨家看来,鬼神是“天”在人间的代言人,是“天志”具体的执行者。墨家“敬鬼神”的目的,是督促人在行义向善的修身道德之路上有所敬畏,“明鬼”其实与“天志”相辅相成。上博简《鬼神之明》中,判定“鬼神有所明,有所不明”的标准在于看他是否“赏善伐暴”。这恰恰说明墨学在楚国传播时,与儒家“远鬼”思想进行了交锋与碰撞。[24]这样看来,清华简《汤处于汤丘》《殷高宗问于三寿》等作品出现了墨家天志、明鬼思想就可以理解了。同理,我们总是争论上博简《鬼神之明》是儒家还是墨家,也恰恰说明了儒家和墨家在楚地进行了思想上的交融。墨家亦如儒家一样,强调加强德行修身是贤良之士的根本,《尚贤上》:“贤良之士,厚乎德行,辩乎言谈,博乎道术者乎!此固国家之珍,而社稷之佐也。”在墨家看来,“辨乎言谈”“博乎道术”的前提是“厚乎德行”,这与儒家“复礼”还需“克己”,“外王”还需“内圣”,“治国平天下”还需“修身齐家”,“游于艺”还需“据于德”不谋而合。李学勤也认为信阳长台关楚简与墨家有关,在这批楚简中,也有儒家的“君子之道”与“君子之教”等思想。[25]332《墨子》前七篇《亲士》《修身》等注重君子道德修养,孙诒让认为:“《亲士》所论大抵《尚贤》篇之余义。”胡适认为《亲士》《修身》《所染》“前三篇全无墨家口气”。吕思勉认为“固不得谓非墨子书矣”[25]85。墨子也讲“仁义”,《兼爱下》:“兼即仁矣,义矣。”《天志中》:“义者,善政也。”《非乐上》:“子墨子言曰:‘仁之事者,必务求与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将以为法乎天下。利人乎即为,不利人乎即止,且夫仁者之为天下度也。”墨子也站在“仁者”的角度来形成做事的准则。

五、结 语

儒墨关系在战国时期呈现出三个阶段,第一与第三阶段是前文所说交融的两个时期。第一阶段,战国初期墨子受业于儒术,从儒家分化出来,这从《亲士》《修身》等前七篇可以看出来,只不过墨家工匠出身,致力于儒法结合,构建一种工匠技术标准的“法”,追求义利统一的“法”,一种来源于“天”的“法”;第二阶段,战国中期孟子辟墨,儒墨进行激烈的辩论和纷争,墨家“兼爱”对孟子的“内在超越”产生了影响,但由于“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儒家出于对自己的维护,鉴于门户之争,对墨家所谓的“爱无差等”进行了归谬式的攻击,墨家也“非儒”,对其厚葬和繁缛礼节进行了反驳;第三阶段,到了战国中晚期的郭店简、上博简、清华简等出土文献中,既出现了墨家“尚贤”“节用”思想,也出现了儒家文献,显示出儒墨有开始融合的趋向。墨家“从事”一支入秦,致力于城守之余,也有睡虎地秦简《为吏之道》的官箴类文献出现。说书、谈辩之支合流入儒家,到了荀子的战国晚期,“俗儒”已无异于墨家。韩愈《读墨子》:“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为孔墨。”[27]57儒墨在天人关系、政治哲学、道德追求方面有着许多相通之处,墨家虽更多关注逻辑思维和工具理性,但儒墨在人文关怀、社会治理方面有许多相同的理念。陈来认为,儒墨“同出一源”“别子为宗”,儒墨必相用。[28]墨家的数理逻辑和科学精神保留在工匠技术层面,任侠精神保留在庶民阶层,而道德理想主义则融入儒家。儒墨互補,继而合流,实为历史趋势,也是一种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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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孙铁骑】

On the Integration of Confucianism, Mohism, and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from Excavated Documents

SHI Dafeng

(School of Literature,Zaozhuang University,Zaozhuang,Shandong 277160,China)

[Abstract] Confucianism, Mohism, and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are both known as Xianxue. Mozi was once trained in Confucianism, and Mohism originated from Confucianism. What the Mohist school opposes is not all about Confucianism, but rather the Confucian rituals, extravagant burials, indulgent music, and conservative fatalism. While Confucianism and Mohism differ, they also have more similarities. The reason why Confucianism and Mohism can blend lies in the commonalities at the ideological, social, and contemporary levels. Confucianism and Mohism share common moral pursuits, political demands, patriotism, and social responsibility, with some commonalities in their internal logic. The ideas of the Mohist school such as “upholding virtue” “upholding unity” “universal love” “frugality” “heavenly records” and “Minggui” can often be confirmed in unearthed literature such as Guodian bamboo slips, Shangbo bamboo slips, and Tsinghua bamboo slips, as well as in Confucian handed down literature. As for the Confucianism eliminating Mohism, Mohism being not Confucianism, it precisely indicates that during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the Confucian and Mohist ideas blended in confrontation and absorbed each other in criticism. After the confluence of Confucianism and Mohism, the moral philosophy of Mohism was integrated into Confucianism, and the mathematical logic and scientific spirit of Mohism were preserved at the level of craftsmanship and technology.

[Key words] documents;Confucianism;Mohism;Warring States;integration

[收稿日期]2023-07-08

[基金項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15ZDB065);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2CWTJ13);枣庄学院区域文化专项

[作者简介]史大丰(1977-),男,山东滕州人,枣庄学院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出土文献与文化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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