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付秀莹《野望》的及物书写
2023-04-19王娟文
王 娟 文
(湖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0)
中国文学传统向来以书写自然为主,从巫术、神话体现的“万物有灵论”到《诗经》中赋、比、兴手法的运用,可以看出,古人在创作时遵循的是“寄物陈思”的意旨。这样的表达效果是化抽象为具体,将人与生命之间,人与自然山水之间加以联结来表达当下具体的情绪体验、精神状态,从而使得“开阔的视界与渺小的事物并存”“时空浩渺无际的意象”加诸“个人内心深处的体验”[1]22,此时作者的复杂情绪不需要曲折的故事情节和新奇的叙事技巧来渲染,尽在这三言两语间自然领会便可回味无穷。
“70后”女性作家付秀莹曾在创作谈中说:“从审美趣味上说,我更偏向古典的一路。”“ 随着年纪渐长,经历很多世事,对古典、对传统、对那些精神血脉中积淀的文化因子,更是抱着一种越来越深刻而自觉的体味和认同。”[2]其作品《野望》便是对这一创作旨趣的有力实践。一方面,不同于刻意模仿西方文学叙事技巧和表达形式的作品,她自觉地回归到中国传统文学抒情一脉,在作品中反复书写乡村的自然风景、四季变化,在这四季变化中自然而然地蕴含着乡村的人、事变动。另一方面,不同于官方宏大政治话语的解读,她对中国现代化进程的理解、体悟及思考是通过民间话语这一微观视角来体现的。作品通过芳村自然景象、人文物象以及人的日常生活细节意象等描摹,体现出乡村振兴背景下,中国乡村从自然环境到人的生活方式再到人的精神面貌、价值观念等方方面面都发生了变化,思考了现代化进程中中国乡村的当代处境和未来发展可能。
一、节气:应四时而动的生存哲学
钟嵘《诗品序》提出“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3]1,指的是自然界阴阳二气的相互协调催动了自然万物的生长变化,万物的变化又引起了人内心情绪、内在精神的变化,从而影响着作家作品的不同风格形成。
正如《诗品序》中提到“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署雨,冬月祁寒,斯四侯之感诸诗者也”[3]1-2,自然景象的变化能间接引起人的思绪变化,特别是引起人内心情绪的变化。《野望》中二十四节气的名称组成了作品的各章标题,标题下方配有二十四节气的古诗,各章的内容也与二十四个节气紧密相关,人物的行动更是由二十四节气影响甚至推动的。“这种以古典文化与文学为开端进而引出当代故事的篇章结构,最先体现出历史文化与现代文化交相辉映的叙事美学”[4],一方面使得作品在氤氲着古典文化气息的同时,还有足够的空间呈现出现代文明的质素;另一方面作品中的情节变化、人事变动都有自然景物变化所暗示甚至衬托,两者相得益彰,共同塑造着作品中的“物”叙事基调。
中国人的观念中,人类产生之初,世界混沌一片,人与自然的关系经历了面对自然现象无能为力、效法自然法规、违背自然规律以及与自然和谐相处等阶段,在此过程中人类社会文化得以形成。此外,效法自然的生存、生活程式同时也奠定了中国“天人合一”的精神文化认同机制,这以巫术、神话、象形文字等为证,故而便有了《周易》“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关乎天文,以察时变;关乎人文,以化成天下。”[5]11以及老子《道德经》“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6]353的说法,这有力地彰显着中国人的生存智慧和处世哲学。从整体上看,《野望》呈现出节气蕴含风俗,风俗带动故事的叙事技巧。好比结尾的冬至,在天文学领域冬至指的是太阳直射点开始从最南端返回的那天,这种自然规律使得冬至这一节气具有万物走到尽头后开始回返的寓意,与“否极泰来”蕴含的意义相仿,与此同时,这一节的故事线则是青年大学生毕业后纷纷返回故乡加入乡村产业建设之中,这种叙事与人物命运的巧妙结合实则是对中国乡村振兴战略的呼应。
