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济慈颂诗迷幻之美所蕴含的生命哲学

2023-04-21孙灏然

东北亚外语论坛 2023年8期
关键词:济慈夜莺想象力

孙灏然 逯 阳

大连外国语大学 大 连 116044 中 国

引言

济慈是英国19世纪杰出的浪漫主义诗人,他一生短暂却传奇。在仅有的几年创作生涯中,他为世界诗坛谱写出了一首首华美动人的诗章。他的诗具备了浪漫主义诗歌的基本特征:歌咏自然、崇尚自由、蕴含丰富的想象等。在诗歌创作中济慈还提出了“消极的能力”“诗人无自我”和“想象之美为真”等诗学理念。与同时期很多诗人相比,他的生活充满了苦难和挫折,但这些磨难并没有让济慈退缩,短短数年的创作生涯却体现出他飞速的成长过程。

济慈作为一个攀登诗艺高峰的勇者,从1816年起的四年时间里,他创作出了包括六大颂在内的一万五千行佳作,“创造出了从艺术性、数量及影响上都可同其他大家相媲美的诗篇”(张亚玲,1999:86)。他的诗歌总能带来极致的美感,对于美与真的书写比比皆是,对于生与死的哲思从未停止。他的六大颂《怠惰颂》《赛吉颂》《夜莺颂》《希腊古瓮颂》《忧郁颂》《秋颂》更是因为深刻的诗歌内涵以及富有美感的艺术形式为世人所称赞。本文将着重分析济慈颂诗迷幻之美背后对生命与人生价值深层次的思考,分析济慈通过颂诗传达出的美学思想及超然豁达的人生态度。

一、迷幻诗思创造永恒至美

济慈常以对至真至美的极致书写为人们所称道。在颂诗当中,诗人利用多种迷幻意象书写自己渴望进入幻美之境,表达了他对现实的迷茫和对永恒之美的追求。诗人热爱自然,不惜用自己最华美的词藻歌颂生命。而诗人所处的时代则与他理想中诗意自然背道而驰,在现实中的失落令他渴望逃离到幻美的虚景中去。

在药物的驱动下诗人陷入“昏沉”与“麻木”中,他调动起自己敏锐的感官和想象力,令自己仿佛置身山野田园中,那里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美酒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让人不由得想起“普罗旺斯的歌舞和艳阳高照下人们的欢声笑语;酒杯里斟满了温暖的南方和缪斯之泉”(谢娟,2022:19)。夜莺的歌声,如同沁人心脾的缪斯之泉,唤醒麻木中的诗人,仿佛畅游仙境的梦旅让他流连忘返,于是挥毫将这稍纵即逝的美妙画卷书写进诗歌当中成就永恒至美。

1. 济慈与致幻意象的渊源

济慈是一位天才的外科医生和药剂师,丰富的医药学知识也充分体现在他的诗歌创作中。在对各种植物及草药的书写中,济慈尤其钟爱描写致幻性的意象,例如在《忧郁颂》中写到的乌头、龙葵和紫衫均为有毒且致幻的植物,“会把灵魂中清醒的创痛淹没掉”(济慈,2020:39)。诗人后期极其依赖这些药物缓解病痛和麻痹神经。在众多的致幻意象中,济慈最钟爱罂粟,罂粟在他的诗歌中频频出现。“罂粟又名鸦片花,因其花汁充满毒性,如果长期大量服食就会让大脑依赖神经麻痹产生的兴奋。(李靓,2017:80)”在药物虚构的幻想世界中,诗人得到了情感的满足,也因此依赖上瘾。

药物成瘾虽激发了济慈更深层次文艺创作的潜能,但也令他陷入了现实与梦境模糊的麻木状态。例如《夜莺颂》是“在一个春天的清晨写的”,但在诗人描述与夜莺一同驰骋在月亮女神的宫殿中时,一句“但这里是一片幽晦”却与当时窗外明亮的晨光以及幻想中光华的宫殿相悖,说明此时诗人已经因为罂粟的药效陷入了更深的恍惚状态。恍惚之中,夜莺就像身姿轻盈的林间精灵,上下翻飞于绿草如茵、树影交错的山林之中,它甜美的歌声充盈于整个山林。诗人由于遭遇身体的病痛和生活的磨难,幻想吸食鸦片制造幻境,借助夜莺之躯让自己短暂地挣脱尘世的羁绊。济慈先是依赖致幻的药物治疗疾病,后又依赖药物塑造的虚假幻象生存,但是一味地逃避并不能消除痛苦的根源,疾病以及致幻药物的摧残最终令他英年早逝。

