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书》的新历史主义解读
2023-04-18艾桂琴
艾桂琴
(广东省社科院广东社会科学编辑部,广东 广州 510610)
荣获多个奖项的影片《绿皮书》由《黑人司机绿皮书》[1]改编而成。《黑人司机绿皮书》是黑人旅行者的出行指南,该书美其名曰为黑人出行提供便利,实则是种族隔离和种族歧视之标志和象征,它清晰地界定了白人与黑人之间的界线和差别。影片的背景是20 世纪60 年代肯尼迪执政时期的美国,这时期是种族歧视最为严重、民权运动冲突最为突出的时期,特别是美国南部地区尤为明显。近年来,很多学者从不同视角对《绿皮书》进行了解析,但他们大多立足于对影片的创作手法、主人公的身份构建和身份认同、文化解读等,对影片中文本与历史的关系问题并未引起足够重视, 事实上历史背景对影片创作的影响不容忽视。
《绿皮书》中,谢利博士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摆脱黑人同胞的边缘化身份,“颠覆”白人的统治权威,因此他选择了种族矛盾尤为突出的美国南部城市作为演出的目的地。他在整个巡演过程中种种遭遇,很好地体现了20 世纪60 年代肯尼迪执政时期美国的社会历史现状,这与影片的创作背景形成了对照关系。这种对照关系体现在加州大学教授路易斯·蒙特罗斯对新历史主义的理念中,即“文本的历史性和历史的文本性”[2]。朱刚对新历史主义做了进一步解释,他认为,“新历史主义的核心即是历史和文本的关系问题。文学文本生成于特定历史环境下的社会体制中,并与这个特定历史环境下的社会体制中生成的其他文学或非文学文本相联系。同样,社会被看作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各种社会机构的总和,以文本的形式表现出来。”[2]基于此,结合影片文本对《绿皮书》中历史与文本的关系问题进行探讨,即影片文本生成于20 世纪60 年代美国特定社会历史环境中,同样,当时美国特定的社会历史环境由影片《绿皮书》所表现出来。
一、“文本的历史性”与“历史的文本性
文学文本的创作必定会受到特定历史环境的影响,因此,文学文本会被打上历史的烙印。尽管人们无法回到过去,但人们却可以通过文学文本探索和了解过去,这就是历史与文本的关系。影片《绿皮书》的创作背景是20 世纪60 年代肯尼迪执政的美国,当时的美国种族歧视非常严重,黑人民权运动非常激烈,长期的歧视和压迫使得黑人民权运动不断高涨。从1946 年开始,《纽约日报新闻》每期都刊登《黑人司机绿皮书》,表面上看是为黑人旅行者提供方便,而实际上是为了指出黑人与白人之间的种族差别,以警醒黑人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和地位。1664-1964 年以前,种族歧视在美国是合法的,黑人无权和白人享用同样的公共设施,比如餐馆、旅馆、公交车等;在日落之后,黑人无权进入特定的城镇(即“日落镇”),黑人也无权弹奏专属于白人的古典音乐等。《绿皮书》的创作同样受到了20 世纪60年代美国社会历史环境的影响,同样被打上了历史的烙印,这就是“文本的历史性”。
同理,即使观众无法回到20 世纪60 年代的美国,但他们可以通过《绿皮书》去探索和了解美国当时的社会历史现状。影片中主人公黑人谢利从小渴望融入白人的圈子,他接受白人教育,因为突出的音乐天赋,他获得了在格列宁音乐学院学习的资格,他成为第一个在这所学校学习深造的黑人。尽管他非常系统地掌握了古典音乐,但却因为他黑色的皮肤无权弹奏古典音乐,只能弹奏流行音乐。有钱的白人因为他卓越的钢琴天赋付钱让他演奏钢琴,只是为了证明他们自己很有文化和品味,然而一旦走下舞台,谢利依旧还是一个受那些白人歧视的黑人。无论谢利有多努力,无论他多赫赫有名,却始终无法摆脱这一身份,因为肤色决定一切,谢利一直都在忍受着这种不平等对待。在巡演过程中,作为音乐会演奏的主要嘉宾,“谢利无权使用室内卫生间,无法使用更衣室,无法在餐厅用餐,无权试穿自己看中的西服,不能入住任何有白人出入的酒店……”[3]这些都是诱发谢利颠覆白人统治权威的直接因素,因为不管谢利有多努力,白人们永远都看不到他的文化、学识和修养,他们能看到的只是他黑色的皮肤。相信观众一定能从影片中了解到20世纪60 年代美国最真实的社会现状以及黑人的真实处境,这就是“历史的文本性”。
