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恩格斯晚年理论创新活动的五大“着力点”
2023-04-20李述森隋淑会
李述森,隋淑会
(山东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淄博 255000)
马克思逝世后的十多年间通常被看作是恩格斯的晚年时期。 在此期间,整个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和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形势继续发生深刻变化,恩格斯在指导西欧乃至全世界社会主义政党理论与实践活动的过程中,与时俱进,全面认识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在几乎一切领域里都进行了理论创新,极大地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理论学说。
一、着力研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生的新变化,认为资本主义制度仍然有较强的生命力
无论马克思还是恩格斯,几乎从一开始就将认识和剖析资本主义的性质、运行机制和发展规律作为自己最为重要的任务。 由于时代条件和现实实践的局限,同马克思一样,恩格斯早期对资本主义的认识是存在一定的偏颇和激进主义倾向的,但是到了晚年,在客观环境发生了变化,自身也获得了更多经验积累的情况下,恩格斯对资本主义进行了全方位的重新认识,作出了一系列较之以前有很大不同的理论论断,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对资本主义的生命力进行重新认识与估计
恩格斯1842 年底告别家乡来到英国,开始接触和了解英国的社会现实。 英国当时虽然初步完成了工业革命,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所有制关系还不十分完善,经济活动时常出现混乱和波动,给人一种难以为继的印象。 在这种情况下,恩格斯1843 年对英国资本主义作出了这样的结论:英国的状况表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正陷入绝境,结果就是要么整个民族灭亡,要么资本主义生产走向灭亡[1]317。 后来,在1848 年与马克思合著的《共产党宣言》中,恩格斯更是明确地阐述道,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再也不能支配自己用法术呼唤出来的高度发达的生产力这个魔鬼了[2]37。
1850—1860 年间,恩格斯将主要精力用在商业事务上,较少进行理论研究。 进入1870 年代后,又开始较多地承担起了指导世界各国社会主义运动的重任。 在此期间,他对西方资本主义制度的生命力问题虽有一些新认识,但在主要的方面仍受到传统观念的巨大影响。 例如在1876—1878 年间写作的《反杜林论》一书中,恩格斯依然这样判定现代资本主义制度的命运:现代资产阶级已无力控制它创造出来的生产力,在它的领导下,社会就像一辆无力控制的机车一样,异常迅速地走向毁灭[3]。
但是,到了1880 年代中后期,恩格斯在重新研究了英国的情况后,思想开始发生重大变化。他在1885 年写的《1845 年和1885 年的英国》一文中得出结论说,自从1847 年经济危机后,西方资本主义工商业逐渐恢复和发展,推动人类社会进入了新的工业时代。 谷物法的废除和继之而来的财政改革,大大地推动了英国工商业的发展。 加利福尼亚和澳大利亚金矿的发现以及中国门户的被打开,给英国工业开辟了巨大的市场和原料来源。 而美国的发展尤为迅速,已崛起成为新兴资本主义工业国。 由此说来,1840 年代中期世界的发展状况与今天相比,已经是不值一提了。