具体到各章内容,“芳村”人的日常生活秩序严格遵循着二十四节气的变化,如大寒这个时节,“芳村这地方,聘请的事儿多放在腊月里头。一是冬闲,人们不忙庄稼活儿,空儿多,心也闲。”[7]25正文便叙述了广聚家聘闺女、翠台催促儿子大坡接爱梨娘俩儿回家的事情;五月的节气芒种意味着庄稼人收获时节的到来,因此“芳村有句谚语,芒种过,见麦茬”,“麦收时节,芳村的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麦子的味道,细细的灰尘混合着泥土的腥味,有点呛人”[7]177,现场还原了中国农业文明时期先民的坚韧、勤劳品质,而芒种一过,便是端午了,在芳村人眼中,节气是天大的事,端午节意味着一家人要团团圆圆的,因此,文章从第一章就写道爱梨娘俩儿住娘家不回来,到第十一章芒种才回来的情节安排,恰好与芳村人重风俗节气这一习俗相得益彰,有力展现了中国人的传统生活习惯;白露“这个时令,正是庄稼们成熟的季节。家家户户都忙着过节。打月饼,买水果,割肉的割肉,赶集的赶集……早年人们都买月饼,如今都是到葫芦家去打。自家的白面,自家的花生油,自家的芝麻、花生、红糖、冰糖,干净、放心。小子定了亲的人家,要给女方家里送月饼,送水果,一送就是成箱地送,这种事上,小气不得。出了门子的闺女们,也要给娘家送。婆婆呢,也给送,就有限地很了”[7]269。因此便有了一向精打细算、会过日子的翠台去赶集、买衣服、让大坡给爱梨家送月饼的事;翠台给爹送二斤月饼的事;喜针一边向翠台抱怨儿媳妇的不是一边又要替人家打月饼的无奈。
人类最初生存于世,因受限于科学、文化知识的匮乏,对于自然界中气候、温度等变化的理解往往倾向于“天人合一”“应四时而动”的处世哲学,人类顺应自然便会与自然和谐相处,这表现在农业文明时期风调雨顺、丰年大收等事件中,而一旦违背自然规律,便会受到自然界的惩罚,这表现在天灾连年、颗粒无收等事件中。付秀莹在《野望》中融入了先民的这一处世哲学,如作品中关于天灾等情节的描写实则是芳村人违背自然规律必然遭受大自然惩罚的暗示。如根来辛辛苦苦一年养的猪却因为瘟疫全死光了,那段时间,村里养猪的都碰上了麻烦,几乎都是全部死光,原因据说“是非洲猪瘟。一种传染病,邪乎得不行,全国死了大几十万,快一百万头”,这些都是因为卫生条件差、管理不当等人为原因造成的,要想有好的发展,必须采取科学合理的养殖方式,同时注重维护大自然整体生态平衡。因此,文章后面讲到国家政策鼓励人们发展新的养殖模式,即“大公司提供猪崽、药品、饲料、场地,职业培训啥的,咱农户就管养猪”[7]301。集体化的养殖、管理模式不但可以有效提高养殖成功率,还能避免漫无边际地处理排泄物,有效地保护了环境,芳村的养殖户们也在不停地收获成功的喜悦。此外顺秋和立辉拉脚儿时被扣了车,原因是“上头抓生态治理哩,那种车污染忒厉害,呼呼地冒黑烟”[7]304,结果只能是交了罚款,重新换辆车。这些困扰芳村人情节的设置滥觞于古老先民“天人合一”的处世哲学,却规避于现代科技文明的干预中,由此显见,作家的创作立足于传统文化根脉并与时代同频共振,从而其笔下的“芳村”成为传统与现代、物质与精神、抽象与具体结合的产物。作品中“一年四季犹如戏剧中的起承转合,象征着万物萌芽、发展、繁盛、凋零的生命历程,让读者体会到应时而动的秩序感”[4],同时也暗示着重复、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另一种诗意、情性,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生活温文尔雅、暖老温贫、如痴如醉的抒情性体现。
二、声音:国家话语与民间话语的交合