“……历史是非叙述性的、非再现的;不过,我们又可以附带一句,除了以文本的形式之外,历史是无法企及的,或换句话说,只有先把历史文本化,我们才能接触历史。”[4]按照Jameson 的说法,20 世纪60 年代的历史是非叙述性、非再现的,对当代观众来说更是无法企及的,因此只有把当时的历史文本化,人们才能接触到它,即通过影片的各个不同的片段将当时美国的社会现实、种族歧视的严重性、美国黑人的真实处境以及以唐·谢利和纳特·金·科尔为代表的黑人对种族歧视的抵抗与反叛等展现在观众面前,让观众对当时的社会环境有更多的了解。虽然同是黑人对白人种族歧视的反叛,但纳特·金·科尔和唐·谢利在白人社区演奏白人音乐而遭到攻击,当时的美国种族歧视是合法的。1964 年以后黑人获得了更多平等的权利,但这些权利的平等也只是相对的,“因为民权法案也有其局限性,由于种族歧视的根深蒂固, 直到现在黑人仍没有获得真正的平等,黑人作为美国的一个特殊种族却始终只能徘徊在国家边缘, 以二等公民的身份生活在自己的国家里”[3]。尽管获得了某些平等权利,但唐·谢利依然和纳特·金·科尔一样,没有权利在白人社区演奏古典音乐,依然无权和白人一起享用各种公共设施,比如说旅馆、餐馆、卫生间、更衣室等,这引起了谢利的强烈不满与抵抗。
《绿皮书》的创作背景是当时美国特定的社会历史环境,即“文本的历史性”,同样,当时美国特定的社会历史环境也是通过影片的文本体现到观众面前,即“历史的文本性”。因此说,“文本性”与“历史性”已经相互融合到一起,成为一个硬币的两面,相互依存,缺了一方,另一方也就不复存在了。这是因为“‘当文本中内含的审美规则’和‘社会中施展的政治霸权力量’相互对应时,才能使受到文学秩序和社会秩序压制的‘边缘的失声的群体’凸现出来。”[5]影片中最具代表性的边缘人物就是唐·谢利。
二、边缘人物唐·谢利的颠覆与抑制
1988 年格林布拉特提出了“颠覆”和“抑制”两个概念,“‘颠覆’是指对代表统治秩序的社会意识形态提出质疑,使普通大众的不满得以宣泄,而‘抑制’是指把这种‘颠覆’控制在许可的范围内,使之无法取得实质性效果。这种颠覆性的声音产生于对秩序的确保,并被后者有力地表达出来。但这种颠覆性的声音并不侵蚀秩序的根基。”[6]“因为这种颠覆是权利产生出来的,权利本身就‘建立在颠覆性的基础之上’,通过抑制颠覆来强化统治”[7]。纵观整个美国历史,白人一直掌握着统治社会的话语权,而黑人一直是社会的边缘群体,白人和黑人从未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平等。新历史主义尤为关注边缘人物,用边缘化的方式让黑人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中,以此来提升黑人的话语权地位。唐·谢利是典型的边缘化人物,他选择了种族歧视最为严重的美国最南部城市作为目的地,尽管布满荆棘,谢利永不言弃。谢利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竭尽所能地去改变白人对黑人同胞的态度和看法,摆脱黑人同胞的边缘化身份,提升黑人同胞的话语权地位,同时也为了唤醒黑人同胞的权利意识。
谢利对白人权威和话语权的“颠覆”,首先体现在托尼及其家人对谢利态度的转变上。托尼是意大利白人,但他在美国人眼中只算得上“半黑半白”,即半个黑人、半个白人,他自己就受到美国白人的歧视,但他及其家人却对黑人带有极大的歧视和偏见,主要体现在:托尼岳父称两个黑人管道工人为“两个黑煤球”;托尼扔掉了两个管道工人用过的杯子;托尼为了生计被聘用为谢利巡回演出的司机,但他无视谢利,出发前拒绝帮谢利提行李,提行李本该是司机的分内之事,但由于托尼对谢利的歧视和偏见,他拒绝这样做;托尼拒绝承认谢利是他的老板;当托尼听到谢利从未吃过炸鸡,也从未听过黑人音乐时,他表示很吃惊,因为在他认为,吃炸鸡、听黑人音乐就是黑人喜欢做的事情,这也是托尼对黑人的偏见。