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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全面发展的智能化加速及其限度

2023-04-20朱凯歌

理论导刊 2023年4期
关键词:人的全面发展智能技术限度

摘要:客观历史地看,技术在一定意义上创造了人本身并加速了人走向全面发展的历史进程。作为人类有史以来最具革命性的技术,智能技术可以为人类创造出更加丰富的物质财富、提供更多的自由时间,也使得彻底“消灭分工”有了更多可能,进而推动人的全面发展进入智能化加速阶段。但是,这种加速并非没有边际,事实上它始终无法越出资本逻辑的负面规训、智能技术的技术边界和人的智能技术素养这些客观存在的限度,并同时相应地引致了阻碍人生存发展的负面效应。坚持智能技术应用的“人是目的”,要“因题施策”,通过合理规制资本逻辑、积极构建“人—技命运共同体”、协同调控智能技术素养阈值,推动智能技术更好地为人的全面发展服务。

关键词:人的全面发展;智能化加速;智能技术;限度

中图分类号:C91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2-7408(2023)04-0067-08

基金项目:北京市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重大项目“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改革开放的重要论述研究”(19LLZD05);重庆市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百年变局下防控西方敌对势力制造意识形态领域‘黑天鹅事件研究”(CYS21131)。

作者简介:朱凯歌(1992—),男,河南周口人,北京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当代社会现实问题。

人类发展的历史表明,技术作为一种革命性的力量对人的发展起着重要的加速作用。随着现代技术的不断发展,智能技术出现并推动着智能化大变革的浪潮汹涌袭来,社会发展已然进入了智能时代。智能技术的广泛应用正势不可挡地重塑着人类生存的一切,甚至包括人本身。科学技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深刻地影响着人们的生产和生活。从人的发展的意义而言,智能技术无疑使得人的全面发展进入了智能化加速阶段。基于此,我们有必要对智能技术所引发的重大变革进行人学反思:这种智能化加速究竟何以推动人的全面发展?它有着哪些客观存在的限度规定?这些限度又将对人之生存发展有何负面效应?对此我们又该如何更好地应对?当前对这些疑问的深入思考与解答无疑有着极其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技术是推动人全面发展的重要力量

人的全面发展是一个历史的过程,作为一种“革命的力量”的技术在这个过程中发挥着决定性作用。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野来看,可以说技术在一定意义上创造了人本身,并且可以推动人走向全面发展。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表明,技术越是进步,它与人的关系越是密不可分、对人之生存发展的变革性影响就更为凸显。

(一)技术在一定意义上创造了人本身

人的生成是人得以发展的前提和基础,理解人的全面发展必须先探明这一问题。在人类学视野下,人的生成就是人从动物中分化出来,成为一个超越动物类的新物种。这既是一个科学问题,又是一个哲学问题。从哲学的角度来看,马克思主义认为,人一开始就是技术的人、是一种技术性存在,技術史同步展现着人的发展史,任何割裂技术与“人的形成”之间关系的思想都是极其荒谬的。可以说,在马克思看来技术和人是同时来到世间的,技术是理解人的形成的一把钥匙。当马克思看到人类历史初期被加工过的石头、木头、骨头和贝壳后,强调指出:“劳动资料的使用和创造,虽然就其萌芽状态来说已为某几种动物所固有,但是这毕竟是人类劳动过程独有的特征,所以富兰克林给人下的定义是‘a toolmaking animal,制造工具的动物。”[1]210换言之,从人和动物之间的分野来看,正是由于对上述人类史上最早的劳动资料(技术物)的制造和使用,人得以获得人的本质、成为超越任何被动适应自然的具有抽象思维能力的物种,人本身才被创造出来,而且这是人所独有的特征,是人和动物相揖别的一个重要标志。对此,查尔斯·辛格也曾指出:“用石头、骨头和木头制作武器或工具,无疑可以追溯到人之第一次成为人的时候。”[2]H·波塞也认为技术一开始就绝对是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制造、使用工具和利用火是向有理性的人发展的决定性步骤[3]。此外,马克思也高度赞同恩格斯“劳动创造了人本身”[4]的论断,这与“技术创造了人本身”的命题并不矛盾,恰恰相反,二者其实是内在一致的。因为创造了人本身的“真正的劳动”正是从制作工具开始的,深深烙有技术的印记。“当第一把用燧石做成的石斧出现以后,类人猿的‘手变成了人类的手,类人猿的活动变成了人类的生产劳动。”[5]也正是基于上述意义层面,可以说技术创造了人本身。