恩格斯对资本主义生命力的认识到了1895年,即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他在被称为晚年政治遗嘱的《卡尔·马克思〈1848 年至1850 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一书导言》中承认道,历史发展清楚地表明,我们当时的许多想法都是不对的,1848 年革命时期欧洲大陆的经济发展状况,还远远没有达到可以铲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程度,社会主义革命的时代还没有到来。
(二)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某些方面和劳资之间关系作出新的判断
在早年,一方面受到英国现实工人阶级状况的影响,另一方面也受到强烈的人道主义动机的驱使,恩格斯对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和劳资关系的评价是非常负面的。 《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是恩格斯当时非常有代表性的一部著作,他在其中将现代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工厂制度形容为一种现代奴隶制,认为其残忍程度、非人道程度不亚于古代奴隶制;认为资本主义商业就是互相欺诈,用不道德的手段达到不道德的目的;认为在劳资关系中,工人总是吃亏;机器的使用也是有害于工人的。 直到1881 年初,恩格斯还在《雇佣劳动制度》一文中写道,英国工联虽然同资本主义经济规律斗争了半个多世纪,但还是没有将工人阶级从自己生产的产品的奴役中解放出来。
但进入1890 年代后,恩格斯在给其早年著作《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作序言时,则完全从另一个角度谈论问题了。 他指出,资本主义早期劳资关系的状况,至少就英国来说,在很多方面已经成为过去了。 现代资本主义经济所展现的规律是,资本主义生产越发达,它就越不能采用那些早期经常使用的哄骗和欺诈手段了。 在现代经济体系下,时间就是金钱,商业道德也会随之发展。 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演变,工厂主们逐渐认识到,利用原始办法来互相竞争已经不合算,一味残酷压榨工人也行不通了,于是工厂主们也开始追求劳资和谐了。 由此一来,两个最重要阶级之间的关系发生了重要改变。 例如工厂主们开始自觉地遵守劳动法,容许工联的存在,罢工也被容许了。 而工人阶级也越来越习惯于通过合法与和平的手段表达自己的诉求,争取和捍卫自己的利益。
(三)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有了某种新看法
在1845 年时,恩格斯还这样概括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特点:在自由竞争的世界里,人人都追求自己发财致富,而不惜损害其他人的利益;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谈不上合理的组织与分工;资本主义导致所有人的战争,不仅资本家同工人冲突,各资本家之间、各工人之间也存在无休止的冲突。 在这样的社会里,到处是混乱和危机。
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和生产方式所导致的另一个后果就是生产的无计划性和不断的经济危机。 恩格斯在1847 年写的《共产主义原理》中指出,资本主义创立了大机器工业,而大工业使工业产品在不长的时间里急剧增加起来,由此就导致大批资本家投身于这一行业,使得生产很快超过了消费,生产的东西卖不出去,经济危机就到来了。 在经济危机的打击下,工厂倒闭,工厂主破产,工人因失去工作而挨饿,到处是极度贫困的现象。 之后会出现经济复苏,但这种经济复苏不会长久,很快就会出现新的危机,如此循环往复,从而对生产力和社会生活造成巨大的破坏。
然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19 世纪中后期开始发生变化,其显著表现就是股份公司的成立。 马克思在世时就已注意到了这一问题,而恩格斯通过深入的研究,也认识到这是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出现的重要现象。 通过对资本主义的新观察,恩格斯得出结论说,由股份公司组织的资本主义生产已经不再是纯粹意义上的私人生产,而是由许多人联合进行的生产;在股份公司尤其是托拉斯里,不仅没有了私人生产,而且也没有了无计划性[4]410。
