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同桌

蜂蜜柚子茶

周六的晚餐时间，照例是妈妈的“八卦”时间，笙好早就习以为常了。

“笙好啊，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熊然的同学？你知不知道他家里啥情况啊？”

“哦，他是柚子的新同桌。他家的情况我可不知道，我跟他不熟。” 虽然同班，但笙好对熊然的印象并不深，“他跑步很厉害的，每次运动会都给班级拿奖。”

妈妈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说：“听说他父母离婚了，好像是因为家暴问题，而且他家挺穷的，你说他的心理会不会有问题？”

又来？！笙好暗自腹诽。肯定又是从那个“妈妈群”里看来的消息，这些关系还不错的长舌大妈平时最喜欢唠些家长里短。不过这样的推测可太草率了。“熊然看上去挺阳光的，现在离婚的家庭多了去了，难道这些家庭的孩子个个都有问题？老妈，你想多啦。”笙好耐着性子跟妈妈讲道理，她知道，妈妈只是竭尽所能地想要保护她不受伤害。

第二天中午饭点，笙好自己却有点“想多了”——好奇心作祟。食堂里人山人海，在杂乱的高分贝背景音的掩护下，笙好向柚子转述了昨天妈妈讲的离谱消息，最后加上一句：“不会是真的吧？”

“这都是什么逻辑呀？熊然和我们一样，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柚子一边大口地嚼着鱼香肉丝，一边回忆起自己的新同桌，“如果要说穷，我倒觉得是可能的。熊然总是穿回力鞋，卫衣就那两件，没见过别的。对了，他连笔盒都没有。一支黑笔、一支红笔、一支自动铅笔和一块橡皮，就放在桌洞最靠外的地方。不过他可会整理了，书本、水杯什么的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连试卷都按日期整理好，太吓人啦！”

柚子记得刚换座位那一整天，好像只有她说了一句“请多多包容”，熊然沉默地点了点头。但在第二天大课间，熊然拆薯片的时候主动问她要不要来点，拆开包装之后，先让柚子抓了一把。柚子有点摸不透熊然的为人，但感觉还挺不错的，应该能好好相处。

期中复习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这样的学习氛围是柚子从未感受过的——沉寂中涌动理想，紧张与期盼交织，疲惫里咬牙坚持，笔下生花，绽开曾经埋下的梦想。

一个多月的相处之后，柚子和熊然逐渐熟悉了，算是基本上摸清了彼此的学习习惯和生活节奏。柚子总是大方地把整理好的笔记借给熊然。班上暗暗较劲的同学们，好大一部分把笔记藏得好好的，独家资料更是谁都不借。这也挺好理解的，把自己辛辛苦苦寻来的“秘籍”交给竞争对手，难免有点不甘心——万一对方因此高了自己几分呢？

但是柚子从不对熊然藏着掖着。他的英语基础不好，柚子会把整理好的作文模板、单词搭配之类拿给他复印。

“谢谢！你有啥要复印的吗？我拿去一起复印。”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这天课间，柚子的小腹隐隐作痛。逃不掉的生理期啊。柚子逼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习题上。之前都是小痛半天就过去了，今天的疼痛感却在不断飙升，柚子无力地趴在桌上，丝丝痛意变成了排山倒海的钝痛。

好巧不巧，熊然兴冲冲地拿着复印资料回来了。青春期少女在异性面前总是敏感的，可不能让他看出什么来。柚子两眼一闭，假装睡觉，但惨白的脸颊和痛苦的表情还是出卖了她。

“你还好吧？咋啦？”熊然关切地问她。

“没事……就是有点肚子疼。”

“吃坏肚子啦？”

“没有……生理期。”

“啊……好好休息，别太累了。”熊然拿起玻璃杯出去接水，似乎把这当作一件很自然的事。

柚子继续伏在桌上休息。上课铃响了，她抬起头，发现熊然的玻璃杯出现在了桌上，下面压着一张小纸条：觉得冷的话，就先拿这个暖暖吧。

心脏瞬间跳得很快，柚子注意到，透明杯壁上有一道道细细的划痕，带着荒诞的真实感。水杯暖得有点烫手，一阵暖意席卷心的城池。柚子凝视着那张小纸条，纸条边缘皱皱的，一看就是从草稿本上撕下来的，字不算好看，但看着却很舒服。

留作纪念吧，柚子把它夹进了笔记本。

11月吞没了10月的温暖和煦。南方这座小城的秋季已进入尾声，柚子整日缩在加绒卫衣里。

“大家稍微安静一下，我来说个事。”体育委员熊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上了讲台，“11月9号、10号，也就是下周四、周五，我们要开校运动会。校运动会的开幕式策划案宣传委员已经做好了，班长和我会带人去练。接下来是各个项目的报名，这两天到我这里来登记……”

