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一把壶
2023-04-26徐黾
徐黾
小区发生了一起入室盗窃案,新来的社区民警小黄和同事接到报警迅速赶到。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失物只是一把老旧的水壶。
小黄很为难:“一把壶值不了几个钱,这……恐怕立不了案呀。”
“可我们家对它很看重。真的。” 失主说得非常恳切。
“那我先登记,等回所汇报后再定。”小黄嘴上答复着,心想,莫非这把壶里还有啥玄机?
所长听完汇报后若有所思:“刘副县长家就住这小区,好像就是这个楼号,单元号和门牌号也对得上。”
小黄与小区物业核实,证实所长记忆无误。所长感慨:“差点铸成大错!”小黄却一脸迷惑。
“涉及领导的案子须慎之又慎,万一失窃案把领导牵扯进去,岂不是捅了马蜂窝?”所长摸出手机戳点几下递给小黄,“你看看这个。”
手机上是条标题为《小偷牵出腐败案》的旧闻,开头写着:俗话说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未承想,蟊贼“偷”出贪腐大案,副县长被盗几十万元谎称仅失窃一万元……
“这事得先请示咱们局长,听听领导的意见总没错。”所长说。
局长接到汇报,转手拨通刘副县长的手机:“您家里出了盗窃案,现在上报到我这。这事您知道吧?”
“知道呀,还是我让家属报的案呢。”对方答。
“那……这个案立还是不立?”局长试探着问。
“立呀立呀,请你们公安局帮我追回失物。实不相瞒,那把壶对我来说很重要。”对方语气急切。
这到底是把什么壶呢?得到局长指令,所长来不及多想,马上开会部署落实,走访、排查、调监控,夜以继日寻找蛛丝马迹。
窃贼对环境很熟,作案时避开了所有摄像头。可百密一疏,某一住户新装的微型摄像头正对着出刘副县长家的必经之路。经过对近期视频反复播放、梳理,警察终于锁定嫌疑人——租住在本小区的一个叫小胡的男子。
小胡对盗窃事实供认不讳。
住进小区不久,小胡便得知有个副县长也住在此地。当时他心里就疑惑,堂堂常务副县长为何住这么个平民小区?观察了一段时间后,他得出结论:这位副县长住平民区,骑电动车上下班,主抓多项民生工程等等,不过是想给人留下低调亲民、艰苦奋斗、清正廉洁的印象。目的是把自己伪装起来,方便他贪赃枉法搞腐败。
小胡前不久与人赌博欠下一笔债,他决定铤而走险,目标便是刘宅。选这样闷声发财的主下手最保险,不义之财损失再多,他们也不敢声张。
经过悉心踩点,小胡掐准刘家人外出之机,凭着敏捷身手进入刘宅。出乎意料的是,室内装饰、布置与副县长身份很不匹配,甚至没一件像样的家具。小胡想起某影视剧中的那个处长,人后贪腐上亿,人前却住办公室,穿工作服,吃方便面,非常吝啬……
小胡轻蔑一笑,开始借助微型手电的光亮,翻箱倒柜,希望发现大量现金或贵重物品。可所有房间都找遍了,也只找到十几元零钱。他并未气馁,又用螺丝刀带手柄的那头在地板上敲敲、墙面上捣捣。在一百多平方米的房间里忙活了两三个小时,小胡仍一无所获,这才彻底死了心。
小胡哭丧着脸起身离开卧室,转脸发现墙上挂着一把老旧的壶,晃了晃,空空的。堂堂副县长家留这破烂玩意儿干吗?莫非是啥值钱的古董?他忽然想起小偷入室不宜空手的“行规”,便顺手将壶背到了身后……
“那把壶现在在哪儿?”小黄脱口问道。
小胡瞄了小黄一眼,笑笑,表示下面就要说到壶的下落。
次日,小胡来到旧货市场,连请几个人鉴定他手中的“旧玩意”。他们都断定这不过是一把老旧军用水壶,也就几十年历史,绝非古董,当废品或许能卖个十元八元的。
小胡失望至极,走到一个垃圾桶旁,随手将壶丢了进去。
“你把它当垃圾给扔了?”小黄激动得站了起来。