二、着力研究资本主义政治体制发生的新变化,认为无产阶级有可能通过和平方式实现自己的目标
无产阶级应该通过什么样的途径和方式实现自己的解放,是马克思、恩格斯长期关注和致力于解决的重大问题。 恩格斯晚年结合资本主义政治体制发生的新变化,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深入思考,提出了一些新的看法。
恩格斯的新看法是与对资本主义民主制的重新评价联系在一起的。 在早年,基于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恩格斯认为资本主义政治制度和运行机制必然是由资本主义经济基础决定的,完全服务于资产阶级的利益,不能为无产阶级所利用。 他基于法国大革命失败的教训指出,民主制度和其他任何政治制度一样,都是虚假和伪善的;政治自由也是假自由,同奴隶制并无二致。
进入19 世纪中叶以后,资产阶级民主制取得的一个重大进步就是普选制的确立。 但当时的普选制度一来还很不成熟,二来则由于农民占多数,普选制往往被统治阶级用作反对工人阶级的工具。 因此,恩格斯当时对普选制、普选权是持排斥和反对态度的。 他针对波拿巴时期法国的情况评论说,普选权在革命时期所能起的作用不过如此,它必然会被革命或者反革命所废除。关于后来的德国,恩格斯也持类似的看法。 他指出,在封建贵族仍然很强大而工业工人占人口少数的德国,城市无产阶级不可能得到任何的成功,“直接的普选权对无产阶级来说不是武器,而是陷阱”[5]。
既然资本主义政治制度没有可能用来为无产阶级的利益服务,那进行暴力革命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恩格斯早期就是这样看待问题的。 在谈到英国宪章运动失败的教训时,恩格斯就说道,合法革命把一切都搞糟了,英国无产阶级意识到只有通过暴力变革现有的反常关系,推翻贵族阶级,才能真正改善自身的状况。 后来他又在其他场合强调说,共产党人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2]66。 直到1880 年末,恩格斯认为只有通过暴力革命才能推翻资产阶级的政治统治。
但是整体上说,从1880 年代中期起,恩格斯在对资产阶级民主制,尤其是普选制方面的立场开始发生显著变化。 他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书中即这样写道,普选制是测量工人阶级成熟性的标尺;在现今的国家里,它不能而且永远不能提供更多的东西,但这也就足够了;当普选制标识出无产阶级自身的力量时,他们以及资本家就都知道该怎么办了[4]192。
此后,随着无产阶级在普选中取得的成就越来越大,恩格斯对普选制、普选权的评价也越来越高了。 例如谈到英国的情况,他说道,英国工人阶级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只要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切身利益,明白自己的真正目标是什么,并且知道该怎么做,就能成为英国社会的一种决定性的力量[1]380。 恩格斯历来重视德国工人阶级运动,对于德国社会民主党在合法斗争中取得的巨大成就,更是给予大力的肯定与褒扬。 他说道,德国无产阶级发现,在资产阶级国家中,也是有一些东西可以加以利用以为自身利益服务的,议会制度和选举制度就是如此。 结果成了这样,资产阶级及其政府害怕工人政党的合法活动甚于其不合法活动,更害怕的是其选举的成就而非起义的成就。
与此相一致,恩格斯对暴力革命的看法也极大地改变了,认为暴力革命不仅日益不可能、而且也不必要了。
首先,恩格斯认识到,随着军事技术的发展,暴力革命已经变得越来越难以成功了。 恩格斯在深入分析了现代战争的条件后指出,用以前的经验来认识现代战争和武装起义成功的可能性已经不行了,因为历史已走得很远,军事斗争的条件发生了根本性变化,1848 年的斗争方法例如街垒巷战等已经大大过时了[4]545。