2. 虚幻之境中书写至真至美

济慈的诗歌想象丰富、绚丽多彩,诗中有画,色彩感和立体感强,具有一种永恒的自然美。诗人尽情地放纵自己的神思徜徉在梦幻般的世界里,在那里他将记忆中美妙的故事、令人向往的神话都绘制成一幅幅美丽动人的画卷。在《夜莺颂》里我们仿佛能看到善良的路得满怀感伤地站在异国他乡的田地中想念自己的故乡,图景中仿佛流淌着低沉忧伤的乐曲。而画面瞬间交错轮转,诗人又将我们带到一片“白色的山楂花旁,目之所及是那掩映于层层叠叠的绿叶之中的紫罗兰,以及花瓣中滚动着晶莹剔透、清冽醉人的露珠的麝香玫瑰”这样童话般的美景(谢娟,2022: 20)。而在《希腊古瓮颂》里,一只普通的古瓮则把我们带到古希腊的昂那克利昂时代,它仿佛由静物变成了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东西,通过它,我们仿佛看见吹笛的牧童、引吭高歌的少年以及人神共舞庆祝节日的场面。

“美即是真,真即是美。”在创作过程中如果能脱离自我的局限放纵感受力自由驰骋,就会拥有最敏锐的捕捉美的能力。超越时间空间的似真似幻、美丽悠远的神话世界应运而生,至真至美之景为我们呈现出绝妙的视觉盛宴。在这里,情感与想象成为相依相存的一体,是构建丰富多彩世界的依托。半梦半醒的幻景虽然短暂而易逝,但穿行于梦幻与现实的能力有助于诗人实现对有限生活的超越,正如在《夜莺颂》最后一节,诗人在沉醉于夜莺的快乐后反问自己:“这是幻象?还是醒时的梦寐?音乐远去了:—我醒着,还是在酣眠?(济慈,2020:29)”这看似是诗人对自己或是对读者的疑问,但答案却是不言而喻的。真实与虚幻交错相融,人生亦是在半梦半醒之中。人生之趣得益于生活与诗艺之间的融会贯通,真正的艺术是诉诸心灵的艺术。

3. 想象力成就迷幻至美的永恒

作为一名杰出的浪漫主义诗人,济慈在创作颂诗之初,就极为重视想象力的运用,崇尚“想象之美为真”的诗学理念。在济慈眼中,想象力建构的幻景兴许稍纵即逝,但崇高美带来的震撼心灵的情感是最真实的,因而它的美永远存在。正如他在1817年写信给本杰明·贝利时说到:“我确信在我内心深处感情的纯挚,也深信想象力的真实性。想象力是世间最珍贵美好的东西,它一定是最真实的东西”(张亚玲,1999:87)。当我们拥有想象力的加持,我们就不仅仅局限在我们身体所处的物理空间,而是能够同时徜徉在千千万万时空中。

想象力为诗歌插上了追寻美的翅膀。济慈凭借自身丰富的想象力,在《秋颂》中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绝美秋景图。诗人亲身漫步于秋景中,在真实地感受大自然的同时,也同样有诗人丰富想象力的加持。只是一次散步看到的秋收景观,诗人就能运用自己的想象力将初秋到深秋的美景描绘出来,形象本不明晰的秋天由于想象力的加持,被赋予了真实的模样,达到了想象美与意象美相融合的至高美学境界。同样极具艺术想象力的表述在《怠惰颂》中也极具代表性,济慈将“爱情”“野心”和“诗歌”描绘为“三位姑娘”时,将她们的出现方式想象为玉壶上的图案轮转,幻景一般存在的动态画面里,她们跟在彼此的身后,一个挨一个地轻盈地闪烁着自己的倩影,就如同神话里雕花古瓶上幻想出的飘渺奇景。诗人通过想象力奇妙地带动起我们的视觉感官,随着角度的变化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让原本要书写的较为抽象的意象变成一幅生动的至美画卷,超越了时空、超越了生死,获得永恒的感受。