如果说自然景象的变化是以一种“隔”的方式引起人内心的情感变化,使人产生“睹物思人”之感的话,那么如“楚臣去境,汉妾辞官”[3]1-2“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8]968等场景所展现的则是人事变动、人文物象以一种最直接的方式牵动着人的一呼一吸。《野望》中颇多鸡鸣狗吠声、喇叭声、沿街叫卖声等声音的描写,声音在作品中是一种隐喻,它是作者不能说或无法说的语言,代表的是“国家话语与民间话语,宏大与琐细,抽象与具体,历史与当下,传统与现代,彼此缠绕、彼此激发,有一种丰富复杂的意味在里面”[2]。
传统的民间文化根脉以一种强韧的、蓬勃的气势渗透到乡村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人文物象的变动也是润物无声般发生变化的。作品中的喇叭看似在村委会,但却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作品经常在叙事当下事件的同时让喇叭声响起,可以说喇叭作为传达讯息的媒介,与当下正在进行的事件彼此交合,成为连接芳村和外界的桥梁。同时,喇叭在不同时段播放的内容反映着时代的变化,而芳村人听到喇叭的不同反应则进一步展现着他们的日常生活状态。如第一章《小寒》结尾写到冬日的芳村,安详、静谧、寂静无声到都能听见枝丫在冷风中的叫声,此时,大喇叭传出“保护环境与经济发展并不矛盾,发展经济要算环境保护的大帐……把绿水青山这个最大的自然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7]24再无后文,可见此时喇叭声中传达出的国家政策等宏大话语与芳村人的日常生活还是脱节的,芳村人对喇叭的无视说明国家的政治政策似乎没有对芳村人的心灵激起一点涟漪。而第十九章写村里的养猪户们都因猪瘟陷入困境时,村里大喇叭上喊“全体养猪户,全体养猪户,听到广播,马上到村委会集合”[7]300,以及后面根来和大坡一听到大喇叭响起就认真听取、学习上级新闻政策的态度,说明此时国家的宏大话语开始渗透进芳村人的日常生活中,也说明国家的宏大政治话语只有与芳村人简单、平凡的日常生活发生实质性的、直接的关联时,芳村人才会正视乃至重视国家政治政策,这显示出乡村人实用的学习态度和生活观念。而“中国要强,农业必须强。中国要美,农村必须美。中国要富,农民必须富……”[7]382则暗示着乡村振兴背景下芳村人美好生活的来临,中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美好愿景,同时也启发我们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完善必须以底层乡村为基础。
在信息不发达的芳村,大喇叭最初还肩负着传播商业信息的重任。如经常在人们干着家务时、聊着天时、打着麻将时,大喇叭会喊村委会有新到的卫生纸、甘甜的红薯、清凉消暑的冰糕等,有需要的村民闻声便去,会过日子的则一边嘟囔着一边兀自干着手头的活,随着信息、科学、技术的发展,芳村人手一部手机,人们有了网购的渠道、通过抖音、快手等短视频了解外界信息的渠道后,大喇叭声此时也销声匿迹。大喇叭这一职责的消失代表着中国信息技术的发展,以及这一发展带给芳村人日常生活方式、观念的转变。此外,芳村人对于喇叭的敏感度来源于其传播娱乐信息,丰富人们日常生活的功能,如《大雪》这章,大喇叭“在唱着河北梆子,正是劝千岁那一段: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刘备本是靖王的后,汉帝玄孙一脉留。他有个二弟汉亭侯,青龙偃月……”[7]373人们兴致勃勃地听着,不时还评论几句,感叹如今时代的变化,听戏是如何地奢侈,这一切都反映着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现代物质文明对传统农业文明的浸润、转型甚至改写,暗含着芳村新旧文化体系的演变。