其次,恩格斯认为在现行制度条件下暴力革命的必要性也在日益消失。 因为资本主义政治制度已得到某种程度的改良,无产阶级有可能通过非暴力手段、用最小的代价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指出,在法国、美国等人民代议机关已经能把一切权力集中在自己手里的国家,无产阶级政党只要通过选举取得大多数人民的支持就可以掌握权力,对旧社会进行改造,用和平手段过渡到新社会是完全可能的。 只有像在德国这样的仍然存在着专制制度的国家,社会民主党人还做不到这一点。
最后,恩格斯指出,社会革命的主体自身也发生了变化。 以前,革命依靠少数人带领多数人进行突击就可以完成,广大追随者很少去问为什么,然而现在,这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所有重大的社会改造问题,已经觉醒了的人民群众一定要参加进去,并且一定要弄明白自己为什么去流血牺牲。 并且,中等阶级对暴力革命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已经不会无条件地团结在无产阶级的周围。
三、着力批判经济唯物主义,完善唯物史观,指出人类社会的发展是各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
唯物史观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学说的基石。它天然地具有革命性和科学性二重内涵。 19 世纪上半叶,由于空想社会主义思潮对工人阶级运动还有重大的影响,因此,恩格斯和马克思更多的是致力于为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提供一种科学的基础,因而突出强调的是唯物史观“科学性”的一面。 唯物史观“科学性”的一面,主要指的就是强调生产力的、经济的、自然规律等的基础性作用,而反对空想主义、唯意志论和对能动性的夸大。
基于以上原因,马克思和恩格斯一直十分强调物质经济因素的作用。 他们在早期合著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中就写道,这种历史观旨在从直接的物质生产、经济事实出发理解现实社会,把同生产方式直接相关的生产关系、市民社会理解为整个历史发展的基础;同时从市民社会出发阐明意识和思想的不同表现形式,例如宗教、哲学、道德等等,并且追溯它们产生的过程[1]544。
恩格斯同马克思一样,始终致力于同唯心史观作斗争。 他在1847 年批判卡尔·海因岑的唯心主义观点时说道,我们所称的共产主义不是教义而是实际的运动;它不从抽象的原则出发而是从事实出发理解和阐释社会发展进程;共产主义者不是把某种哲学而是把迄今为止的全部历史及其实际结果作为认识事物的前提[1]672。 在总结了1848 年革命的经验教训后,恩格斯特别指出了激进革命的后果。 他说,对于社会主义党派来说,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在无产阶级还不具备进行统治的条件时就被迫出来掌握政权。 因为它所能做的事,并不取决于其意志,而是完全取决于物质条件即生产力发展水平,当然也与阶级对立的发展程度紧密相关。
1870 年初,俄国的民粹派十分活跃。 他们接受了赫尔岑的农民空想社会主义观点,认为尚处在农村公社时代、没有多少资本主义因素的俄国,反而更容易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和过渡到共产主义社会。 恩格斯在马克思的支持下,坚决驳斥了他们的这种空想观点,大力弘扬了唯物史观的基本精神。 他指出,要实现社会主义者追求的目标,高度发达的社会生产力是不可或缺的。 为此不仅需要实现社会主义的主体力量——无产阶级,而且也需要能使生产力发展到较高水平的资产阶级。 那种认为既没有无产阶级也没有资产阶级因而更容易可以实现社会主义的观点,是缺乏社会主义基本常识的表现。
及至1870 年代末和1880 年代初,恩格斯都始终在同唯心主义和革命激进主义作斗争。 他强调说,我们不承认有任何一成不变的伦理道德,因为一切伦理道德都是当时经济社会发展状况的产物。 激进革命也不会有任何结果,那些企图人为制造革命的人很快就会看到,他们制造出的革命根本不是他们原来所设想的那个样子。
