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日菲安全合作剖析

孙文竹

内容提要：在美国主导的“印太”“小多边”安全合作架构下，美日菲三方安全合作近期表现较为突出。美国寻求整合盟友资源遏制中国，以维系自身霸权；日本期待借助盟友体系力量提升国际地位，成为真正的“政治大国”；菲律宾希望抓住机遇为经济和军事发展争取外部支持，谋求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在“航行自由”“自由开放的印太”等所谓“共同价值观”的引领下，美日菲加快构建各层级安全对话机制，推动常态化军事联合演习，提升联合海上警戒监视能力，并呈现“泛安全化”趋势，探索将安全合作拓展到经济、科技等领域。鉴于美日菲之间围绕战略目标与成本分担方式的分歧，以及各自存在的内部制约因素，短期内三国难以形成正式的安全同盟。

2023 年6 月，美国、日本、菲律宾三国国家安全机构负责人举行首次三方安全对话，标志着美日菲安全合作机制迈上新台阶。美日菲安全合作的推进，是美国整合同盟资源推动“印太战略”的重要环节；美日菲安全合作的推进，也折射出大国竞争背景下部分亚太国家拓展自身利益诉求及扩大对外影响的新动向。笔者从分析美日菲各自推进三边安全合作的动因和进展入手，剖析美日菲构建正式安全同盟的主要制约因素，研判美日菲安全合作的未来走向，进而提出应对之策。

一、美日菲安全合作的形成动因

大国竞争背景下，美日菲强化安全合作是各自战略需求彼此呼应的结果。美国同日本、菲律宾两个盟友搭建“小多边”合作框架，是整合同盟资源、推进维护自身霸权的重要环节，这与日本重塑国际政治与安全地位、实现“政治大国”的战略诉求相契合，也为菲律宾谋求自身利益最大化提供了空间。

（一）美国整合盟友资源巩固霸权

随着中美经济差距的不断缩小，美国对自身霸权稳定性的焦虑日益提升，“大国竞争”成为主流战略思路。2022 年，拜登政府相继发布多份战略文件，将中国视为“最大战略竞争对手”，将盟友视为“最大资产”与“力量倍增器”，试图通过全方位的同盟合作、“竞赢”中国，实现维护“美国优先”的霸权秩序目标。①“Remarks by President Biden on America’s Place in the World,”The White House,February 4, 2021,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peeches-remarks/2021/02/04/remarks-by-president-biden-on-americas-place-in-the-world/ [2023-10-03]；“Indo-Pacific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The White House, February 2022,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2/02/U.S.-Indo-Pacific-Strategy.pdf[2023-10-03].

第一，美国强化军事“一体化威慑”，以确保西太平洋制海权。美国战略界认定，不断壮大的中国海空军事力量，特别是导弹力量，以“不对称”方式动摇了美国在西太平洋的全面军事优势。2020年以来，美国防部先后推出“太平洋威慑倡议”与“一体化威慑”概念，希望通过升级军备、调整作战思路、提升整合盟友伙伴军事能力等方式，抵消中国的“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维系其在西太平洋地区的军事优势。乌克兰危机爆发后，美战略界判断台海爆发危机的可能性高，并设想为“下一次战争的第一场战斗”，迫切谋求加强对华“威慑”。②“The First Battle of the Next War: Wargaming a Chinese Invasion of Taiwan,”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January 9, 2023, https://www.csis.org/analysis/first-battlenext-war-wargaming-chinese-invasion-taiwan[2023-10-03].

日本与菲律宾同为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军事盟友，两国的支持对于美国调整亚太整体军事部署至关重要。日菲两国分处第一岛链南北两侧的关键位置，美军将更多先进装备部署至亚太，落实“分布式海上作战”“多域联合作战”等新作战概念，构建对华海上持续作战所需的立体态势感知与后勤保障能力，乃至未来部署中短程弹道导弹，均离不开日菲两国提供的基地支持与后勤、情报配合。①“Building a U.S.-Japan-Philippines Triad,”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February 1, 2023, https://www.csis.org/analysis/building-us-japan-philippines-triad[2023-10-03].为规避中国“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带来的潜在风险，美国在第一岛链内侧将主要依靠更加灵活机动的所谓的“内线部队”，实施监视警戒与牵制。为此，美军需要整合日菲军事力量，提升“互操作性”。②“A Concept for Stand-in Forces,”Marine Corps,https://www.hqmc.marines.mil/Portals/142/Users/183/35/4535/211201_A%20Concept%20for%20Stand-In%20Forces.pdf[2023-09-16].