(二)技术可以推动人走向全面发展

人的发展是一个由简单到复杂、由低级到高级动态变化的历史过程,其终极指向是人的全面发展,它表现为“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6]189。人的全面发展并非纯粹的思想活动,而是历史的实践活动,需要借助具体的手段或工具为之创造各种必需的条件,技术则在其中扮演着不可替代的重要角色。

满足人的发展的物质需要。衣食住行是人们最基本的物质生活需要,人类要生存必须首先进行物质资料生产,同时也只有在满足需要的物质资料生产中使“全面发展”变为现实。生产力是物质资料生产的根本,只有高度发达的生产力才能创造出满足人全面发展所需要的物质资料。而创造出高度发达的生产力又离不开技术的力量,因为一方面作为生产力三要素的劳动者、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都离不开技术[7]76,另一方面“生产力是随着科学和技术的不断进步而不断发展的”[1]698。可以说,每一次的技术进步都带来了生产力革命,进而满足人不断发展的物质资料需要。

提升人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能力。人的全面发展过程是一个不断认识和改造世界的过程,表现为人不断提高自身的实践能力,在认识和把握自然与社会的发展规律中成为自然界、社会和自己的主人,为自身发展创造有利条件。人的生理构造决定了借助自身肢体器官认识和改造世界有着天然局限,而技术使人突破这一局限成为可能。技术物具有超个体性和超生物性,通过客体主体化,人可将技术物变成自身肢体器官的延伸,并把它“当做发挥力量的手段,依照自己的目的作用于其他的物”[1]209。由此,人类便可拥有控制和支配外部自然的强大力量,不断加速着人的发展进程。

增加人的自由时间。时间是人的发展的空间,整个人类的发展“无非是对这种自由时间的运用……前提就是把这种自由时间作为必要的基础”[8]。从人全面发展的条件准备来看,充足的自由时间保障必不可少。自由时间和劳动时间的关系决定了只有节约劳动时间才有可能增加自由时间。人类发展的历史表明,依靠人类的天然器官来提高生产力进而节约劳动时间始终是有限的,想要更大程度地节约劳动时间,就必须借助人的“体外器官”即技术物。正如前文已经言证,技术进步是生产力发展的关键,因而技术也将在进步中不断为增加人的自由时间创造条件。

丰富和发展人的社会关系。“社会关系实际上决定着一个人能够发展到什么程度。”[9]295人的全面发展必然依赖于個人社会关系的高度丰富。客观来看,任何一种社会关系的生发都是人类实践的结果,与人类所拥有的实践能力大小有着高度关联。而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表明,技术作为人类实践能力的“放大器”,可以极大地提高社会生产力,并因此链锁式引起生产方式—生产关系—社会关系上的改变[10]343。继而,更加和谐全面的新社会关系代替了各种不合理的旧社会关系,人的社会关系不断得到丰富和发展。

二、人的全面发展智能化加速的多维面相

考察人的发展始终无法避开技术的视角,因为“在技术自身中,包含了大量积累起来的人工制品、工具与方法,这些因素对每一时代的人的现实存在都发挥着巨大的作用”[11]。可以说,人类发展史上技术的每一次进步都是如此,它深刻地影响着人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智能技术作为最新一轮技术变革的成果,更是释放出推动人的全面发展的巨大潜能,极大地加速了人走向全面发展的历史进程。