随着对谢利的逐渐了解,托尼对谢利的态度发生了巨大转变。当他看过谢利博士的第一场演出后,他真心称赞谢利的才华,这次他主动为谢利拉开车门。托尼陪同谢利入场演出,谢利对托尼的言谈举止提出了一些基本要求,托尼再一次被谢利的言谈举止所折服,他对谢利的态度一次次发生着变化。比如托尼为了让自己的老板用上斯坦威钢琴而对音乐厅管理人员动手;托尼奋不顾身赶到酒吧救出被人殴打的谢利等。谢利教会了托尼如何控制情绪,如何给妻子写情书等,托尼对谢利态度的一次次转变表明谢利的努力和付出有所回报,表明他离摆脱边缘化身份更近了一步,他对白人话语权的颠覆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平安夜的晚上,羞涩不安的谢利来到托尼的家门口,托尼及其家人热情欢迎谢利,此时此刻,谢利离颠覆白人权威和话语权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这一条巡回演出的路是谢利颠覆白人统治权威和话语权的路,也是找寻归属感和摆脱边缘化身份的路。他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去颠覆代表统治秩序的白人权威,使黑人同胞的不满得以宣泄。然而,尽管谢利在颠覆白人权威和话语权上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是由于种族歧视的根深蒂固,无论谢利如何努力,他始终无法完全摆脱边缘身份,也未能获得与白人同等的权利。因为“颠覆”和“抑制”是相互转换的过程,颠覆建立在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基础之上,即白人权威和话语权之上,当颠覆达到一定程度后,就会被抑制,从而进一步提升白人的权威和话语权。换言之,白人文化一直都是主流文化,同时对其余的非主流文化进行奴役和控制,因此谢利无法彻底颠覆它。这说明谢利对白人权威的颠覆是不彻底的,这就是抑制的体现,正如格林布拉特和杨正润所言:“‘抑制’将谢利的‘颠覆’控制在许可的范围内,使之无法取得实质性效果。”[8]“因为这种颠覆是权利产生出来的,权利本身就‘建立在颠覆性的基础之上’,通过抑制颠覆来强化统治”[9]。唐·谢利一心想着要摆脱黑人的边缘化身份,提升黑人的话语权,在整个巡演的过程中也取得了一定成效,他得到以托尼为代表的部分白人和黑人同胞的认可,但由于种族歧视的根深蒂固,谢利未能完全颠覆白人的统治话语权,也未能完全摆脱作为黑人的边缘化身份。即使时至今日,黑人与白人依旧没有办法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平等,这就是“抑制”的作用。
文本创作者的思想和价值观是特定历史环境作用下的产物,《绿皮书》的创作同样也不自觉地被那些特定历史因素影响着,即20 世纪60 年代肯尼迪当政时期的美国历史背景塑造了《绿皮书》,《绿皮书》也悄无声息地展现了肯尼迪政府时期的美国历史现状。以唐·谢利为代表的黑人企图通过“颠覆”来摆脱自身的边缘化身份,提升自身的话语权地位,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无论他们多么努力,依然无法完全“颠覆”白人的统治话语权和提升自身的话语权地位,而他的“颠覆”和“抑制”却使得白人进一步强化了自身的统治和权威,因此种族歧视才会一直延续至今。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讲,白人为了“抑制”谢利的“颠覆”,必须付出相应的努力,即弥补美国社会爱的缺失、废除奴隶制等,只有这样,白人才能进一步强化自己的统治和权威。因此说,谢利对白人统治权威的“颠覆”所作出的努力,对提升黑人同胞的话语权、摆脱黑人同胞的边缘化身份起到了极大的推动和促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