第二，美国拉拢东南亚国家，重塑地缘战略环境。美国发布的2022年版《印太战略报告》强调，只有美国将自身锚定在“印太”地区，并与域内盟友及伙伴国一起强化合作，才能更好地促进美国利益。③“Indo-Pacific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THE WHITE HOUSE, February 11,2021,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2/02/U.S.-Indo-Pacific-Strategy.pdf[2023-10-06].美日菲三边合作是美在东南亚构建的首批“小多边”安全合作机制之一，美国借以强化地区军事影响，牵引更多东南亚国家在安全上依赖美国。

拜登政府沿袭特朗普政府在中菲南海争端上的立场，重申《美菲共同防御条约》适用于南海争议地区，显示美利用盟友强化对亚太安全干预的明显意图。日本在控制亚太核心海上通道、遏制中国崛起方面与美国目标相近，成为美国掌控亚太局势最为倚重的盟友。日本在经济外交领域长期深耕东南亚地区，且以菲律宾为重点，持续加强对东南亚国家的安全合作，大力提升存在感。拜登政府期待日本发挥“黏合剂”作用，配合和助力美国重返东南亚。

第三，美国以军事安全为杠杆强化同盟牵引作用，谋求对华竞争优势。美试图借助美日菲三边合作等“小多边”安全合作框架，煽动东海、台海、南海等涉及中国主权的问题相互联动，并上升到国际秩序乃至意识形态高度，在政治上动员尽可能多的“志同道合国家”合力对华围堵压制。同时，通过泛化安全议题，挤压中国战略空间，尤其遏制中国经济影响力，确保美国的竞争优势。日本作为世界第三大经济体，对于维护西方阵营的技术、资本与产业链优势，排挤中国参与特定贸易体系方面均显示出充当“助美制华排头兵”的意愿。①参见孟晓旭：《大国竞争与日本经济安全战略构建》，《日本学刊》2023 年第1 期，第44—45页。菲律宾亦是最早支持美“印太经济框架”倡议的东南亚国家之一。美希望借力日本的经济影响，削弱菲律宾对中国的经济依赖，以求稳固菲这一“霸权战略支点”。②“Building a U.S.-Japan-Philippines Triad,”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February 1, 2023, https://www.csis.org/analysis/building-us-japan-philippines-triad[2023-06-23].

（二）日本借助同盟体系谋求“政治大国”地位

日本谋求突破以和平宪法与“专守防卫”原则为代表的“战后体制”束缚，成为真正的政治大国。大国竞争背景下，日本试图借助美国主导的同盟体系提升自身在国际安全事务中的影响力。

第一，日本为提升“印太”安全影响力，拓展军事安全活动空间。2022 年12 月，日本政府修订《国家安全保障战略》《国家防卫战略》《防卫力量整备计划》“安保三文件”，提出在坚持日美同盟基轴的同时，深化与同盟国和“共享价值观的友好国家”之间的合作，以实现日本版“自由开放的印太”构想。

日本与菲律宾同为美国的盟友，在美国支持下强化同菲律宾的安全交流合作均有利于日本以履行“同盟义务”为理由，扩大自卫队的防卫活动范围，深化对东南亚乃至整个“印太”地区安全的影响；亦有利于日本借外部需求克服国内压力，实质性突破和平宪法与“专守防卫”原则的约束。

第二，日本为凸显自身“海洋大国”地位，在战略上遏制中国崛起。日本对于“政治大国”“区域秩序主导者”等身份地位的追求，使之应对中国崛起，持有“零和博弈”的消极认知。③参见陆伟：《角色身份视角下的日本政策精英的战略新理念》，《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2020年第4期，第101、109页。进入21 世纪以来，日本提出“海洋立国”战略，主张与美国等其他海洋国家结盟，主导世界海洋秩序，防范和围堵以中国为首的“大陆国家”控制周边海域。日本借钓鱼岛争端与东海争议炒作“中国威胁论”，利用菲律宾“南海仲裁案”等时机，近两年来频频置喙台海局势，配合美菲制造“三海联动”对华施压。菲律宾地处日本“海上生命线”的关键节点，对日本谋求军事大国和政治大国地位均持支持态度，成为日本为“遏制中国”而需要拉拢的合适目标。①“The Philippines and Japan Draw Closer - Is a Trilateral Partnership with the U.S.in the Offing?”Asia Global Online,February 23,2023,https://www.asiaglobalonline.hku.hk/philippines-and-japan-draw-closer-trilateral-partnership-us-offing[2023-07-21].