闻一多在《诗的格律》中提到评判诗歌的音乐美、建筑美和绘画美的“三美”理论,平仄变化的声律、整饰的格式以及诗情画意的意境构成了诗歌的审美想象空间。同样付秀莹作品中鸡鸣狗吠声作为自然物象,首先和芳村如诗如画的自然风景的描摹一起营造出了《野望》自带抒情性的诗意审美文化空间,这是传统农业文明时期人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人的生活节奏缓慢有序的表现。其次,作品还赋予了动物以人性,即鸡鸣狗吠声是随着人物的心情变化而发出的,如当翠台烦恼于儿子和儿媳闹别扭,儿媳妇常住娘家不回来时,儿子开着车,汽车灯明晃晃的,隔壁“喜针家的狗受了惊吓,汪汪汪汪叫起来。翠台心里恨了一声,好半天”[7]67,这是翠台烦躁、气恼、无奈心情的写照。当翠台做了一夜的梦起晚之时,“不知道是谁家的公鸡,忽然记起自己的职责,喔喔喔喔鸣叫起来。”[7]267这是翠台因梦境而羞怯、悔恨心情的写照,为作品增添了一丝灵动、幽默的真实感,扩大了作品的审美想象空间。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乡下人在长期的农耕生活中形成了务实、精打细算的品质,这些品质在乡村妇女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当他们赶集时、买东西时总会为了一星半点的利益与商家争执不下,“传统的民间的强韧的文化根脉,如此茁壮如此蓬勃,它几乎贯穿着乡土中国的日常生活,成为乡村的一部分,贴心贴肺,深入骨髓深入血脉。”[2]作品中的沿街叫卖声首先代表着芳村人热腾腾的日常生活,其次这一叫卖声勾连起的一系列争执声又是芳村人精明、会过日子的真实写照。翠台家离娘家近,每当听到走街串巷叫卖吃食的,总会给爹买一份送过去,爹一边抱怨着她乱花钱一边又在心里受用着这份孝顺,而这在芳村其他老人眼中则是生生的羡慕之情。建国媳妇卖烧饼的声音几乎贯穿全文,“卖烧饼”勾连着建国媳妇和芳村各个妇女的家长里短、斗子买烧饼时偷偷拿走一个又被建国媳妇劈手夺下的场景展现建国媳妇自谋生路的坚毅、勤劳品质。
三、人物形象:日常生活哲学的生动展现
《野望》通过散点透视的笔法,以翠台一家的日常生活为线索,勾连起芳村千家万户的点点滴滴,其意图在于探索现代性背景下中国当代乡村的现实可能性和未来发展走向。中国乡村因其相同的文化理念和精神信仰而形成了独属于特定地区的乡村文化共同体,而“乡村的转型最终要以内在于乡村共同体的人的转型来完成,也以内在于乡村的人的转型完成来作为标志,而人的重塑正是文化重塑的后果”[9]。因此,作品以乡村妇女和老人两大人物形象塑造为主,通过他们不同的生活哲学,表现了新时代背景下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较量。
首先,以翠台为代表的乡村妇女形象集中性地代表着中国传统文化,她们是中国农村妇女中坚韧、勤劳、朴素、传统、克己、务实、精明等品质的代表。在与柴米油盐长期打交道的日常生活中,她们磨砺了具有中国传统家庭妇女的精打细算、会过日子的品性。然而这种骨子里的斤斤计较,并不是恶的品质,而是一种忘我的、无私的,为家人、为日常生活操碎了心的良善品质。而翠台从最初的保守传统,到最终紧跟时代步伐的“时髦”变化则说明,优秀传统文化只有与新时代文化相结合才能走向更加光明的未来,这不仅是翠台命运变化的暗示,也是传统乡村文化转型的标志。如她从一开始操碎了心、只穿深色系服装、稍一打扮就会对着镜子骂自己一句不知羞耻到最终开始外出工作、刷抖音、会百度、接受女儿返乡等一系列变化都说明女性爱美的天性是骨子里的,不过在后期的文化生活中,尤其是从“女儿”向“妻子”甚至向“母亲”转变的过程中,这一天性被压抑、隐藏起来的事实,这些情节设置说明随着现代文明的发展、人们精神文化水平的提升,女性的自主性便会慢慢凸显,传统乡村文化体系也正在慢慢向新时代文化体系靠拢。