二、幻美书写蕴含生命哲学

济慈本人独特的生活经历催生了他对迷幻美学的独到见解,别致的幻想色彩也为人们的诗歌体验带来不同的感官享受。游刃于现实与幻景的写作手法不仅体现了诗人极高的艺术造诣,也证明诗人频频在虚实交替之际思考什么是真实,生命应该如何的哲学问题。

一方面,他意欲离开人间以摆脱尘世的苦难,他笔下的夜莺“身姿轻盈”的腾飞就寄托了诗人对挣脱尘世羁绊的渴盼之情,他在诗中用“远远遁去”“消散”“彻底忘却”讲述了自己希望离开尘世与夜莺一起遁入“幽暗的丛林”的心愿(谢娟,2022: 19)。济慈对夜莺的讴歌正是他渴望离开现实,企及理想世界的体现。许多像济慈一样的浪漫主义诗人同样以笔为枪痛斥当时追求物质至上、罔顾灵魂需求的时代。“华兹华斯认为浪漫主义诗人所面临的世界是一个难以单纯用理性去把握的谜团,这给诗人造成了精神的重负和心灵的疲乏。生活其间的人们躁动不安,看似忙忙碌碌,实则无所作为”(谢娟,2022: 20)。

但另一方面,诗人在内心对“人生意趣”和“死亡诱惑”进行激烈斗争后,选择从理想世界回到现实世界。《夜莺颂》中的梦境之旅,正是济慈的社会忧患意识和诗人责任自觉的外化。“我醒着,还是在酣眠?”描述了他从逃离到回归的心路历程。除了《赛吉颂》之外所有颂诗的主题都是这样的。济慈再次背负起时代的重担,选择肩负起他诗人的使命。在他眼中,诗人只有勇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并努力为之做出改变,才能写出好的诗歌。济慈选择了正视自己的命运,与命运作斗争。诗人在迷幻梦境中的旅程,在其中的体悟正是他社会责任感的体现。

1. 疾病盛行的社会背景

济慈对待死亡和疾病主题驾轻就熟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医学基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不幸遭遇:目睹了至亲的死亡,后期自己也身患重病。这或许就像济慈笔下写的“死亡和疾病总是打乱我的时间”。蔓延的疾病令伦敦的街道就像诗人笔下《希腊古瓮颂》中的“小镇”一样空旷静谧。济慈本人因结核病早早离开了人世,结核病本身独特的感性的隐喻特征更是为这位诗人加注了充满浪漫主义的感情色彩。诗人生前一直在与命运作斗争,不消极地看待死亡,勇敢地对抗命运的不公和死亡的残酷。

济慈在《夜莺颂》中选取了他眼中最能代表当时英国社会现状和人生境况的五个层面,来具体描述他眼中的尘世烦忧与磨难:“人们呆坐原地,倾听着彼此的呻吟;患有小儿麻痹症的人头发稀疏而花白;患病的年轻人面色苍白、瘦骨嶙峋,直至死亡;对于人生的思考总会让人充满哀伤和难以遣怀的绝望;美神丢失了她的信徒,爱神日渐憔悴”(谢娟,2022: 20)。在诗人的笔下,社会固然充满了躁动不安与各种狂热的追逐,然而也有困在原地、不知该往何处去的人们,他们哀叹人生际遇、暗自伤怀,找不到前进的方向。虽然科学在不断进步,但是疾病仍然难以消除。尽管诗人所描绘的是在其所处的时代最为痛切的社会问题,然而这些社会问题并没有随着那个时代的逝去而消散。