第三，日本为军事贸易打开市场，助推国防工业发展。近年来，日本试图突破和平宪法对其军备出口的限制，为其国防工业发展拓展市场空间。2016年，菲律宾成为首个同日本签订《防卫装备及技术转移协定》的东南亚国家。2020年，菲律宾决定从日本采购整套防空雷达，此系日本对外军售的首份重要订单。2023 年，日本设立“政府安全保障能力强化支援”（OSA）制度，将菲律宾列为首批援助对象之一。配合美国的“印太战略”调整，对菲扩大军事装备出口，成为日本扩张对外军事贸易的新契机。

（三）菲律宾在大国竞争背景下寻求利益最大化

菲律宾利用独特优势周旋于大国之间，谋求风险最小化与国家利益最大化。

第一，菲律宾有意靠向日美，增强南海博弈筹码，以争取战略主动。“南海仲裁案”后，菲律宾国内舆论在南海问题上的立场趋于僵化。现任总统费迪南德·罗慕尔德兹·马科斯上台前，拜登政府主动对菲示好，为使菲依托同盟，助其在南海问题上谋求更多利益创造条件。马科斯有意通过“南海问题”展示强硬态度，以巩固执政基础，竞选期间和胜选后均反复重提“南海仲裁案”。2023 年以来，菲律宾在南海频频挑衅滋事，菲律宾新版《国家安全政策文件》将“西菲律宾海”（即南海）称为菲“首要国家利益”，主张加强同美国及其他区域伙伴间的合作，实现“可信防御力”。②“Philippines sees risk of conflict over Taiwan as a ‘major concern’,”Reuters,August 15, 2023, https://www.reuters.com/world/asia-pacific/philippines-sees-risk-conflict-overtaiwan-major-concern-2023-08-15/[2023-09-23].美日持续炒作“台海问题”，也加剧了菲律宾的安全焦虑。菲律宾新版《国家安全政策文件》称，“台海军事冲突势必波及菲律宾”。菲律宾战略界专家认为菲难以在台海冲突中独善其身，因此有意主动靠向美日以分摊风险。①“The Philippines’Evolving View on Taiwan: From Passivity to Active Involvement,”Brookings, March 9, 2023, https://www.brookings.edu/articles/the-philippines-evolving-view-ontaiwan-from-passivity-to-active-involvement/[2023-07-26].

第二，菲律宾为实现军事现代化寻求更多资源。20 世纪90 年代，美结束在菲长期驻军，菲律宾正式启动军事现代化进程，开始构建独立自主的安全力量。此后，历任菲律宾总统均将军事现代化作为重要政策目标，但由于资金短缺、政局动荡、军内贪腐等问题，军事现代化的进程高度依赖“外援”。拜登上台后，美加大对菲军事援助力度，并在相关领域加强与日本的协调配合。当前，美菲正在协商未来5—10 年为菲提供安全援助及武器供应计划，菲有意从美国采购F-35 战斗机等先进装备。2022 年7月，日本防卫副大臣访菲期间，承诺愿帮助菲律宾实现军事现代化。同年10月，美国宣布将为菲军事现代化提供1亿美元的援助。

第三，菲律宾试图借助美日援助谋求经济发展机遇。菲律宾总统马科斯上台恰逢疫情结束后菲律宾经济复苏之初，同时面临乌克兰危机导致的能源和粮食价格普涨、通胀高企等多重压力，迫切需要外国资金支持其经济政策实施。美日均为菲律宾的重要贸易伙伴、外资来源方与援助方。在美日力推“经济安全”政策的背景下，深化三边安全合作有利于菲从美日获取更多投资。②Bloomberg,“US Defense Ties to Spur Philippine Investments,Envoy Says,”Bloomberg,July 10, 2023,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3-07-10/us-defense-ties-to-spurphilippine-investments-envoy-says[2023-08-03].同时，菲对“印太经济框架”抱有较高预期，希望借势带动本国经济迅速发展。菲还有意通过强化对美日经济合作，降低对华经贸的高度依赖，扩大自身在中国与美日之间两面获益的活动空间。

