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
2023-04-28胡毅飞
胡毅飞
日升日落,似乎一切如常。
放了学,我如往常一样去拳馆训练。广场上,孩子们在嬉笑打闹,大爷大妈们跟着欢快的曲子跳舞,热情洋溢地挥动他们的手臂。街上很堵,汽车龟速地向前挪动,有几个不耐烦的司机使劲地按着喇叭。在人行道上行走的我超过了一辆又一辆车,时不时能听到车载音响传来的音乐,形形色色,各不相同。
走进拳馆,那股橡胶垫子混着汗水的熟悉气味漫进我的鼻腔,好像一下子就溶进了我的血液。这种说不上好闻的气味有一种神奇功效,能让我原本躁动的内心瞬间安静下来。当我把身后的推拉门合上的那一刻,世界仿佛静止了,这里与世隔绝,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
教练从里头走了出来,我们互相问了好。“你这样努力,将来想当职业拳手吗?”原本笑嘻嘻的教练突然郑重起来,“每天晚上练三小时,你对自己太狠了。我知道你很难受,但这事你得一点点去消化、面对。每天晚上往这儿跑,什么都不想,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只管往死里练,累了就睡,这样好像是感受不到痛苦,但你迟早是要面对现实的。不如这几天请个假,一个人好好地去面对它。”我含糊地哼了一声,便往更衣室走。教练便不再说什么了。
做完热身,拿上哑铃,開始空击训练。“再快点,再快点!步法压过去,这样才有效果!”教练催促道。他虽没开练,但情绪已经上来了,似乎比我还投入。很快,我便大汗淋漓,感觉每次挥拳都像是被一根绳子在后头拽着。“收紧核心,不要翻胯,控制住重心,再来!”教练大喊着。我不断地调整动作,出拳,踢腿。渐渐地,哑铃似浸在海水中的木头,越来越重,手臂也越来越沉。我有些喘不上气了。我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腹部,竭尽所能地吐气,像是要将体内的空气吐得一点儿都不剩下似的。腹部肌肉在此时绷得紧紧的,下半身在努力往上提,而上半身则被用力往下拽,好像直到此刻,身体才真正地变成了一个奇妙的整体。我兴奋起来,全身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这力量不是疯狂的,而是随时准备就绪的、让人心安的力量,如同水库里丰盈的蓄水。吐气,吸气,不断挥拳,我感受着双臂的酸痛、肺部的压力,享受这苦与乐所带来的无限宁静。
训练时,什么都不用管,只需释放自己,将体内的力量倾泻出来。我对着沙袋抡拳、踢腿,拳腿打在沙袋上,发出通透的声音,如同足球运动员一脚爆射时,皮球发出的美妙声响。这是一种奖励,就算累到虚脱,我仍想再一次用力击打沙袋,让每一粒沙颤动不已。
不知不觉,三个小时过去了,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只有路灯孤独地亮着。我换好衣服,和教练打了声招呼便向外走,如往常一样。身后的推拉门关上了,它将我心中的宁静也关在了身后,我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它带出这道门。抬腕看了看表,秒针正无所顾忌地向前跳动,21:30,坐公交车回家吧。
我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找了个空位坐下,晚风从车窗的缝隙中钻了进来,既让人感到寒冷,也让人清醒,而我想要清醒些。车子按照既定的路线行驶,眼熟的大楼缀着点点灯火不断平移,滑向身后。毫无征兆地,我脑海中像是发生了一场核磁风暴,突然接收到了一条从宇宙深处传来的信息,我深切意识到了什么,想起了一件被我有意识遗忘了很久但至关重要的事。
一切的回忆都如洪水般涌了上来,热泪也跟着滑落眼眶。为什么偏要挑这种时候呢?我还在公交车上呢。我仰着头,将手臂搁在脸上,拼命地咬住嘴唇。泪水如决堤般不断从眼角坠落,鼻涕顺着鼻腔往回流,我止不住地向下咽、向下咽……第一次,在母亲意外出车祸去世后第一次,我意识到了自己将要面对一个没有母爱的世界。
我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无声地哭泣。或许,我真该花些时间好好面对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