马克思和恩格斯长期同唯心主义历史观和唯意志论的斗争,应该说对社会主义运动的健康发展起到了很大促进作用。 然而到1880 年代末,尤其是进入1890 年代后,随着欧洲资本主义国家经济上的持续繁荣和政治上的日趋稳定,尤其是群众性工人阶级政党的发展壮大以及它们在合法性选举中取得的成就不断增大,在社会民主党人中间逐渐滋生出一种满足现状,不再积极进行斗争,认为一切问题都会随着经济的发展而自然而然解决,社会主义不经过严酷的斗争就会实现的思想情绪,其在哲学上的表现就是“经济唯物主义”或称“经济唯物论”。 这大大弱化了工人运动中的历史主动性和首创精神。
恩格斯在指导世界各国工人运动的过程中,及时地觉察到了上述倾向,认为这对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非常不利,必须加以纠正。
恩格斯认识到,社会主义运动中出现的“经济唯物主义”倾向,可能与他和马克思早年为了纠正唯心主义造成的后果而在较长时期里侧重强调物质经济因素的决定性作用有关,因而回顾说,年轻一代的人们时常过分看重经济因素在社会发展进程中的作用,部分原因在于马克思和我在反驳我们的论敌时,常常不得不强调被他们忽视了的主要原则,即轻视经济因素的决定性作用,而并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始终给予各种相互作用的因素以足够的重视。
按照唯物史观的本来含义,经济因素的决定作用和上层建筑的能动作用是辩证统一的,它们互相促进,不可偏废。 因此,恩格斯在生命的最后几年,着力恢复唯物史观后一方面的内涵,即在充分肯定经济因素决定性作用的前提下,给予政治、思想、文化等上层建筑各要素以足够的重视。 恩格斯进行重新研究和思考的最伟大成就,就是“历史合力论”命题的提出。 他在1890 年致约翰·布洛赫的信中指出,根据唯物史观基本原理,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的决定性因素无疑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但如果有人试图对此作出曲解,认为经济因素是唯一的起决定作用的因素,那么就会把这个命题变成抽象的和荒诞无稽的空话。 恩格斯总结说,历史最终是从许多单个的意志的相互冲突中产生出来的,其中有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由此就产生了一个合力,正是这个合力决定了历史发展的最终形态[6]591。
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恩格斯又致信瓦尔特·博尔吉乌斯,进一步强调和发挥了他提出的这个“历史合力论”。 他在信中强调说,虽然上层建筑的诸因素都是以经济发展为基础的,但它们也都互相作用并对经济基础发生作用。 因此,并不是说,只有经济状况才是积极的,是其他一切现象的原因。 “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直到目前为止,人们并不是按照共同的意志,根据一个共同的计划来进行行动的。 总起来说,人们的意向是多元的和相互交错的,并以偶然性补充那种占统治地位的必然性[6]668。
显然,在这些论述中,恩格斯顾及到了人类社会发展动力的各个方面,经济因素起的是“归根结蒂”意义上的决定性作用。 至此,恩格斯著名的“历史合力论”就完整地呈现在人们面前,唯物史观也因此而得到了完善、丰富和发展,恢复了其应有的内在统一性和完整性。
四、着力探究工人阶级政党发展规律,提出保持党的生机与活力的一系列重要原则