二、美日菲安全合作的主要进展

在“海上航行自由”等“共同价值观”引领下，美日菲三国加快构建各层级安全对话机制，并探索将安全合作拓展到经济、科技等领域。

（一）在“共同价值观”下加速构建各层级安全对话机制

2022 年6 月马科斯就任总统后，菲律宾与美国、日本之间多次展开高层对话，在重申彼此“共同价值观”的基础上，围绕以南海问题为核心的安全议题进行沟通与政策对表。美菲、美日多次首脑会晤及外长、防长会晤形成的共同声明，均强调基于民主、人权、法制方面的“共同价值观”，主张维持“以规则为基础的、自由开放的国际秩序”，推动“自由开放的印太”，维护“海上航行自由”与“和平解决争端”。美日均表示认可2016年“南海仲裁案”结果“具有法律约束力”，反对“凭借实力单方面改变现状”与“胁迫政策”。①“Japan-Philippines Joint Statement,”Japan 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February 9,2023, https://www.mofa.go.jp/files/100457513.pdf [2023-09-13];“Joint Statement of the U.S.-Philippines 2+2 Ministerial Dialogue,”U.S.Department of State,April 11,2023,https://www.state.gov/joint-statement-of-the-u-s-philippines-22-ministerial-dialogue/[2023-09-13].

在上述所谓“共同价值观”引领下，美日菲加快构建起覆盖各层级的安全对话机制。2022 年9月起，三国相继设置由国防部牵头的“三边防务对话”机制和由陆军牵头的“陆军参谋长会议”。2023 年6 月，美日菲三国国家安全顾问于东京举行“三方安全对话”，商定将共同维护“自由开放的海洋秩序”与“自由公平的经济秩序”。同年7月及9月，美日菲三国外长在东盟外长会议及联合国大会期间两度举行三边会晤，宣称将“基于包括南海形势在内的严峻战略环境”，“推进三国合作具体化”。另外，在非官方外交层面，2022 年9 月及12 月美国著名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及其下属的“太平洋论坛”分别举办美日菲三边战略对话会和三边海上安全对话会，三国专家及前官员围绕海上安全、共同战略目标及防务政策合作等主题展开研讨。

（二）联合军事演习常态化

近年来，以美日菲三国为主体的联合军事演习日趋高频次、常态化。日本自卫队多次派遣人员及装备，参加或以观察员国身份参与美菲“肩并肩”军演、美菲“海上战士合作”演习及美菲海上联合训练。在“和平国家”身份和“专守防卫”原则制约下，日本参加美菲联合演习的主要活动领域仅限于人道主义救援、海上搜救、伤员后撤作业等，对于美菲其他演习活动以观察为主。2023年初，菲宣布在美菲《加强防务合作协议》框架下将菲境内对美开放的军事基地由五处增至九处；发布美菲《双边防务指针》，并同日本商定推动日菲《互惠准入协定》尽快达成。上述机制框架的发展与对接，将使未来三边联合军事演习更趋便利。

（三）美日援菲建设海上警戒监视能力

美日在海上警戒监视领域援助菲律宾，意图将其打造成美日在南海的“眼睛”和“帮手”，以牵制中国的海上维权行动与海洋力量建设。

美日协助菲律宾加强对周边海域的警戒监视能力，加强三方情报共享机制。2015 年，美国提出“东南亚海上安全倡议”，资助菲律宾设立国家海岸监视中心，并向其提供传感器、雷达和通信设备，用于侦测周边海域动向。2020 年，日本对菲出口四部现代化雷达系统。当前，美日间已有《军事情报保护协定》（GSOMIA），美菲拟在2023 年底前缔结同类协定，日菲间的相关协定也在谈判中。三方情报共享机制的完善，将会增强联合海空域感知能力，巩固美国主导的“印太”海域态势感知体系。