(一)创造出更加丰富的物质财富

物质财富的创造离不开生产力基础,而技术作为一般社会知识的结果,可以变成直接的生产力并在进步中推动生产力跃升。马克思考察机器大工业时曾指出:“由于有了新的动力和改进了的机器,棉纺织厂的一个工人往往可以完成早先100甚至250—350个工人的工作。”[6]125简单的棉纺织机器都有如此威力,“使它所占领的行业的生产力得到无比巨大的增长”[1]512,更不用说代表人类更高智力水平的、更复杂的智能技术了。“就像蒸汽机及其他后来的技术发展克服并延展了肌肉力量一样,计算机和其他数字技术……正在对金属力量做着同样的事情。这些新技术正在帮助我们突破以前的种种能力限制,并引领我们进入新的领域。”[12]

事实证明,较以往技术时代,智能技术赋能下的社会生产有着更强大的生产力基础,使人类有能力创造更多的物质财富。具体来看,智能技术广泛应用于生产领域之后,打造了与以往任何技术时代都全然不同的新型生产方式和智能化机器体系,它借助对象化、具体化观念的自治系统将劳动工具专门化、集成化与统一化,解决了工具专业化对活动整体的分割,进而使人类所创造的这个“人脑的器官”驱动了物的力量、协调了主体的分离,凝结起强大的生产力[13]。以人工智能为例,2016年埃森哲模拟了它在12个发达经济体中所产生的影响,结果显示它作为一种新型生产因素,具有显著提高劳动生产率的潜力,有望使12个发达经济体的年经济增长率翻一番,到2035年可将劳动生产率提高40%[14]。国务院印发的《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也特别指出:“人工智能……将进一步释放历次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积蓄的巨大能量……实现社会生产力的整体跃升。”[15]可见,智能技术所带来的生产力足使关乎人生存发展的物质财富“充分地涌流”,推动人们的生活从“物质的栖居”进入“诗意的栖居”。

(二)提供了更多的自由时间

智能技术是当前技术发展的最高级形态,依托其本身潜藏的改变物质世界的强大变革力量,为人类拥有更多可自由支配的时间提供了现实的技术可能性。从生产的角度来看,智能技术的出现及广泛应用使得人的劳动解放达到更高程度,进而再度增加了人们的自由时间。智能技术通过改造生产资料中的工具机系统、动力系统、传输系统和信息系统,使得生产力的发展由大机器形态进入自动化、智能化生产形态。在智能技术打造的“智能生产系统”中,工人“为了从事生产劳动,现在不一定要亲自动手;只要成为总体工人的一个器官,完成他所属的某一种职能就够了”[1]582。工人不再用工具作用于劳动对象,也不再作为动力作用于工具机。智能技术已经可以使整个生产过程自动化和无人化,劳动者也可以从生产过程中退出,他只需要站在生产过程之外,作为监督者和调节者管理和控制整个生产过程。由此,劳动者便完全从繁重的、重复的、乏味的体力和脑力劳动中解放出来,进而拥有了更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从日常生活的角度来看,智能技术的生活化应用丰富了家用电器的功能,使日常的家庭劳动变得日趋智能化、自动化、无人化。50多年前“人类先知”伊萨克·阿西莫夫曾作出技术将帮助人类从繁杂的家务劳动中解放出来的预言,现今已然成真。智能家政机器人能够按照人的要求全面代替人们进行家庭劳动,比如洗衣、扫地、做饭等,进而使人们有更多时间去做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可见,智能技术的生活化应用通过在家务劳动方面解放人的双手,推动了日常的家务劳动时间直接转化为可自由支配的时间,进一步为人们从事创造性劳动、发展自己的兴趣与爱好,深刻反思人与世界的关系、反思自身、关注自身,进而更好地建构人类自身,提供了更多的自由时间保障。

(三)为彻底“消灭分工”提供了更多可能

马克思在提及“消灭分工”时并非指消灭世间的一切分工,而是要消灭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旧式分工。他认为旧式分工把个人固定在强加于他的一定特殊活动范围,个人在整个生产过程中完全屈从于分工,在这种情况下劳动是束缚性、奴役性、异己性的,个人“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6]159,致使人的发展是片面和畸形的。只有彻底“消灭分工”,人的全面发展才有可能。同时,他认为“分工不会因为某个人‘把它从头脑里挤出去而消灭”[9]460,需要借助“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6]539,而这又根本取决于生产力的发展。只有生产力高度发达时,彻底“消灭分工”才有可以实现的“绝对必需的实际前提”;否则,现存世界中就只会有贫穷、极端贫困的普遍化,“必须重新开始争取必需品的斗争,全部陈腐污浊的东西又要死灰复燃”[6]538。