无产阶级政党应该建立在什么样的组织原则基础之上,自身应该采用什么样的活动方式,恩格斯同马克思一样,在思想上一开始就是非常明确的,那就是民主制。 这首先是由其基本信念决定的。 在1845 年时,恩格斯就指出,民主已经成了无产阶级的原则、群众的原则,只要各民族的无产阶级政党彼此实行了联合,它们就有权举起“民主”这面旗帜[7]。 所以,他和马克思当时都坚决反对各种工人阶级政治组织中盛行的集中制的、密谋性的组织与活动方式。 由德国政治流亡者建立的正义者同盟就存在着这样的弊端。因此,它的领导人虽然多次邀请恩格斯和马克思加入,但都被他们坚决拒绝了。 后来,恩格斯和马克思对正义者同盟进行了民主化改造,在此基础上建立了共产主义者同盟,情况才开始发生改变。 共产主义者同盟的章程完全体现了民主制的原则:所有盟员一律平等;党的各级组织,从基层到中央委员会,都由选举产生;对工作人员可以随时撤换;中央委员会是党的执行机关,向代表大会负责;有关全党的重大问题,都由全体党员进行讨论和决定。 正如恩格斯后来所说,同盟组织内部完全是民主的,其各委员会由选举产生并随时可以罢免,这样就堵塞了出现独裁的可能性。 不过,由于客观环境的限制,总的说来,共产主义者同盟仍然是一个狭窄的秘密同盟,并没有完全摆脱集中制的和密谋性的传统,因而也没有对当时的国际工人运动产生很大影响,不久之后就自行解散了。
1860 年代上半期由马克思和恩格斯组建和领导的国际工人协会是第一个真正国际性的工人阶级联合组织,它完全按照民主制的原则建立起来,容许各国工人阶级政党有较大的自治权。但是第一国际奉行的民主制原则在其存在的中后期,遇到了来自巴枯宁无政府主义分裂活动的严重挑战。 一般来说,无产阶级政治党虽然奉行民主制,但也不排除必要的集中、权威与纪律。巴枯宁无政府主义者则反对一切权威和组织纪律,目的是要分裂国际工人协会,进而建立起自己对国际工人协会的统治。 在此情况下,恩格斯不得不在一段时期内将理论活动的重点放在了捍卫权威的重要性上。 他发表了著名的《论权威》一文,集中阐述了民主与权威、民主与集中、民主与纪律等的辩证统一关系。
恩格斯强调,权威和自治是相对的,用自治来否定一切权威是荒谬的。 任何一个组织,如果每一个人都不放弃一些自治权,就不可能存在。关于纪律的问题也是这样。 一个党如果没有纪律和权力的相对集中,就失去了斗争的武器。 以此为基础建立起的未来社会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进入1880 年代以后,民族国家内的工人阶级政党相继建立起来,伴随着各国政治民主化进程的推进,它们在领导工人阶级进行政治斗争的过程中取得了越来越大的成就。 德国社会民主党的成就尤为显著。 它人数众多,已成为名副其实的群众性工人阶级政党,在选举中显现出巨大的组织力量。 但在各国党尤其是德国社会民主党内,一种消极的倾向也逐渐发展起来,那就是:党内民主制度时常遭到破坏,党的领导者高高在上,压制不同意见,禁止自由争论,对正常的派别斗争动辄采取组织措施等等。 恩格斯对这种情况的出现深感忧虑,因此,他的理论活动的重心又转到了捍卫工人阶级政党的民主制上,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大大深化了党内民主的思想,给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留下了宝贵的思想理论遗产。恩格斯晚年的党内民主思想主要包含以下几个方面。
(一)党的代表大会制度是保证党内民主落到实处的重要保证
从共产主义者同盟起,恩格斯和马克思就将党的代表大会看作是党的最高权力机关,定期召开代表大会是无产阶级政党民主制度的重要体现。 但是后来,在各国社会民主党的规模日益扩大、政治任务日益繁重后,这一制度不再被严格遵守。 恩格斯认为这种状况是非常不利于发扬党内民主的,要求各国党要严格遵守自己制定的规章制度,保证代表大会按时和正常地召开。 他在1892 年9 月写给德国社会民主党领导人倍倍尔的一封信中强调说,应当坚持每年召开一次党的代表大会,即使为了遵守党章,你们也必须这样做。 在恩格斯看来,定期召开代表大会绝非仅仅是形式的问题,而是体现党员主体地位的制度化保障。
(二)无产阶级政党在内部斗争中发展壮大
还在国际工人协会时期,恩格斯就指出,在工人运动不同阶段的发展中,存在一致性和不一致性总是难免的。 一方面,各国工人运动在目标追求上具有一致性,即都是追求工人阶级的保护、发展和彻底解放;另一方面,由于各个国家工人阶级的各种队伍的发展条件极不相同,反映它们实际运动的理论观点也必然各不相同,这就不可避免地会发生党内斗争。 针对法德两国党的状况,恩格斯指出,无产阶级自身的发展总是在内部斗争中实现的,第一次建立起工人政党的法国也不例外,而在德国,已经走过了这种内部斗争的第一阶段,以后还会经历其他阶段。
(三)党内须有必要的言论与批评的自由