美日合力支持菲律宾提升海上执法能力，促进三国海警部队联合行动。美国海岸警卫队及日本海上保安厅以人员培训、资金援助、联合演练等形式，为菲律宾海岸警卫队建设提供支援。日本国际协力机构（JICA）向菲律宾海岸警卫队提供十余艘海上巡逻用舰艇，其中包括两艘菲律宾海岸警卫队最大型海上巡逻船。2022 年4月以来，美国海岸警卫队与日本海上保安厅多次为菲律宾海岸警卫队联合授课。2023 年6月，美菲海岸警卫队与日本海上保安厅举行联合海上演习，这是三国海上执法机构首次举行联合演习，三方均派出了主力舰只参演。

（四）三边安全合作向太空、网络、经济领域延伸

大国竞争背景下，美国的对外战略注重利用同盟关系维护其在科技、经济领域的霸权优势，推动同盟的“全域化”。①参见王迎晖：《美国联盟战略：发展、调整与困境》，《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2023年第4期，第98页。这种“泛安全化”思路推动美日菲三边安全合作“溢出”旧有领域，向太空、网络、经济等领域延伸。在太空领域，日菲、美日分别于2022 年6 月、2023 年1 月签署合作框架协议，美菲则宣布将举办首次双边“民用太空对话”；当前，日菲两国均在尝试部署美“星链”技术。在网络领域，美日持续为菲发展信息通信相关技术提供支持，于2022 年7 月在菲律宾联合开设“亚洲Open RAN学院”，推广美日主导的5G 技术及相关标准。在经济领域，美日菲均是参与“印太经济框架”数字经济、弹性经济、绿色经济及公平经济四个分支的初始成员国。随着该框架谈判推进，在美国主导下三国经济安全合作或将成为重塑“印太”地区经济规则的重要力量。

三、美日菲安全合作的制约因素

尽管美日菲三边安全合作近期取得显著进展，但美日菲进一步形成正式同盟关系仍面临较多制约因素，更难以在短期内形成“亚洲小北约”。

（一）“一体化威慑”加剧同盟困境

美国试图通过整合日菲盟友的军事资源，以“一体化威慑”“竞赢中国”，实现维护自身霸权的目标。但实际上，威慑效果并不取决于各盟友能力的简单加成，还需要各盟友在威慑失败情况下仍有意愿诉诸行动，并且能够强有力地打击对手。美日菲虽有遏制中国发展的目的，但三方的国家利益、风险代价与行动意愿并不一致，顾虑重重，三方合作实现“一体化威慑”面临的同盟困境更加复杂。

首先，美国通过“一体化威慑”“竞赢中国”的目标以对抗为出发点，缺乏灵活性，难以得到日菲两国的完全支持。拜登政府希望在未来“关键十年”实现“竞赢中国”的目标。这一政策严重压缩了中美关系的回旋空间，提升了中美全面剧烈对抗的风险。但对于菲律宾而言，中菲矛盾仅限于南海争议，菲律宾从对华关系中获得的利益仍远超上述争议。马科斯总统曾明确表示，菲律宾的对外战略相对独立，不会采用“冷战思维”。①参见李春霞、何诗晗：《拜登政府实施“印太战略”背景下美日菲防务合作剖析》，《和平与发展》2023年第3期，第116页。现阶段，日本借遏制中国实现自身“政治大国”地位的目标与美国的对华战略一致性较高，但其同样不愿承受中美激烈对抗带来的巨大风险。日本的首要目标在于壮大自身实力并增强战略自主性，而只有相对稳定的地区国际关系才能为其提供所需的外部环境。

其次，“一体化威慑”绑定美日菲三方的安全诉求，迫使美国升级对盟友的安全承诺，但美国仍然缺少履行承诺的能力与意愿。这使盟友更加担忧自身在需要美国援助时遭到“抛弃”，或者被迫卷入与自身安全利益并无直接关联的冲突。美国希望借东海、南海及台海问题遏制中国，却并无主动对华军事摊牌的决心，更需避免因日菲自行其是而被动卷入军事冲突。日菲对于被美国卷入“可能的台海危机”存在较大安全顾虑，使二者参与“一体化威慑”的程度受到限制。2021年底，美日军方开始针对“台海有事”制定应对计划，但日本至今未能明确承诺在危机形势下的参与程度，希望届时按照实际情况自主做出判断。菲律宾外长亦在国会答辩时称不会允许美国在菲军事基地存放武器用于台海行动，也不会准许美军舰船在基地进行补充燃料、维修等活动。

