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联大湘黔滇步行团的西迁之路
2023-04-26刘守华
刘守华
“就用两条腿走,
这也是一种教育”
1937年7月7日,北平南部卢沟桥的枪声打破了中华大地的宁静。战火快速蔓延,至7月底,北平、天津相继沦陷。而此时,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这三所培养中国青年精英的最高学府,已无法再安放下平静的书桌。
危难关头,存留中国教育精髓、延续国家文脉已成燃眉之急。三所大学的校长蒋梦麟、梅贻琦、张伯苓,与教育部门紧急磋商,计划选定适当的地点筹设临时大学若干所。
按照计划,临时大学第一区由北大、清华、南开组建而成,地点设在长沙。消息传出,师生们纷纷南下。1937年11月1日,长沙临时大学正式开课。但此时,形势急转,局势恶化。12月,南京沦陷,武汉告急,显然,长沙已非久安之地。开课仅一个月的临时大学,又面临不得不迁校的命运。
时任湖南省主席的张治中将军,正在制定誓死保卫湖南安全的宏大计划,对迁校主张并不赞同。他表示,省政府将全力保证师生安全,必要时可转移到湘西乡下办学。许多学生也认为,一旦国家危急,同学们应当随时准备以身报国,要求学校改变教学方式,实施战时教育。
梅贻琦却说:“一个民族,他生存的最根本价值是什么?我们都是教书的,我们的责任是要去塑造一个民族的灵魂,这难道不比打仗更加艰巨吗?”梅校长的观点,让很多反对迁校者改变了态度。1938年1月,临时大学常委会作出《关于迁校的决议》。迁校地点最终确定为层峦叠嶂、日军难以进犯的云南昆明。
但西迁谈何容易,张治中到临时大学演讲时说:“我们已经过了许多年的不生不死,以致国家成为如此。现在不容许我们再不生不死下去了……贵校蒋梦麟先生和我商量迁校到云南的问题,我说汽车也没有,船也没有,要到那里去,最好就用两条腿走,这也是一种教育。”
从长沙到昆明,1000多公里的路程,要用两条腿完成,这在平时,恐怕大家会觉得那是怎样的不近人情。其实,当时的青年学生们也很彷徨。国难当头,是奔赴前线,还是继续读书,许多同学都在这种矛盾中纠结。校内还进行了一场激烈的关于“民族危机时刻,青年学生该往何处去”的大讨论。一部分同学选择了投笔从戎,奔赴前线;另一部分同学向往革命圣地,奔赴西北。
为了说服学生,蒋梦麟还特邀军委会政治部部长陈诚来校演讲。陈诚对同学们说:“你们是中国为数不多的文化精英,抗战胜利后,担负着国家复兴的希望。”他勉励同学们好好读书,为未来国家的复兴作准备,这样的鼓励和信念,坚定了一部分同学与学校共命运的决心。
“此次搬家,
步行意义甚为重大”
西迁的队伍兵分几路:大部分教师及家眷、全体女生及体弱男生,采用海陆并用方式,乘船与火车,经香港辗转赴滇;冯友兰、朱自清、陈岱孙等教授乘汽车到越南,再由滇越铁路入昆明;而由体壮男生组建的湘黔滇步行团,则靠两条腿徒步完成远征。
针对此次西迁,从学校到政府都作了周密安排。学校发给步行团每位学生旅费20元,教授每人65元。准备行装要花钱,买纸、油布、雨伞等,区区20元,仅够一半的花销。所以,很多教职员工將自己的旅费捐出来,由学校统一调配,捐助那些体弱寒苦、成绩优良的学生。学校雇了20名炊事员,自带行军锅灶,又买了3辆大卡车,其中一辆运载炊事员和炊事用具,另外两辆运载行李。同时,指派两名校医为随队医生。
为了确保旅途安全,张治中特派湖南省政府高参、陆军中将黄师岳担任步行团团长。临行前,黄师岳作动员:“此次搬家,步行意义甚为重大,为保存国粹,为保留文化。”他还勉励大家要维护教育事业,将抗战进行到底,努力完成这一历史壮举。
一边学习,一边记录
1938年2月19日下午,由300多人组成的湘黔滇步行团踏上征途。正如张治中所说,“就用两条腿走,这也是一种教育”。师生们确实也将此次徒步远征当作“多习民情,考察风土,采集标本,锻炼体魄”的良机。
经济系三年级学生余道南说:“这次远征对我等知识青年来说,是一次考察与锻炼,以数百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组成如此庞大的队伍,一步步地踏越湘黔滇,这可算是历史上的一次壮举。如果成功的话,必将在我国教育史上写下光辉的一页。我个人平素以务实和刻苦要求自己,能不能做到这点,此次旅行正好是烈火真金的一次考验,似乎有加以记录的必要。”于是,他随身带了一本袖珍笔记本,每天休息时将所见所闻所做之事,如实地记载下来。
像余道南这样有心的同学还有很多。向长清是中文系二年级的学生。到达昆明后,他将步行西迁的这段经历写成文章《横过湘黔滇的旅行》,这是最早全面记录这次徒步远征的文章。
用抗疟疾药丸换老乡民谣
湘黔滇步行团不同于士兵队伍,为了“多习民情,考察风土”,途中凡遇到名胜古迹,一定要安排前往参观。除了每天必须完成的步行任务外,有的同学还沿途采集民谣,考察地理民风。著名心理学家刘兆吉教授,当时是南开大学哲学教育系的学生,出发之前他想到闻一多教授曾说:“有价值的诗歌,不一定在书本里,很多是在人民的口里,希望大家到民间找去。”于是,他有了利用此次旅行采集民谣的计划。
为了采集民谣,刘兆吉每天要比其他同学晚到宿营地,常常饥肠辘辘。于是,他就想办法——早上开饭后,铁锅里还有一层薄薄的锅巴,他就揭下来,卷成卷,塞进茶缸,路上饿了,就撕下一块来充饥。一路上,雨雪交加是常事,既要打伞又要记录民谣很不方便,于是,他就用一根竹棍捆在伞柄上,将加长的伞柄捆在腰间,腾出两只手记录。当时湘黔滇疟疾流行,步行团发给每人6粒抗疟疾药丸。为了央求老乡唱民谣,刘兆吉就用药丸来换。这一路,刘兆吉采集了2000多首民谣,后编辑成《西南采风录》。
步行团在黔滇所走的路线,有些恰恰是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时走过的路线。墙垣崖头,仍依稀能看到当年红军张贴的标语。行进到娄山关时,同学们还眺望了当年红军打败国民党军队的战场,而刘兆吉采集到的民谣中,就有一部分是当地百姓抒发对红军的热爱和怀念之情的。这一切,都让青年学子坚定了抗战必胜的信心。
在旅程的最后阶段,步行团接到学校的消息,长沙临时大学更名为“西南联合大学”。1938年4月26日,步行团抵达昆明。
虽然西南联大只存在了8年,但这所烽火硝烟中的特殊大学,为国家培养了数千名优秀人才,使得中华民族的国粹文脉得以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