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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景和:为中国女性看病

2023-04-23文李斐然

时代邮刊 2023年6期
关键词:林巧稚协和妇产科

文李斐然

他参与了几乎每一位中国女性的生命进程,他的医学贡献成了那些流传在女性之间的好消息——宫颈癌实现了全国筛查,痛经有了办法治疗,尿失禁能做手术解决,许多妇科疾病不再需要开腹手术……还有一种女性的新认知:不必忍受痛经,不必为产后漏尿痛苦,没有那么多“女人本该如此”。

“春和景明,波澜不惊”是郎景和父亲给他起名时的期待,而郎景和也确实成为了这样一个人。

为了让她们不疼

郎景和1964年从白求恩医科大学毕业进入北京协和医院,是协和的第一批东北人。当时协和的医生大多来自上海,报科室志愿的时候,东北来的同学大多报了边缘科室,只有郎景和胆子大,“我不管那些,第一志愿外科,第二志愿内科,第三志愿妇产科,都是协和最厉害的。”

最后,时任协和妇产科主任的林巧稚选中了他。当时的协和妇产科没有晋升制度,所有人都是住院大夫,一当就是十几年。

有人评价郎景和是“天生的外科医生”,因为手术台上的他从来不慌。有国外医生送给林巧稚一台腹腔镜,在那个年代的中国,这是谁也没见过的仪器,林巧稚就交给了郎景和,让他去摸索。

腹腔镜手术创伤小,适用于很多女性疾病。在它出现之前,几乎所有的妇科手术都需要开腹,如果用腹腔镜,手术时间将大大缩短,伤口也会很小。郎景和与其他同事一起看书,研究怎么用腹腔镜做手术,一点一点摸索。

1982年,郎景和不仅亲历了中国第一例“卵巢癌肿瘤细胞减灭术”,还主刀完成了中国第一例腹腔镜下的妇科手术。此后的10年,腹腔镜在妇科临床的应用越来越深入。1992年,郎景和已经能完成腹腔镜下的子宫切除了。当时,他是协和医院分管医疗的副院长,但无论事务多么繁杂,他每周都会回妇产科做手术。

“在手术室里,只有庄重和神圣。”直至今天,他的办公室墙上仍然挂着一幅字,那是他的信念:外科解剖刀就是剑。

即便是下了手术,他也会在办公室补写手术笔记,常常弄到很晚才回家。妻子经常因此开他的玩笑,“你是为了逃避做晚饭才这样的,对吧?”

华桂茹是郎景和的妻子,她和郎景和一起大学毕业后进入协和,后来是协和医学康复科的医生,也当了20年科主任。华桂茹不是没想过劝丈夫离开妇产科,但每次做完手术回来,他好像不会累一样,跟她讲他们手术中遇到了多么大的难关,怎么应对大出血,妇产科主任吴葆桢是怎么带着大家化险为夷的,一直讲个不停。后来,她打消了主意,确定自己的丈夫应当成为一名妇产科医生。

1992年3月3日,吴葆桢因患肺癌去世,年仅63岁。临终前,他和郎景和谈了一次话。他说妇产科有很多研究刚开了头,需要一个人带着大家往前走,希望郎景和能回到科室,接手这件事。

吴葆桢去世后不久,郎景和向医院提交报告,申请辞去副院长的职务,回到妇产科当主任。这件事一度成为医院最大的新闻,郎景和也成为协和医院建院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主动往回走的院领导。“我想做一个临床大夫,这是我心里愿意做的。”回到妇产科后,郎景和的第一个大课题是子宫内膜异位症,这也是吴葆桢遗留下来的课题。

1998年起,郎景和带着冷金花等研究生和年轻医生开始了子宫内膜异位症的研究。2006年,郎景和制定了全国第一个子宫内膜异位症诊疗规范。

如今,冷金花已经是中国最顶尖的子宫内膜异位症专家,也是一位优秀的女性疼痛管理专家。郎景和在这个领域的另一位学生王姝有一个专门研究女性疼痛的公众号,名字叫做:她不疼了。

在郎景和推动的医学进步中,盆底学是一个最特别的存在,这曾是一个中国完全空白的医学领域,连“盆底学”这个词都是郎景和自己发明的。

曾经的女性困扰变成了一种新的常识,现在年轻女孩也懂得锻炼盆底肌,它成为一种健身房里的常见课程。更重要的是,它告诉女人——不,你也可以不这样。

动力

2009年,郎景和第4次申请中国工程院院士落选,只差1票。

学生们私底下为郎景和抱不平,他的能力远大于他的名气。郎景和说,其实他没那么想要评选院士。如果只是为了自己,他都不会去申请。但是现实有它的规则,妇产科20年没有一个人当院士,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职业信号。他把申请院士当作一种责任,给前辈一个交代,为后辈铺路。

