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相机后的爱

王思敏

父亲喜爱拍照，尤其喜爱拍人物照。

出去游玩，但凡让他心弦有所触动的地方，比如一座石桥、一方水潭、一块牌匾，他必会拿出相机，调整焦距，继而伸直手臂，用食指在空中画圈：“那儿！就往那儿站！”也不管别人是否乐意。很多时候，我和母亲是不想入镜的，但又盛情难却，我们只能面无表情地来到他指定的区域，挤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容，等父亲满足地按下快门键，才如释重负，一脸嫌弃地跑开。

记得我们一家去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玩，在太阳产房里，我们看到十几只巴掌大的熊猫宝宝，在“婴儿床”上开心地吃奶。我看到父亲兴奋地举起相机，便知不妙，立刻拉着母亲向人群外快速走去。没想到父亲的大嗓门越过人群，在我们头顶形成一股强大的音浪：“快过来！”人群里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寻找声音的来路，我和母亲心知躲不过，只好慢吞吞回去，极不情愿地和熊猫宝宝在玻璃门前合了张影。

回到家，父亲照例将此行的照片导入电脑，然后一张一张地看，还不忘品评一番：“这张你妈又闭眼睛了。”“这张你笑得太假，下次注意。”当我看到那张和熊猫宝宝的合影时，差点哭出来。原来，我和母亲硕大的身影像一堵墙，充斥了整张照片，照片中一只熊猫都没有。我忍不住抱怨起来，他却说：“这张多好，你看你和你妈的表情多自然，还是我会拍！”说着，父亲便把那张照片设置成了电脑桌面。

我总说父亲的摄影理念不对，不是只有拍人物的照片才是好照片，可他从来不听。去年，我从重庆游玩归来，刚进家门，手中的行李还没放稳，眼前有个身影飞速闪过。我定睛一看，原来是父亲一把抢走了我的手机。只见他从抽屉里翻出老花镜戴上，坐在餐桌一角，像抱着个宝贝，手指迫不及待地在我拍摄的朝天门、解放碑和洪崖洞间飞快地划来划去，小声嘀咕着：“怎么没有……”直到划到最后一张，他叹了口气说：“怎么一张你的照片都没有，净是些景儿？”“我有什么好看的，哪有朝天门好看。”父亲顿时把眼睛瞪得老大：“什么门也比不上我闺女的脑门好看！”

父亲虽然爱拍人物照，却从没让我们为他拍过照。一直以来，我都认为父亲也和我们一样，不想入镜。可是那一次，我们一家外出，在院子中央的喷泉前，他又和往常一样举起手机，对焦，却没有抬起手臂，而是唤我过去。我以为摄影师又有什么新指示，不耐烦地撇撇嘴。待我走近，只听他迟疑着低声说：“给爸爸……也拍张照吧。”

原来，父亲单位报送了父亲的书法作品去省里参赛，需要一张父亲的个人生活照。父亲没有像样的照片，才请我替他拍一张。

我从手机屏幕里，看到他理了理头发，再把夹克的领子立了立，抬了抬左手，又抬了抬右手，显然两条胳膊都没有准备好。站定以后，他的背向前倾着，右手顺着衣襟外沿，从上到下轻轻抚了一遍，确保其平整，嘴不自然地咧了两次，然后说：“好了。”

我一时竟有些鼻酸……

又是一年盛夏，兴庆公园的荷花开了，紫红粉黄，各有千秋。我带着儿子来看父母，順便看花。父亲抱着小外孙，站在荷花池旁，眉眼俱笑。我唤他停住，轻轻按下了快门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