还在共产主义者同盟时期,恩格斯就强调说,党内的批评自由是达到团结的重要途径,各国民主主义者的团结并不排斥相互间的批评。没有这种批评就不可能达到团结。 到了晚年,恩格斯更是坚决地捍卫党内言论自由和进行批评的权利。 他批评某些德国社会民主党的领导人道:“批评是工人运动生命的要素,工人运动本身怎么能避免批评,想要禁止争论呢?”[6]580为了保证党内自由讨论和理论争辩有效进行,恩格斯还建议德国社会民主党创办一种相对独立的党的刊物,“在纲领和既定策略的范围内可以自由地反对党所采取的某些步骤,并在不违反党的道德目的的范围内自由批评纲领和策略”[8]。
恩格斯在晚年之所以特别强调党内民主,除了其对民主的基本信念之外,还与党所处的政治环境紧密相关。 当时的西欧各国包括德国,民主政治已牢固地确立起来,无产阶级政党都已合法地、自由地进行活动,民主共和国已成为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 恩格斯指出,如果说有什么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我们的党和工人阶级只有在民主共和国这种政治形式下,才能取得统治。 既然党已深深嵌入到民主制度中,那么自身也就必须是民主的。 恩格斯对党内民主的强调,正是对变化了环境的及时回应。
五、着力研究俄国发展前景,认为俄国已经不可避免地走上了资本主义发展道路
从1870 年代初期起,恩格斯开始较多地关注俄国社会发展问题,但最初的着眼点,主要是放在揭露农奴制改革对俄罗斯国家及农民造成的灾难性影响上,并对俄国尽快走上非资本主义的发展道路抱有较多的期待。 不过到了晚年,恩格斯看待问题的角度发生了很大变化,开始更多地强调资本主义在俄国发展的必然性,对民粹派的非资本主义道路幻想持坚决批判的立场。
(一)承认和肯定俄国走资本主义发展道路的历史必然性
在整个1870 年代,恩格斯着重论述1861 年农奴制改革对俄罗斯国家和农民带来的消极影响,多次预言俄国就要走向崩溃和革命。 在1871 年写的首篇论述俄国发展状况的文章《俄国状况》中,恩格斯这样写道,俄国国内状况极其糟糕,财政几近崩溃,以不正常方式进行的农奴制改革以及其他社会政治改革使农业生产遭到难以置信的破坏。 在1875 年写的《论俄国的社会问题》一书中,恩格斯的这种看法得到了更详尽的阐发。 他指出,改革后,俄国绝大多数农民陷入了极其贫困的境地,他们不仅要支付沉重的土地赎金,而且还承担着国家和地方全部赋税的重担;只有像俄国这样的国家,才会在资本主义因素还相当薄弱的时候,其寄生性已达到了空前未有的程度。 基于此种认识,恩格斯预言俄国很快就要发生革命,这种革命将由社会的上等阶级,甚至是政府自己开始进行,但农民会把它向前推进[9]。
进入晚年后,尤其是在生命的最后几年,恩格斯对俄国问题研究的重心发生了明显转移,转到更多地论证俄国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必然性上了。 19 世纪后期,主要欧美国家已完成了工业革命,综合国力大为增强。 在当时的世界上,谁不想落后挨打,就必须赶上工业革命的潮流。俄国在克里米亚战争失败后,也不得不开始发展大工业。 发展大工业就必须发展资本主义,因此,19 世纪末期的俄国也已经成为一个半资本主义国家。 尽管存在着这样的事实,但在俄国思想界,却仍在进行着俄国是否应该发展资本主义的争论。 一些民粹派思想家断定说,俄国资本主义的形成和发展是政府错误政策造成的,不具有历史必然性;由于农民破产和国内外市场缺乏,俄国资本主义不可能持久存在下去;应该趁着资本主义还没有站稳脚跟,扭转俄国的发展方向,使俄国走上非资本主义发展道路。
针对民粹派的错误观点,恩格斯从世界历史发展大趋势出发,给予了坚决批判。 恩格斯指出,俄国走上资本主义发展道路并非是人为的选择,而是现实发展的结果。 俄国在克里米亚战争中之所以惨败给英法两国,是因为这是采用原始生产方式的民族同拥有现代生产方式的民族的近乎绝望的搏斗。 当代的工业生产意味着蒸汽、电力、走锭精纺机、动力织机以及制造机器的机器等等,而俄国从敷设铁路开始,就不能不使用这些现代生产资料了。 恩格斯质问俄国民粹派道,到了1890 年,俄国作为一个依靠出口谷物并以此换回外国工业品的纯粹农业国,在世界上能够存在下去和保持它的独立地位吗?
