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白面

孟飞

让我真正懂得珍惜粮食的，是一袋白面。

那年秋天，我上小学一年级，下午通常没课，作业也少，在家闷着就很无聊。于是，跟姥姥去市场买菜成了我的一大乐事。

一天下午，我又跟着姥姥去买菜，可不巧遇上了雨。我们赶紧跑进市场旁边的商场里避雨。这场雨下得很大。雨停后，我们往家走，感到气温骤降，身上竟有了些凛凛的寒意。

回到家，我们发现门口放着一袋白面。送面的人没有留下姓名，在面袋旁边的水泥地上，有一行用红砖头写的字，说这是今年的新面，请我们尝尝。

小小的红砖头被扔在一边，楼梯上还有一小摊水，应该是顺着伞尖滴落汇积而成的。我们猜，来人准是也赶上了雨，敲门没人开，便坐在楼梯上等着。等来等去不见人回来，他就捡了红砖头往地上留了话。

这袋面是谁送来的呢？几经询问，终于弄清楚了，是牡丹江农场的人特意送给父亲的。我觉得奇怪，因为我家在牡丹江没有亲戚，为啥会有人送白面来呢？问了大人我才知道，原来有一年父亲到牡丹江为麦田播撒农药，遇到了险情。

那年六月中旬，父亲到牡丹江执行为小麦施肥和播洒农药的飞行任务。那天上午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父亲很顺利地就完成了作业地块播洒农药的任务。下午三点多，父亲继续作业。当时父亲主飞，同事姜叔叔在副驾驶座。同时在飞机上的还有三名记者，他们不时地拍摄机舱内外的照片，为完成采访任务做准备。飞机直奔作业区，按程序调整飞行高度，瞄准作业地块，开始平稳地下降。

太阳光从视野前方照射过来，让人觉得有点晃眼。在高度距离地面20米左右时，姜叔叔刚要打开农药喷洒开关，父亲就看到眼前闪过一道耀眼的白光。他立马判断有异常情况发生，连忙启动了应急操作。与此同时，就听驾驶舱顶板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父亲知道，是右发动机停车了。飞机瞬间开始倾斜，情况万分危急！

父亲没有惊慌，他立即收油门摆平飞机接地。飞机落在麦田右侧杂草丛生的荒地里，在快速滑跑中越过一道浅沟，躲开一排电线杆，顺势从两根电线杆中间穿过。接着，飞机自动右转弯，最后停在一块稻田的边上，前轮快沾水了。

父亲和姜叔叔下了飞机，打开舱门，三位记者也下了飞机。在劫后余生的忐忑中，三位记者也从心底深深佩服父亲的应变能力。

父亲他们检查飞机，发现机翼右侧的桨轴上缠着几圈粗粗的高压线，往远处看去，高压线还连着高压电线杆呢。这才明白，刚才在空中看到的那道白光，是高压线在阳光的照耀下形成的，那噼里啪啦的声音是高压线缠在桨轴上发出的抽打声，同时也使得右侧发动机停车了。飞机越过一道浅沟后方向快速右偏，是由于高压线缠牵着飞机的缘故，那情形就好比在放风筝。

事后，记者们在报纸上发表文章，记录了这次几秒钟内成功处置的超低空迫降。

我们问父亲：“飞机怎么会碰上高压线呢？难道事先不知道那里有高压线吗？”父亲说是知道的。在飞行前，农场技术人员介绍了麦地上有一排还没通电的高压线，距离地面的高度是12米。父亲根据这个数据，飞行时预计保持下滑线在高压线上空10米通过。然而，事后实际测量高压线却高于地面22米，与农场技术人员介绍的相差10米！更巧的是，当时飞行的时间是在下午三点多钟，飞机处在下滑、前侧方逆光飞行状态，从某种角度（大约40度左右）是看不见高压线的，所以快碰到机头了才出现白光一闪。

我们几个孩子得知是农场的人给错了数据，才害得父亲他们差点遭遇生命危险，气得肺都快炸了。太不负责任啦！送什么白面，退回去！

父亲让我们不要吵，并告诉我们：“事故发生后，农场那边的人愧疚极了，要是把白面退回去，那边的人会更难过的，因此不能那么做。”

父亲又说：“农场那边给的数据不对，是酿成事故的直接原因，但不是根本原因。從根儿上找就是我们没有亲自实地勘察地形，如同打仗，不熟悉地形就会吃败仗。”

我们又问：“那你们为啥没有实勘地形呢？”

父亲说：“农业飞行季节性强，除草施肥时间不能拖，灭虫灭疫带有救灾性质。比如蝗虫，几天就能把庄稼吃光了，松毛虫泛滥时要在三龄前打药，到四、五龄就晚了，就算打了药，虫子从树上掉下来还活着呢。当看到大块麦田、大面积松林的叶子被害虫吃光时，我们真是心急如焚。因而执行农业飞行任务时，起早贪晚、争分夺秒作业，实地勘察的时间就没有了。”

假如父亲当时没能看见那道白光，或者没引起注意立即采取应对措施，又会怎样呢？唉！我不敢深想，觉着父亲不容易。我想起自己有挑食的毛病，还把母亲给我装进书包的玉米饼往草地里丢弃过。这么想着，真是愧疚，往后再也不能浪费粮食了！

“爸爸，”我真诚地说，“这回我明白为什么要珍惜粮食了！”

父亲轻轻摸摸我的头，然后扛着那袋白面去空勤灶了——据说非常好吃，那是很好的白面。

那袋白面令我难忘。白面是麦子磨成的，麦子是泥土、阳光、雨露、人们的辛勤耕耘乃至生命养育成的。人养育麦子，麦子又养育人，这也是人与大自然依存共生的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