所长暂停审讯,将小胡带上警车,要他指认抛赃现场,顺藤摸瓜找壶。
到了现场,垃圾桶里空空如也。显然,事隔几日,垃圾桶早被清理。所长联系城管局,咨询生活垃圾处理流程,答复是由当地所属环卫处派垃圾清运车定时清理。
他们驱车来到环卫处,辗转找到负责那个路段的垃圾清运车司机。司机称那一带的垃圾都先转至垃圾中转站压缩打包,再由其他车辆运至集中处置点。他们赶到垃圾中转站,当班的老张师傅说,每车垃圾送来后,他们都要进行再分拣,挑出其中的砖头、石块等,防止打包机械损坏。老张因家境一般,会顺手拣些可回收的物品换些零花钱。
所长忙提及那只旧军用水壶,还强调水壶中间有个洞。老张连说有印象,那天他挑出过一把中间有洞的铝水壶,后来卖给了废品收购点。
收购点负责人听老张说明来意,哈哈大笑:“来得太巧了,我正打算明天将这阵子收的破烂全送走。那东西应该还在。”说着,带他们去存放铝品的角落。几个人一起动手,没费多大工夫便翻出了那把旧壶。
经过多日流浪,那把壶已是污迹斑斑,但仍能看出是军用水壶,只是颜色暗淡,漆面斑驳,露出银灰的底色,壶身变形,中间有洞,泛白的背带上打着好几个补丁。
所长执意将赎壶的钱留给了收购点负责人,回所后他让小黄把壶内外擦拭干净,还给刘副县长。
刘副县长不在家,女主人接过失而复得的水壶,非常欢喜,连连致谢,还要留两位民警吃午饭。
所长婉拒,却提出了一个要求:“刘副县长如此看重这把壶,那它背后一定有故事。方便的话,我们想听听这个故事。”
女主人爽快地说:“既然二位对这把壶这么感兴趣,那我就讲讲它的故事吧。”她往客人杯中续了茶水,讲起壶的故事来。
刘副县长的爷爷当过八路军,打过鬼子,他腰间挂着的那把水壶就是从鬼子身上缴获的。后来爷爷在战斗中断了兩根手指,伤愈后转到后方当炊事员。百团大战过后,鬼子对八路军根据地严密封锁,部队粮食供给困难。有一次,部队执行紧要任务,却没有足够的粮食可带。为了让战士们多吃些,有力气打胜仗,作为随队炊事员的爷爷,竟一连三天粒米未进,饿得受不住时,便喝几口这把壶里的水,直到最后晕倒在灶台前……
后来,爷爷给儿孙讲述这段经历,儿孙们都觉得不可思议,不多吃多占就罢了,吃自己那份总可以吧,总不至于饿晕。爷爷说:“那肯定不行。后方人与前方人争吃的,那跟贪污腐化有啥区别?这样的饭我吃不下。何况,我是个大男人,要脸嘞!总之,宁可饿死,也不能亏了前方出生入死的战友,愧对良心。”
也就在那一次,部队完成任务后转移,途中一颗流弹击中了爷爷。爷爷腰间一热,整个人被一股外力推倒。他两眼一闭,心想这下死定了,可过了一会发现胳膊、腿都能动,便一用力站了起来。再看腰间湿漉漉的,却并无痛感。伸手一摸,棉衣里竟有一颗热乎的子弹头。
原来,鬼子的子弹被壶挡了一下,因此没有伤及爷爷,这把壶无疑是爷爷的“救命壶”,爷爷从此对它倍加爱惜。
1984年,爷爷离休,执意要回农村老家,那把壶则留给了任某局一把手的儿子。临行前,老人又讲了一回“救命壶”的故事,再次叮嘱:“不搞贪污腐化,不能愧对良心。”
如爷爷所愿,刘副县长的父亲工作近三十年,辗转多地,每到一处,都留下了极好的口碑,获得大小荣誉无数。
刘副县长二十八岁那年考上了公务员,即将赴任时,已退居二线的父亲将那把壶作为“传家宝”移交给了儿子。送儿子上车后,又通过短信将爷爷的那句“老话”发送给他。
这时,女主人的手机响了,所长和小黄清楚地听见,有人通知她去加班,两人连忙起身告辞。女主人将他们送到门外,满脸歉意:“都十二点多了,本该留你们吃饭的,可厂里突然来了紧急任务…… ”
小黄几天后了解到,副县长的爱人一直在小区旁边的一家私营服装厂当缝纫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