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令行而私道废”

秦军

张居正（1525—1582），明朝政治家、改革家，以吏部侍郎入职内阁，隆庆六年（1572年）任内阁首辅。他历经明代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目睹了明廷之弊，为挽救危机，在万历初年提出了一系列改革政治、经济和军事的法令。针对当时的驿递之害，张居正有着清醒的认知：“近来驿递困敝至极，主上赫然思以厘振之，明旨屡饬，不啻三令五申矣，而犹不信。”因此他下决心整饬驿递，并拟定颁布了《给驿条例》。韩非子言：“夫立法令者，以废私也，法令行而私道废矣。”确立法令的目的是废止私行，法令得以贯彻，私行就会被废止。张居正对明朝后期驿递制度的改革，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法令行而私道废”的理念。

明代从京师至各省的交通要道都设有驿站，负责供应使用驿站官员的吃、住、夫役和交通工具，称为驿递制度或驿站制度，官员在一般情况下，决不允许私自使用驿站。明太祖朱元璋时，对使用驿站控制很严，“非军国重事不许给驿”，如若使用，必须要持有朝廷和官府签发的“勘合”，即便是公侯贵族，亦不例外。有一次，吉安侯陆仲亨从陕西回京，擅自使用驿站车马，就遭到朱元璋的严厉训斥。当时规定的给驿条例有六条，到嘉靖年间，给驿条例扩展为五十一条，驿禁大为松弛，使用驿站的官员也逐渐增多起来。各级官员按照给驿条例领到勘合（印信）后，便可凭勘合使用驿站。明中期，官员们使用勘合的限制条件不断放宽，随时随地持有勘合就可入住驿站，大大增加了国家的支出负担。

至明朝中后期，随着封建专制统治危机的加深，政治腐败，法令废弛，驿递制度在具体实施中逐渐变形走样。更有一些不法权贵，手持勘合到驿站后，为非作歹，百般索求，甚至捕人掠盗，恣意妄为。如部分过往官员对驿夫大肆勒索敲诈，欲求不能满足时就故意将马匹典当、摧残，逼迫驿夫们出钱消灾；或谎称驿夫偷窃行李要求交付“免打钱”；或串通商贾，利用驿站走私逃税，从中收受巨额贿赂；或长期持有勘合终身使用；或将勘合转送他人充作人情。以至于驿役成了“最为民害而最可省，情最可恨”的重役，驿站变成官员滥用权力集体腐败的场所，最终导致“四方驿递疲敝，小民困苦至极”。明廷虽然多次下令对其整顿，然而因力度不够往往流于形式。在此背景下，张居正在万历三年（1575年）拟定颁布了《给驿条例》，对使用驿站资源加以严格限制。

《给驿条例》从五个方面对驿递制度作出了特别规范。一是明确限定了填发和使用勘合的范围——“凡官员人等非奉公差，不许借行勘合；非系军务，不得擅用金鼓旗号。”勘合的使用只能是因公差派。否则，不论地位多高，权势多显，如果外出都只能自费上路。这一规定，等于从源头堵住了官员们享受特权的方便之门。二是规定了领用勘合的官员，其使用的车马、夫役等不得超出核定的标准——“虽系公差人员，若轿扛夫马过溢本数者，不问是何衙门，俱不许应付。”轿扛夫马都有数量限制，不得超额享受。这一规定，便于驿站从中途消除公差的招摇与排场。三是明令禁止官员有奔丧、调动等情况时享受公费交通——“凡内外各官丁忧、起复、给由、升转、改调、到任等项，俱不给勘合，不许驰驿。”同时还规定，“抚、按、司、府各衙门所属官员，不许托故远行参谒，经扰驿递”。这就对意图打“擦边球”者进行了限制。四是明确规定了勘合的缴还期限及方式。从京城差派到外省的，由兵部发给“内勘合”。如仍需回京，则在回京之日缴还勘合；如不需回京，则将勘合缴所到省抚按衙门，年终一并缴还兵部。自外省入京城者，则由抚按衙门发给“外勘合”，到京城后一并缴还兵部，其中仍需回省的，另由兵部于回省之日换给“内勘合”。勘合有发有还，杜绝了终身使用或转让。五是规定了违法行为的处罚条款及执法机关。总之，《给驿条例》从使用驿递的范围、供应物品以及对违犯者的监察参纠等方面都一一作出了详细规定。

张居正曾言：“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不难于听言，而难于言之必效。”他深知，要取消官员们在驿站方面的特权，绝非易事。为此，他不仅自己率先垂范，身体力行，而且对违犯者还敢于动真碰硬，参纠法办，以确保条例的顺利实施。

就在《给驿条例》颁布后不久，张居正的父亲在湖北江陵過寿。老人大寿，儿子本应前去庆贺。但张居正事务繁忙，无法脱身。有人提议备厚礼派部属代他去贺寿，但被他婉言谢绝。最后张居正只派了一个仆人，让其带了点薄礼，骑自己家的毛驴前去。临行前，他一再叮嘱仆人沿途要住客店，不准住驿馆，不准张扬，更不得接受地方官员的礼物。后来，他弟弟张居敬得了病，需回家乡调养。保定巡抚张卤为巴结张氏兄弟，主动登门探病，并亲自为张居敬发放了勘合，以示关照。有了勘合，张居敬就可以享受公差待遇。张居正知道此事后，不仅把弟弟狠狠批评了一番，让其立即缴还勘合，而且还致信张卤说：“仆忝在执政，欲为朝廷行法，不敢不以身先之。”他还要求对方，对往来家人“有妄意干泽者”，要擒治并告知自己，以便查处，“勿曲徇其请，以重仆违法之罪也”。张卤读后，深为敬服。

对违章擅用驿站的官员，张居正亦绝不手软，严加惩治。如纵子驰驿的甘肃巡抚侯东莱、太原府的官员、太仆寺的大僚等都因此被纠劾，受到处罚。据《明实录》和《国榷》记载，公元1580年5月至12月这八个月中，因违制使用驿站而受处罚者多达30余人，其中革职者7人，降六级者11人，降三级者8人，降一级者3人。从此以后，官员们乘舟车、住客店与一般行旅一样，自行负担旅费。多年的积弊被扫除，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给驿条例》的颁布与实施，改变了明朝长期以来驿递私用的混乱状态，限制了官员利用出差之便享受特权，减免了驿银征派，既保证了军国要务的畅通，又节省了开支，从法制层面出台政策对公务人员的特权予以限制，一定程度阻断了官员滥用权力和集体腐败。但不久张居正病死，驿站贪腐之风又起。

（作者单位：常州大学怀德学院）

责任编辑：张李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