2. 诗人对生命的珍惜与赞美

济慈的一生充满苦难,出身不好,又接二连三遭受了亲人离世的痛苦、无望爱情的伤痛以及自己不治之症的打击。生活的艰辛让济慈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抓紧时间从事自己挚爱的诗歌创作,他把对于现实生活的体悟,对生命的思考,和对弱势群体的关注都倾注在了他的诗歌中。诗人怀揣着对生命的热爱,勇于面对现实,创造出自己的价值,这是他珍惜与赞美生命的最佳方式。

诗人在自己患结核病后,选择通过放逐旅行的方式进行治疗。在这样的过程中,他深刻地感受到了大自然永恒且毫无功利的美。济慈颂诗里充满了让人心旷神怡的大自然的景色,响彻着成千上万种曲调,揉和着绚丽迷人的色彩,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馨香,洋溢着对大自然的深厚情感,把自然之景与人的情感自然融成一幅和谐的动态图景。济慈认为诗歌要符合“自然”与“动人”两大原则:“动人”是要以惊人的崇高之美给人以震撼,令读者在此境界中感到熟悉与认同;“自然”就是要做到诗歌自然而然地扣人心扉(王晓静,2016: 58)。而真实美好的生命与大自然总是拥有最崇高的美,也拥有最震撼心灵的美。诗人热爱自然、热爱生命,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画面在诗句中比比皆是,这也反映了他希望消解人类中心意识,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好愿望。

3. 向死而生的人生态度

济慈的诗有一种极端的美,看似至迷至幻的艺术情景,却处处蕴含真理;看似颓废无奈的忧郁黑暗又给人渴望生存,拥有希望的力量。在创作《忧郁颂》之前济慈已经品尝到了生活中的快乐与艰辛,因而在这首诗中,济慈把“悲哀与愁苦”与“早晨的玫瑰”“海浪上空的虹彩”“姹紫嫣红的牡丹”等美丽的事物联系起来。生命短促,快乐和悲伤总是交替出现在人生的旅途中,但是快乐和悲伤可以互相转化,只要“舌头灵,味觉良好,能咬破‘快乐’果的人才能够瞧见”(济慈,2020: 43)。也就是说,只要能够保持良好的心态,对生活充满信心,那么忧郁可以被战胜,人们可以重获新生。

济慈描绘如梦似幻的美景并非传递逃避现实的消极意味,而是希望读者能够寻找到自己与命运作斗争的力量,向死而生,活出生命的精彩。向死而生,即“不朽的永生”。济慈这一观点和尼采“悲剧的重生”有相似之处。在尼采看来,自然本质上就是一个永恒奔流的过程。在此过程中,万物不断地生成、毁灭。生成意味着个体存在的界限的获得;毁灭则不仅是个体的死亡,更是个体界限的破除,意味着个体消解并重归永恒生命之流。诗人三番五次地在睡梦中缓解愁闷与苦痛,而睡梦是正视死亡的一剂良药。纵观济慈诗歌与书信,可以看到他总是并不忌讳地将死亡挂在嘴上,甚至时不时地就此打趣一番,这也反映了他乐观的人生态度。

三、结语

济慈热爱自然,在他至美的幻境书写中,将自然万物作为对生命深刻领悟的主体,也将自己的生命哲学观体现出来。他的诗歌创作充分体现出其独特的艺术风格和美学价值。济慈通过书写自己渴望进入迷幻之境、存在于永恒幻美之中表达出了对现实的迷茫,但这绝不是在抒发消极的人生观;在坎坷短暂的生命里,济慈从没有放弃对命运的思考,在济慈这里生死之间仿佛有旋转门,生能通往死,死亡亦能通向永生。诗人敢于直面生活中的困难与挫折,他成功地把社会责任感和美感超脱地结合在了一起。他向世人传递了崇高的美学思想,以充满理想主义和乐观主义的精神审视人生和未来。

猜你喜欢

济慈夜莺想象力
电影《明亮的星》中女性主体芳妮与济慈作家形象
济慈长诗《拉米娅》中的民间文学“母题”
夜莺
千件羽绒服温暖黑龙江困难退役军人
看见你的想象力
济慈的死亡哲学观
夜莺
打开新的想象力
夜莺
一万种夜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