在智能技术打造的智能化生产体系中,生产力的提高引发了生产方式变革,结果是工人的职能和劳动过程的社会结合也再次随着生产的智能技术基础发生变化。可以看到,智能技术驱动下的社会生产使得社会内部的分工正在发生着前所未有的革命,智能机器代替工人劳动,结果是工人被调整到生产过程之外、摆脱了固定范围的劳动,作为整个生产过程的监督者和管理者存在。这更有利于劳动的变换、职能的调整和全面流动,不同劳动之间的差别正在消失。同时,智能技术还再次加深分工的全球化程度,使分工进一步摆脱了民族和地域的限制,在加速开启共产主义世界历史中走向彻底“消灭分工”。虽然当前时期智能技术尚处于初级智能阶段,对生产力发展的推动力度有限,还无法创造出马克思在提及彻底“消灭分工”时所指的那种高度发达生产力,但是向高级智能的进阶却表明它潜藏着达至高度发达生产力的重要驱动力量,使未来彻底“消灭分工”有了更多可能。

三、人的全面发展智能化加速的限度剖析

历史地看,技术的每一次进步都会爆发出改变现存世界的巨大力量,使人欣喜。但当人的全面发展处于智能化加速时,这种加速并非没有边际,而是始终处于一定的限度之下,这是由技术发挥作用的内在机制决定的。同时,这些限度也不同程度地引发阻碍人生存发展的负面效应出现。

(一)“加速”无法摆脱资本逻辑的负面规训

资本把技术作为合谋对象并不是随意为之。在资本主义的机器大工业生产时期,马克思通过全面剖析资本和机器之间的关系,对资本这一“必然选择”的深层原因进行了揭示。在他看来,资本是为了实现自身的增殖才将技术作为了合谋对象,是实现自身增殖、获得更大利益的有意选择,因为“机器是生产剩余价值的手段”[1]427,成了资本驾驭劳动的权力,它既为资本能够将工作日延长到超过一切自然界限创造了新条件,又可以创造新动机,“使资本增强了对他人劳动的贪欲”[1]463,这恰恰“适合于资本要求的历史性变革”[10]186。由此,资本成为了技术进步的重要推动力,而技术也开始肩负着帮助资本完成自我增殖的使命。进入智能时代,智能技术成为资本合谋的最新技术形态,二者之间也呈现出相互贯通、交叠合一的状态。这意味着智能技术将继续遵循资本的意旨,利用自己的技术权力为资本永不餍足的增殖野心服务。由此,这也导致了“加速”始终处于资本逻辑的负面规训之中。

这一“加速”限度也必然会导致智能技术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人的异己的感性力量,阻碍人的全面发展。从现实来看,智能设备打造了数字化工作方式,使得劳动“越来越不需要仰赖特定的时间和地点”[16],同时对自由时间与劳动时间边界的模糊也是顺应资本意旨,便于资本可以不断蚕食劳动者的自由时间,劳动者自由发展的空间不断被压缩。智能技术打造了新消费样态,虽然更能满足人们的个性化消费需求,但也是服务于资本实现自我增殖的闭环。资本逻辑裹挟智能技术设置一系列消费陷阱,诱导消费者进入其中,“导致消费者迷失在光怪陆离的‘消费化生存过程中”[17],人的真实需要被遮蔽,各种非理性消费成为了人们理性生活的桎梏。此外,智能技术还变革了主体间交往模式,使之表现为由一连串数据代替的数字交往。由于这些数据是当下可以参与到价值生产中的极其重要资源,便成为资本的掠夺目标,资本为此操控数字交往,从而造成现实生活中人际关系的疏离、加剧人际交往的信任危机,马克思“普遍交往”的实现再遇新的阻碍。由于智能技术与人之间的高度融合,智能技术对人的负面影响已经渗透到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