同时,作为后发展国家,俄国发展大工业离不开政府的扶持。 政府扶持大工业也就是扶持资本主义,那么,这是否意味着俄国资本主义就是人为造成的结果呢? 恩格斯的回答也是否定的。 因为在他看来,任何政府,哪怕是最专制的政府,最终也不得不屈从于经济必然性,它的政策可以影响社会发展进程,但却不能改变这一发展进程的方向[10]614。
(二)应该从大历史的尺度看待俄国农村公社与农民的命运
俄国民粹派之所以反对发展资本主义,重要原因在于他们认为这会对农村公社和农民带来灾难。 恩格斯一方面指出他们这样看问题有些悲观了,说从原始的农业共产主义制度过渡到现代工业资本主义制度,没有众多阶级的消失和转变为另一些阶级是不可能的,但这离一个伟大民族的灭亡还十分遥远;另一方面,恩格斯认为最重要的还是要历史地看问题。 他指出,19 世纪中后期的俄国必须发展本国的大工业,并且只能以资本主义的方式来发展这种大工业。 有了这种大工业,俄国社会就必须承担它不可避免的后果。
对于农村公社的命运问题,恩格斯认为也有必要这样来认识。 他说道,农村公社只有在其成员间财产差别很小的情况下才可能存在,差别一旦扩大,就不能再存在下去了。 农村资产阶级现在在无情地破坏着公社,因此,这一旧制度注定是要灭亡的。 不过,俄罗斯民族作为一个伟大的民族,是经得起任何危机的,没有哪一次巨大的历史灾难不是以历史的进步为补偿的。
为了证明资本主义发展只能给俄国带来灾祸,民粹派分子还把出现的任何一种灾难都拿来作为证据。 比如说歉收和饥荒。 沙皇政府由于实行重工业轻农业、追求高速工业化的政策,致使俄国1890 年初发生了农业危机和饥荒。 这样一种结果当然与政府政策不当有关,但恩格斯认为这也是俄国发展必须付出的代价,并不构成否定资本主义的理由,歉收只不过使以前处于潜伏状态的东西表面化了。 但歉收把发展的过程大大加快了。 由于各种危机的影响,俄国将完全变成另外一种国家。
总之,在恩格斯看来,俄国是一个被资本主义大工业最后征服的国家,同时又是农民人口众多的国家,这种情况必然会使其经济变革引起的动荡比其他任何国家都要强烈。 一个新兴资产阶级取代人数众多的地主和农民的过程,必然伴随着可怕的痛苦和动荡。 这无疑体现出,恩格斯完全是从大历史的尺度出发去看待问题的。
(三)断言俄国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可能性不再存在
1870 年代中期至1880 年代初,在研究俄国问题的过程中,恩格斯和马克思曾提出了一种俄国有可能避免走上资本主义发展道路的理论构想,即跨越“卡夫丁峡谷”理论构想。 这一理论构想为俄国实现向社会主义的跨越规定了两个前提。 一是农村公社在俄国全国范围内仍占统治地位;二是俄国发生革命并引发西方社会主义革命。 恩格斯在1875 年写的《论俄国的社会问题》一书中初步表达了这一思想,而最明确的表述是他和马克思在1882 年初合写的《〈共产党宣言〉俄文版序言》中。 而俄国民粹派主张俄国走非资本主义发展道路,也常常是将他们的这些看法拿来作为重要依据的。
恩格斯晚年在深入研究俄国和西方的社会发展状况后认为,俄国要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可能了。 一方面是内部条件已基本上不存在了。 因为到了19 世纪末期,俄国村社大部分已经解体了。 他指出,“恐怕我们不得不把公社看作是对过去的一种梦幻,将来不得不考虑会出现一个资本主义的俄国”[10]598;另一方面,外部条件也不再具备。
前已述及,恩格斯晚年对西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生命力和无产阶级实现解放的道路问题进行了重新反思,认为以前的许多看法都是错误的。 无论是资本主义经济制度还是政治制度,都表现出很大的弹性,因此,已很难发生以前所设想的那种无产阶级革命。 既然内外两个先决条件都已不复存在,那么俄国社会在农村公社的基础上跨越资本主义发展阶段,也就只能是难以实现的幻想了。
总起来说,恩格斯晚年进行了多方面的理论创新。 这些理论创新为我们深入把握马克思主义理论学说的精髓,提供了有益借鉴与启示。 总结这些理论创新,使我们看到了经典作家不断丰富、完善乃至修正自己理论观点、与时俱进地发展自己理论学说的精神品格。 我们建设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面临的新情况和新问题前所未有,需要大力进行理论创新,而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正是我们党理论创新的最新成果。 只要遵循这一理论成果进行实践,中国式现代化建设事业就会取得更伟大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