（二）国内因素限制三国安全合作范围及深度

首先，当前美国国内政治的高度极化及其带来的不确定性，导致其对外战略与同盟政策难以长期保持稳定和连贯。如果特朗普在2024 年的总统选举中获胜，则拜登政府当前重视同盟合作的政策势必会有所回调。这使得包括日本和菲律宾在内的盟友难免担忧因美方政策急转导致在三边安合作合、对华政策上陷入尴尬境地，因此日菲两国都难以完全配合美方策略。

其次，日本在安全领域同美国的融合程度仍在相当程度上受和平宪法及国内民意的约束。美国期待在台海危机局势下掌握对日本自卫队的指挥权，但日本宪法规定，禁止日本通过武装力量介入国际争端。只有在日本本土受到直接打击或依程序由国会将危机判定为“存立危机事态”时，自卫队才能行使“自卫权”出兵参与。根据日本新闻调查会2022 年11 月的民意调查，74%的受访者反对在“台海有事”情况下派自卫队与美军联合行动，支持比例只有11%。①「メディアに関する全国世論調査結果の概要 第15 回（2022 年）」、新聞通信調査会、2022 年11 月12 日、https://www.chosakai.gr.jp/wp/wp-content/themes/shinbun/asset/pdf/project/notification/yoron2022press.pdf[2023-09-13]。多位日本战略界学者警告称，日本必须谨慎参与美国为“保台”制定的军事计划，以免被美利用充当争取时间的“防波堤”。②北村淳「台湾危機をめぐる米中の思惑 アメリカは日本を『防波堤』にして時間稼ぎ？」、AERA dot、2022年2月12日、https://dot.asahi.com/articles/-/42360[2023-09-13]。

再次，菲律宾国内的不同声音牵制政府与美日展开深度军事合作。菲国内政党及民间团体对于马科斯政府在安全上强化对美依赖的做法存在较大争议，主要原因是担忧菲律宾受美日牵连卷入台海危机而蒙受损失。前总统杜特尔特认为，美菲《强化防务合作协议》会使得菲沦为美国的“战争平台”，一旦中美开战，菲遭到打击的可能性极大。①“Duterte: EDCA camps are the U.S.‘platforms for war,’Chinese missiles’targets,”The Manila Times,April 5,2023,https://www.manilatimes.net/2023/04/05/opinion/columns/duterte-edca-camps-are-us-platforms-for-war-chinese-missiles-targets/1885765[2023-09-16].卡加延省的曼努埃尔·曼巴省长认为，在该省设置美军基地可能影响中国、韩国和日本对该省的经济投资，因此反对美军进驻。②参见《菲律宾卡加延省省长：不当美军基地！要和中国投资人做生意》，参考消息网，2023 年4 月26 日，https://www.cankaoxiaoxi.com/#/detailsPage/%20/d939d667ed224d768 734458b78a05e45/1/2023-04-26%2019:57?childrenAlias=undefined[2023-09-13]。

（三）美日菲现有安全能力不足以构建正式同盟关系

首先，美国整合协调各方盟友、兑现战略承诺的能力和资源均有所欠缺。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国务院、国防部围绕整合盟友资源、实施对华竞争以博取国内政治关注，均有各自考量，各部门牵头的美日菲“小多边”功能性合作机制层叠嵌套，相互关系尚待理顺。以军事对抗为核心的“一体化威慑”引发亚太地区国家更多疑虑，而且在乌克兰危机仍在持续的背景下，美国能否为包括菲律宾在内的东南亚国家提供经济机遇、能否落实投入资源的承诺，仍有较大不确定性。

其次，日本难以确保对外拓展安全影响所需的财力和人力资源。日本安保政策转型的基础条件是“防卫费达到GDP 的2%”，但在经济长期低迷、公共债务膨胀背景下，无论是以增税还是增发国债形式实现这一目标都面临巨大压力。有日本学者指出，最有利于日本国家利益的安全政策并非增强军力、强化军事联盟，而是巩固与包括中国在内的周边国家间的友好关系。③参见纐纈厚：《日本应停止勾连北约的错误政策》，《人民日报》2023年8月15日，第3版。

再次，菲律宾的实力决定了其对三边安全合作的贡献有限。实际上，菲律宾军事力量以陆军为核心，近年来海空军建设虽有所推进，但仍面临装备短缺和陈旧、实战能力落后等问题。一旦中美发生军事对峙和升级，菲能够为美军提供的支援极为有限，且不愿承担卷入冲突带来的损失。①“U.S.Major Combat Operations in the Indo-Pacific:Partner and Ally Views,”Rand Corporation,May 16,2023,https://www.rand.org/pubs/research_reports/RRA967-2.html[2023-09-23].