(二)“加速”无法越出智能技术的技术边界

技术发挥作用的内在机制表明,任何一项技术在运行时都遵循着一系列的既定设置,而这些既定设置也是人类“有意为之”的结果,正如“任何技术都有它的目的性,没有目的性的技术是不存在的”[7]27-28。这也意味着,既定设置所形成的技术边界已经决定了人类所发明的任何一项技术都体现着人的目的性、价值追求和价值赋予,有着专属的适用人群、作用场域、发生环境和发生方式等,它规定着技术适合于哪些人群使用、只能做什么、只能在什么样的环境中运行,只能按照什么样的方式、程序或逻辑规则运行等等。因此,发挥作用时的技术也是一种被既定的技术边界所“束缚”的手段。循此逻辑,当智能技术扮演着“加速”的角色时,这种“加速”也只能囿于既定的技术边界之中。

不可否认,“加速”时智能技术的技术边界也给人的主体性带来了严峻挑战。历史地看,任何技术的出现都在确证人的本质力量、展现人的主体性,但同时技术也在对人的“裹挟”中窃取了人的部分功能,压抑和支配着人的主体性。因为“在长期的技术形态创建与应用过程中,人作为技术单元被納入多种技术系统之中,按照技术系统的模式与节奏运行,从而在人的思维、心理、生理、器官、肢体等方面都打上了技术的烙印”[18]。人的生存表现出明显的技术化特征。智能时代人生存的技术化程度再次加深,人类正在智能技术打造的新帝国中生存,且任何人都无法置身其外。必然的现实是,人的主体性发挥无法摆脱智能技术的技术边界,人的行动模式、思维模式和感觉模式受到它的规定,人则逐渐沦为被“摆置”的“物化”存在,仅仅发挥单纯的物质和对象化的功能。结果是智能技术“窃取了人类在生存世界中的主体地位,真正意义上具有主体性的人却被降为一个实体的、物性的事件载体”[19],催生出以往任何技术时代未曾出现的危机景象。

(三)“加速”无法超越人的智能技术素养

技术可以加速人的全面发展已是不必再言证的事实。但当我们谈及一项技术在何种程度上加速人的全面发展时,一个人所拥有的技术素养总是对此产生着决定性影响。因为“技术素养是一种对技术的全面综合理解与应用的能力,包含辨别不同技术及其用途的能力,知晓技术不仅有正面也有负面效果的能力,有效地使用技术并为人类谋福利的能力等”[20],它决定着技术的使用者在何种程度上了解掌握技术的各项功能、在技术实践中利用技术以何种效果为自己服务。所以,循此逻辑,当考察智能技术为人的全面发展所带来的智能化加速时,这种“加速”固然还存在着又一个自身不可避免的局限,即始终无法超越人的智能技术素养。

聚焦于人的智能技术素养,在智能技术决定人生存的时代,智能技术素养缺失所引发的智能技术“歧视”,无情地催生出智能帝国的“弃民”。在智能生产系统面前,劳动者一旦因智能技术素养缺乏而失业,那么这种因技术“歧视”而引发的被迫失业会使他们不再被需要、被无情地排斥和边缘化,“成了美丽新世界‘多余的人,他们被高度发达的智能社会无情地抛弃了,存在变得没有意义、荒谬化了!”[21]尤其在资本介入之下,这些技术性失业劳动者连成为“产业后备军”[1]742的资格都丧失了,遭遇日益严重的生存危机。此外,从日常生活的角度来看,对于智能技术素养缺失的老弱病残群体来说,利用智能技术开展实践活动甚至成为了他们正常生活的新梦魇、奔向美好生活的绊脚石。由于无法熟练掌握或使用智能技术,他们的日常消费购物、交通出行、医疗卫生等总是遇到各种技术性难题,甚至对智能技术操作能力要求较高的一些服务项目也是令他们望而却步。在快速发展的技术社会中,这种智能技术“歧视”将一些人置于生活困顿和社会化消亡的境地,使之与全面发展的美好图景渐行渐远。