2011年,郎景和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迄今为止,他是中国院士体系中少有的一个只有科主任身份的院士,一辈子只出普通号的知名专家。在他当选之后,妇产科的确得到了更多重视。

郎景和看病不是先看片子。初诊病人进诊室,总是带着大包小包的检查结果,郎景和把它们都推到一边,让病人先坐下来,说说自己的病。他最后才会看一眼片子,做个参考、确认。

他跟学生强调过无数次,只看片子的不是好大夫。他知道时代在前进,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化,“科技发展的坏处是医院变得去人性化,没有人文关怀,机器成了我们中间的一个阻碍。”

他唯一能做的是不让自己变,继续当一个大夫。在他从医的58年里,他从没有被病人投诉过。在协和,很多年轻医生的确受到了郎景和的感召和鼓舞,但复杂的现实也会制造他们的职业倦怠,一位医生甚至想去问问郎景和,“为什么80多岁了当大夫还是这么有劲头,他的热情到底是哪儿来的?这个职业到底带给了他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或许可以从郎景和最爱讲的“老协和”的故事中找到答案。郎景和喜欢讲老协和的故事。老协和指的是1949年以前协和医学院毕业的医生,这是新中国第一批现代医生,他们定义了这个国家最早的医学面貌。

妇产科主任林巧稚被称为“万婴之母”,是中国妇产科界丰碑式的人物。关于林巧稚,郎景和最常讲的,是她参加医大考试时为救晕倒的女孩而弃考的故事。在老协和,郎景和获得的第一条医学原则是:没有不治之症,只有还没认识清楚、没有掌握规律的疾病。

1983年,林巧稚去世。1992年,吴葆桢去世,3年后,协和妇产科从老病房搬到了新盖成的内科楼。新的办公区,宋鸿钊和郎景和在同一间办公室,宋鸿钊把林巧稚的椅子给了郎景和,他坐在窗口,郎景和坐里面。2000年,85岁的宋鸿钊突发脑出血去世。

8楼办公室里只剩下了郎景和。这里,留着吴葆桢当年所有的读书卡片,郎景和把它们全都保存了下来,他自己的笔记也从地板摞到了天花板,还有很多患者寄来的贺卡和感谢信。有一位患者,已经连续30年给他寄贺卡了。她来见郎景和的时候,只有8岁,卵巢上长了大瘤子,按理应当切除子宫和双侧卵巢,郎景和为她手术,保留了子宫。出院回家以后,小女孩每年给郎景和寄一张贺卡,一开始是稚嫩的铅笔字,后来是越来越工整的毛笔字,“我考上初中啦”“我考了文科状元”“我结婚了”“我当妈妈了,生了个女孩”……

坐在这些老物件中间,郎景和说,这就是他当医生的动力。

纪念碑

每年3月3日前后的周末,郎景和都会带着妇产科的医生们到福田公墓为故去的老协和人扫墓。

做了58年医生,郎景和知道,再伟大的医生都会被遗忘。刚刚攻克绒癌那段时间,宋鸿钊获得了很多荣誉,但时间到了2019年,郎景和收到医学出版社寄来的书,里面总结了新中国成立70周年医疗卫生系统的成就,里面没有宋鸿钊攻克的绒癌。

这就是医生的职业宿命:医学的每一项进步,最终结局都是某种疾病最终被遗忘,而一起被遗忘的,还有医生们的努力。当死亡率接近100%的绒癌被攻克后,大部分人甚至从没听说过这种病,那种6个月内注定死亡的恐惧早已被遗忘。

但郎景和还是那样,拿着自己的“剑”,让刀锋一点一点地向前。无影灯一亮,手术台上是最古老的关系,全神贯注,对手只有疾病。

换下白大褂,戴上帽子,郎大夫下班了。他的背包非常重,里面装着满满的手术资料,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他借用雨伞当拐杖,慢慢往外走。

走出协和医院大门,很少有人认出他,他只是街上走路有点慢的一个老人。也许人们注定会忘记他们的付出,林巧稚创立的中国妇产科,宋鸿钊的绒癌研究,吴葆桢的卵巢癌手术,还有所有郎景和带来的变革:内异症、盆底学、宫颈癌筛查、腹腔镜手术……总有一天人们会忘记这一切。

但人群中始终会有人记住他们,记得他们所做过的每一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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