“体育差生”程柚子绞尽脑汁思考自己能报什么项目。再怎么无能，运动会也是要拉满参与度，给班级做贡献的。得奖就不用想了，关键是不能出丑，她是好面子的人。长跑肯定不行，估计要被套圈;跳高完全不会，可能撞杆摔伤……

“柚子，咱班女生800米没人报名，你来报个名？”

这波“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操作把柚子吓得不轻。

“别，别，别！”800米对柚子来说，是噩梦般的存在。柚子摆手：“我可以去走开幕式，也可以负责后勤，给你们送水、拍照，如果有时间，我还能写通讯稿。”

看着她带点央求的眼神，熊然哭笑不得。

校运动会上，柚子成功沦为后勤最强打工妹。跑小店搬矿泉水，追着比赛拍照片，采写新闻通讯稿……一天下来，她真不知道是上场比賽累，还是做后勤工作累。辛苦归辛苦，柚子整理照片时，自豪感油然而生。

“你笑啥？”熊然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

“你看，这张笙好跳远的照片——她在空中的姿态可好笑了，咬牙切齿的，还有飞扬的沙子，好有感觉。”

“大摄影家，明天我100米决赛，也能拍出这样的照片不？”

“肯定能。”想都没想，柚子脱口而出。

当晚突然下起大雨，柚子焦虑得不得了，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照常比赛。所幸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天已经放晴。大家都为运动会能顺利举行舒了一口气。

100米决赛年年都是运动会的焦点，柚子早早拿好了矿泉水和单反相机，在终点前的警戒线外抢了个绝佳的位置。熊然是穿深蓝色紧身衣的那个，在第二跑道。冠军竞争非常激烈：2班的苏展行是前年的冠军;10班有一个体育生今年第一次参加100米，初赛成绩第一;熊然是去年的冠军。

先拍点照片，管他第几名，帅就完事了。熊然小跳热身的，试起跑器的，凝视前方的，咔咔咔，都来几张。

“预备——”柚子攥着相机的手渗出了细密的汗。没事的，第几名无所谓的。但多想他拿第一啊！枪响。冲。观众尖叫。她也呐喊，顾不上拍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深蓝色的身影。

临近终点，选手们全力冲刺，三道的苏展行突然往前扑了过去，手肘带倒了二道的熊然。一片哗然。

熊然摔倒了。一股无名的力量攥住了柚子，狠狠把她往赛场里推。她俯身钻过警戒线，要去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那个同学！怎么随便冲到跑道里面？回来，危险！”负责保卫工作的老师喊道。

柚子不顾一切地冲到熊然面前，蹲下，在他错愕的目光下拉过他的手臂。“天哪，手臂破皮那么多，还有，膝盖上有好大的伤口……我们去医务室消毒包扎一下，赶紧的。”

“好。”

保卫老师怒气冲冲地杀了过来，班主任、体育老师陆续上前查看伤势。

“挺严重的。”

“先扶到医务室检查一下吧。”

“我来，我来。”柚子巴巴地看着火冒三丈的保卫老师，心想这真是将功补过的好机会。对方无可奈何地摆摆手，柚子连连鞠躬致歉。

“你扶得动我吗？真疼！唉，没希望得奖了。”熊然带着一丝遗憾低声说。

柚子让熊然单手搭在她的肩上，隔着卫衣，柚子感受到了温暖的体温。

医务室老师消毒、清理、上药、包扎，过程行云流水。 柚子慢慢地平复了心情。

熊然爽朗地开口道：“今天谢谢你啊。但你太冲动了，毕竟这样是很危险的，很容易撞到人。要是保卫老师气没消，精神文明班级就没戏了。”

“嘻嘻，谁让你是我同桌呢？我错啦，下次不会了……你也不会再摔跤了，对吧？”

“这可以当作祝我往后人生都不跌倒吗？”

“可以呀。”柚子有点羞赧地低下头。她突然发现，熊然的袜子破了一个洞。

面前穿着破袜子的大男孩，眼神里透着平日从未有过的坚毅。窗外的阳光投射下灿烂的金黄……

天气转暖，脱去厚重的羽绒服，拥抱融融春光。

熊然开始很早到校晨跑，下午4点参加体训。他不在的时候，一些作业和通知，柚子会整理好給他放在桌上。熊然有时看到柚子犯困，也会拉她下去跑几圈。

“体育差生”很喜欢这种慢跑。风中藏着青草和鲜花的芬芳，扑打在脸颊上，很舒服，很惬意。跑到微微冒汗，两个人就停下来，上楼写题。

这种日子很平常，却串联起了青春最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