四、消除“加速”限度下负面效应的路径选择

从智能技术的视角来看,“加速”限度下负面效应的出现似乎具有客观必然性,这也是当前智能技术应用难以解决的问题。但是,即便如此,这种“客观必然性”并不代表着人类只能被动地接受,无力应对。事实上,只要保持深层反思、积极行动,智能技术应用中出现的各种问题挑战,人类依然有能力妥善应对和化解。

(一)合理规制资本逻辑,摆脱智能技术“加速”的“负面规训”

虽然资本为技术革新注入了强大动力,但从本质上讲,资本逻辑统摄下的技术不可能秉持“以人为本”的价值理念,其根本必然是“鄙夷的贪欲”,它会使技术支配人、奴役人,走向人的敌对面。由此,任何没有超越资本逻辑却借以技术来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种种“药方”,终究不过是乌托邦式的幻象。当前,我们仍处于物的依赖性社会,强制消灭资本、超越资本逻辑等于“开历史的倒车”,但承认资本存在的现实合理性并不等于放任资本肆意支配技术。为此,要合理规制智能技术“加速”中的资本逻辑,并尽可能推动其转向人的逻辑。

合理规制资本逻辑要把握好“度”和“界”的问题。把握好“度”就是要把握好“规制”的尺度和分寸。利用资本逻辑推动技术进步时,要平衡好激发积极效应和控制消极效应之间的关系,既激发资本推动技术进步的积极性,又科学抑制受困于“资本”控制的“技术”之“恶”[22]。坚决反对激进化对待资本、打压合理逐利范围内的资本,避免因小利而失大“善”。把握好“界”就是要为资本设置“红绿灯”,科学划定资本逻辑发挥作用的界限和适用范围,绝不允许资本无序扩张、无限渗透。因为资本的本性决定了它为实现自我增殖、攫取更大利益,即使“冒绞首的危险”也会无界限侵占人的利益、把人变成自己的奴隶。

合理规制资本逻辑要注重方式手段,将法治和德治相结合。从本质上来看,“资本不是一种物,而是一种以物为中介的人和人之间的社会关系”[1]877。这决定了“加速”也被资本逻辑规定下的社会关系所裹挟,而法律和道德作为规导社会关系在何种轨道运行的硬约束和软规范,对资本逻辑起着有效的规制作用。以法律为手段规制资本逻辑,要构建内容科学、结构合理、层级适当的法律制度体系,将资本逻辑的运行置于制度化法律的有效监管之下。以道德为手段规制资本逻辑,要构建和完善包含人权、责任、公平等基本价值理念在内的资本道德伦理,推动资本人格化的主体成为真正的完整的有道德的人,将资本的增殖运动和获利本能限制在道德伦理所规定的特定范围之内[23],规范和引导资本健康发展。

(二)积极构建“人—技命运共同体”,破解人的主体性困境

技术发挥作用必须在既定的技术边界之内,这决定了它会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人的主体性。同时,人的生存发展离不开技术,技术发展离不开人,这决定了如果不能建立良性健康的互动互构模式,人将会被日益人化的技术彻底宰制。在一定意义上,智能技术边界下人的主体性危机就源于此。由此,坚持人技共赢,打造“人—技命运共同体”则是化危为机的路径选择。

准确把握人—技关系是打造“人—技命运共同体”的基础。进入智能时代,人置身于智能技术所打造的全新技术生态圈中,智能技术与人的生产生活全面融合,深度嵌入了人的身体和思维。任何人都无法脱离智能技术而独立生存,“共生”成为二者之间关系的全新表达。“共生”表明了不能以压制、否定、征服、奴役、脱离作为对二者关系理解的要點,而应理解为一种超越主客体关系之外的人—技和谐、互构、融合的感性“对象性关系”[6]189。当前,智能技术更是关乎人类命运,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打造“人—技命运共同体”以解决人的主体性危机是由人—技共生关系所决定的,有着很强的现实必要性。任何妄图通过压制、脱离智能技术等方式来复归人的主体性的想法都是错误的。