四、美日菲强化安全合作的发展走向

在未来一段时期内，美日菲三国均有较强动机维系现有安全合作的态势，但在经济安全合作领域或将呈现“不均衡发展”态势。总体上看，初步确立的美日菲安全合作框架离形成正式的安全同盟仍有相当差距。

（一）三边防务合作将持续巩固

尽管在台海问题上日菲参与美国“一体化威慑”存在诸多顾虑，但美日菲围绕南海问题均有较强动机，对华示强乃至挑衅滋事，推动南海问题进一步复杂化。2024年，美日将分别迎来关键选举，两国领导人均有意打造“强者”形象争取选民，而任期尚久的菲律宾总统马科斯在南海问题上的强硬态度短期内发生转变的可能性不大。三国或通过三边首脑峰会等形式，继续在政治上升级安全合作，展示“共同应对中国威胁”“捍卫南海航行自由”等姿态。在务实合作层面，美日菲军方及相关安全部门围绕构建“一体化威慑”已形成共同利益，且有能力塑造、影响舆论，推动各自政策相互对接。美日两国防务部门都将以“制衡中国”为由，持续援助菲律宾提升军事实力。②“Revitalizing the U.S.-Philippines Alliance to Address Strategic Competition in the Indo-Pacific,”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June 2,2022,https://www.cnas.org/publications/reports/revitalizing-the-u-s-philippines-alliance [2023-09-15];“Building a U.S.-Japan-Philippines Triad,”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February 1, 2023, https://www.csis.org/analysis/building-us-japan-philippines-triad[2023-09-23].

（二）三边经济安全合作或在特定领域推进

美日借“经济安全”推动“去中国化”、限制中国经济影响力，与菲律宾吸引外资助力本国经济发展的政策存在一定利益重叠。例如，菲律宾作为矿产储备丰富的国家，配合美日在关键矿产领域构建“可信供应链”，可能为菲带来可观的经济利益与影响力。在能源领域，美菲于2023年8月举行首次能源政策对话，日本国际协力银行、三菱UFJ财团均承诺支持菲律宾能源转型。但现阶段美对于缔结贸易协定和关税减让总体持保守态度，这与日本期待美国加入“全面进步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及菲律宾期待缔结美菲自贸协定均存在矛盾，贸易领域或将成为三边经济安全合作的短板。

（三）美日菲合作将与美主导的其他安全机制对接

作为拜登政府组建的“小多边”议题式合作机制之一，美日菲安全合作亦可与美国主导的其他安全机制相互嵌套联动，强化对华围堵遏制。澳大利亚作为美国在亚太地区的重要盟友，同菲律宾、日本均已签订防务合作协议，美日澳、美菲澳安全合作有一定基础，近期美日澳菲在安全领域频繁互动，未来或围绕南海问题形成“环太平洋”四边合作机制。此外，菲律宾于2022—2025 年担任东盟-欧盟对话伙伴关系的轮值协调国，美日菲亦可能以此为契机，推动同英、法等“志同道合国家”的安全合作，扩大“印太”地区影响。

五、结语

作为美国主导的“小多边”安全框架之一，美日菲安全合作服务于美国的大国竞争战略，针对中国的意图十分明显。三方安全合作的推进将导致东海、台海、南海问题相互联动，进一步复杂化。美国助推该多边框架通过排他性、对抗性手段，构建“阵营化”安全架构，将恶化中国周边的安全环境。

对此，中国在严守国家主权与领土完整底线的同时，进一步提升同周边国家的政治互信与安全合作，以周边命运共同体牵制“反华联盟”的形成，防范美国的“小多边”结盟政策导致地区秩序再次陷入集团冲突与对抗。作为应对措施，一是密切关注美日菲安全合作动向，有针对性地反制涉华消极动作；二是推动构建更为紧密的周边命运共同体，共同维护地区和平与稳定；三是提升自我经济安全保障能力，打造科技创新优势，确保稳定的产业链、价值链与战略资产供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