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好人缘
2023-04-24金洪远
◎ 金洪远
在我们居住的石库门弄堂里,左邻右舍都唤我母亲是“绍兴姆妈”。母亲打十三岁从故乡绍兴随外婆来上海谋生已经近几十年了,仍是一口改不掉的原汁原味的家乡话。她与人为善,在大伙眼中是热心人,也是心中想着邻居的人。笑口常开的母亲说得最多的是“上半夜想想自己,下半夜想想别人”的家乡老话,母亲还说,这是外婆和外公传下来的。
左邻右舍夸奖母亲最多的话是:“‘绍兴姆妈’好人缘。”
记得那年是放暑假,隔壁的林阿姨到我家里来,看她一脸的无奈和愁容,肯定是碰到了难事。在我们儿时的印象里,林阿姨是邻居口中人们最羡慕的“开心果”,什么烦心事到她那里,总是嘻嘻哈哈一笑了之,难道她还有什么难事要“绍兴姆妈”来救助?在她和母亲断断续续的对话里,我才知道林阿姨的父亲患了重病在宁波的医院里抢救,而林叔叔当时在大西南的“三线”工作,远水解不了近渴,家中还有大毛、小毛两个孩子。林阿姨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母亲,由于紧张,一双手不停地颤动着。母亲拉着林阿姨的手,轻轻地说了一句:“救人要紧,你就放心到宁波去吧。”
时过境迁,大毛、小毛和我都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了,老邻居聚会,他俩总会叨念在我家寄住的半个月难忘的日子。大毛说,“绍兴姆妈”管我俩吃喝,还要帮我俩换洗衣服,每天晚上哄我俩睡觉还要讲故事给我们听,真是给你妈妈添麻烦了。说着说着就动了感情,就像当年他妈妈拉着我母亲的手连声称道:“远亲不如近邻,好邻居赛珍宝,‘绍兴姆妈’邻里情今生永不忘啊!”
母亲将心比心的故事很多,但至今仍镌刻在我记忆里的,是家里置放在梳妆台上的那架座钟的故事。
这是当年母亲的陪嫁物。它橙黄色的木质外壳,前部的玻璃罩可以打开,两个小孔是校对时间和上发条用的。它敦敦实实,忠诚牢靠,上足一次发条可以走十几天,从不懈怠。它报时的声音洪亮、清润,还有微微的回声。座钟陪伴我们一年又一年,只记得闲时,母亲喜欢用旧毛巾轻轻地擦拭座钟的玻璃罩,在那个年代,座钟也算是镇宅之宝。
可是有一天,它突然“失声”了!原来母亲和住在我们后间新搬来的爷叔在灶间闲聊时,母亲关切地问他,怎么眼圈有点发黑,精神不好?爷叔随口说了一句:“因为上夜班。”我家座钟报时的钟声让他辗转难眠。那时少不更事,一直纳闷,我们都睡得好好的,怎么爷叔会睡不安稳呢?
那时上海的石库门老房子,居住的条件哪像现在独门独户,隔音条件好。当时爷叔住在我们后间,仅用一张“三夹板”相隔,夜深人静,座钟洪亮的报时声时不时将他惊醒,以致休息不好,难怪爷叔精神不佳。母亲还告诉我们,爷叔是翻三班的,每个月要上一个星期夜班,非常辛苦,我们就“克服克服”吧。我至今还记得母亲的绍兴老话:“睡觉睡不好,脚头轻飘飘。”
爷叔是个聪明人,没隔多久,座钟“失声”的秘密他就知道了。那天还是在灶间,爷叔拱着双手对着母亲连连致谢:“‘绍兴姆妈’,你真是好人啊,怪不得左邻右舍……”母亲笑呵呵地指着我回应道:“洪远的外婆小时候经常对我说,远亲不如近邻,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母亲去世十多年了,让她老人家欣慰的是,我们兄妹三人也已是小孩子嘴里的爷爷和奶奶了,我们在左邻右舍的口碑也不错,在“老屋里厢”微信群里的老邻居经常会说:“金家三个兄妹像‘绍兴姆妈’一样,都是‘将心比心’的人。”
(和风朗月摘自《虹口报》图/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