深度推动人—技之间的互动互构是打造“人—技命运共同体”的关键。“人—技命运共同体”作为人走向全面发展的必要条件,对其当然不能仅停留在理性认识、经验层面,而要上升到实践高度。人—技共生关系隐喻着二者之间存在循环式的交互影响,要深度推动人—技良性健康的互动互构。要确保智能技术发展遵循正确的伦理价值取向,始终坚持“人是目的”,尊重人的人格和尊严,维护人在世界上的主导性地位[24],以高度人文化的智能技术赋予人更多得以全面发展的手段和力量,同时也为智能技术的深度革新提供全面发展的人才支撑。要坚持智能技术的使用始终贯彻人技共赢理念,引导人们平衡好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关系,要学会善用、慎用智能技术,避免误用和滥用,从而实现最大化智能技术所能带来的益处、最小化其所能引致的风险[25],进而为人得以全面发展创造更多有利条件,同时也为走向全面发展的人更好地推动智能技术的深度革新创造更多有利条件。

(三)协同调控智能技术素养阈值,化解智能技术“加速”中的生存危机

人的全面发展表现为每一个人的全面发展,这也是技术服务于人类时的应然价值导向。在智能技术“加速”图景之中,有人却被隔绝在“加速”福利之外、遭遇着生存危机,根本在于智能技术素养因素。这其中既包括人自身的智能技术素养阈值较低问题,也包括智能技术使用的智能技术素养阈值设定问题。由此,化解智能技术“加速”中的生存危机需要围绕上述两个方面协同发力。

提高普通劳动者智能技术素养的阈值,增强其驾驭智能技术的能力本领。智能技术的出现是合规律性和合目的性的统一,这就要求人类积极自我调整以适应它带来的种种变革。对劳动者而言,智能技术素养缺乏是智能技术“歧视”得以滋生的温床,只有推动他们的智能技术素养与工作要求同步,才能找回失去的“被需要”,重拾自身存在的意义。为此,要整合关涉智能技术素养培养的各类资源,打造涵盖国家、社会、企业、培训机构等多主体协同培养的联动机制,不断健全和完善智能技术素养培养的制度体系。要坚持以市场需求为导向,结合劳动者差异化的信息接收能力,有差别地分领域、分类别、分层次对劳动者开展智能技术素养培养,有针对性地提高他们自身智能技术素养的阈值,为顺利就业提供入场券。

降低智能技术对使用者技术素养要求的阈值,推动智能技术的应用无差别地惠及每一个人。纵然高阶自动化的智能技术可以独立于人之外而运行,但是它不可能实现自我进阶,所谓的“技术奇点”也只不过是科幻的断想[26],人类面对智能技术依然拥有主动权、可控权。质言之,在智能技术的设计、研发环节,技术工作者完全有能力调控它对使用者技术素养要求的阈值,进而在消除智能技术“歧视”等问题上做出有效安排。由此,要以技术尽可能为每一个人服务为智能技术发展的伦理价值原则,规范和引导技术工作者设计、研发更具普适性、便利性和正义性的智能技术,使智能技术的应用展现出更大的包容性,更加高效便捷、公正地惠及更多人。尤其要强化对老弱病残群体的人文关怀,推动不同智能技术素养的人也能尽可能同等享受“加速”福利。

总之,迈入智能时代,在享受智能技术加速人的发展的同时,也要时刻加强对智能技术的批判性反思,对它所可能引发的各类风险、危机予以警觉并积极采取行动予以规避或消除。我们应该彻底摒弃技术悲观主义和技术万能论,要清醒地认识到技术不仅能够成为人解放的力量也可以成为人的发展的桎梏,人既可能成为技术的统治对象也可以成为技术的主宰者。在技术化生存日益加深的时代,真正的重点在于如何看待和正确处理人与智能技术的关系,如何使得智能技术更大程度地向善,使之更好地观照人类的整体发展和前途命运,这也是智能技术始终带给我们的考验。面对技术引致的各种生存困境,我们只有做出科学合理的积极回应,才能在智能时代拥有更加美好的未来。正如《未来的冲击》所指出的那样,“倘若能掌握问题的症结,明智地控制变革速度和过程,我们便会转危为安、化险为夷。我们不仅能够生存下去,还能安身立命于变革的浪潮之上,重新掌握未来的命运”[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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