传统女性要想在时代风云中立足脚跟,必须独立自强,有清醒的主人翁意识。作者在文中赋予香罗、素台、爱莲主人翁的地位,使她们在家庭生活中发挥着主心骨的作用。这批人物形象的塑造意在传播新的文化观念和精神信仰、引导传统女性的自我转型,如一向娇弱、只管穿衣打扮的素台,在丈夫增志的厂子面临危机的时候也一改往日弱小姿态,主动帮忙联系、协调;爱莲与大坡因为一件小小的事拌嘴离家出走;香罗的活泼、时髦、精明能干带给翠台的视觉冲击;喜针的儿媳妇每顿饭都要婆婆“伺候”等无不说明传统文化中三从四德、男尊女卑的女性家庭地位已然发生变化。鲁迅《娜拉走后怎样》早就暗示了妇女离家后的两大结局:要么堕落,要么返回。如果说这是鲁迅对妇女命运的预言,那么《野望》中小鸾开饭馆、建国媳妇自己揉面、卖烧饼、香罗在城里做生意等,则是对这一命运的挑战与反叛,这是新时代新女性主体自我独立意识的觉醒。与此同时,她们又是农村承担压力、困境最多的群体,如由不孕、怀孕、流产等问题组成的生育困境,婆媳矛盾以及邻里矛盾等,这也进一步说明了传统文化的转型不是一蹴而就的,传统文化在与新的文化意识形态结合的过程中面临着诸多困境。
其次,老人形象的塑造表现付秀莹对中国现代化进程中老年人养老问题的关注。传说或神话故事中总会出现白发、长胡须的老人形象,而这些老人往往就是有智慧的标志,他们“一方面代表知识、反省、洞见、智慧、聪明和直觉,另一方面代表善意、助人为乐等品格”[10]176。《野望》中让老年人说出“文革”、三年困难时期、戏曲等情节设置暗示着老年人代表着传统文化的滥觞,现代化进程中对于老年人群体的关注不仅是中国传统伦理的要求,也是新时代文化发展的需要。因为现代社会中的弱势群体鳏寡孤独废疾者,是社会中的“短板”,而补齐短板是实现和谐社会的关键。以翠台爹为代表的芳村老人作为日常生活中最稳定、最恒常因素的表征,他们从看不惯年轻晚辈的种种行为举止到最终感叹赶上了好时代、过上了好日子;从难以接受住养老院到以住养老院为骄傲;从吃饭、穿衣、爱好习惯种种变化都说明传统日常生活不仅有庸常、平凡、稳定的一面,还蕴含着创新、改革的一面,传统文化在现代化进程中不仅依赖外部政治、经济、科学、技术的牵引,与此同时,其自身也具有自我意义建构的可能性,这是作品对现代化实现路径的有力探索。
四、结 语
2023年6月2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讲到:“对历史最好的继承就是创造新的历史,对人类文明最大的礼敬就是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11]《野望》写一个村庄的鸡零狗碎,头疼脑热,势必会触及这个村庄的风俗、历史、人情、伦理、文化等方面,新时代的芳村在诸多方面发生着变化,如生态环境方面,污染环境的皮革产业被大规模、集约化的皮革加工厂、皮具厂代替,个体养殖被规模化的养猪场代替;经济方面,自给自足的传统小农经济被工业化时代的商品经济代替;价值观方面,传统的伦理价值观遭到金钱本位价值观的冲击。这些都说明从鲁迅《故乡》中乡村的凋敝、破败,对乡下人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到沈从文《边城》对乡村的诗意美好唱挽歌再到路遥的《人生》、高晓声的《陈焕生上城》对乡村的背离,中国乡村一直处于低层次的、与城市二元对立的格局,而新时代中国乡村面貌已然发生了新的变化,原有的乡村书写经验在阐释新时代新农村时几近“失语”。付秀莹从日常生活这一小叙事角度切入,通过描写芳村千家万户的婚丧嫁娶、生老病死、家长里短等生活细节,写出了新时代中国乡村的新动向,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千丝万缕的事归根到底还是千家万户的事”,某种程度上,写好了一个“芳村”就写好了中国整个乡村。而写好新时代的中国乡村故事,也是作家付秀英的初衷和使命:“我想从中国传统文化的海洋中汲取养分,以中国人独特的思想、情感和审美,创作出属于这个时代的中国故事,表达我们这个时代新的中国经验。”[12]这也显示出她作为知识分子的自觉担当和责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