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槐花
2023-04-16罗昭伦
罗昭伦
故乡的山上有很多的松树和槐树,每当进入春暖花开的季节,那洁白的槐花如雪如银,一串串,一朵朵缀满枝头,满树摇曳,千种风姿,万般神韵。淡淡素雅的槐花,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甜甜的槐香浓浓烈烈,弥漫了故乡的沟沟坎坎,仿佛连空气也变得黏稠起来。
我的童年就是在这忽浓忽淡的槐香中浸染着度过的。记得那时候,母亲总是挑着担子或扛着锄头走在最前面,而我就像一条尾巴一样,紧随在母亲的后面。山里的农事特别忙碌,也特别难做。家乡的土地多是石骨子坡瘠地、死黄泥田,地层薄,缺水缺肥。所有的肥料、种子和水,以及秋天所有的收获,都要靠人工一担担、一批批地完成。由于家庭条件所迫,父亲只好去外面打工,以换取家庭开支所需的钱。自然,家里的农活就落在了母亲一人单薄的肩上。那时的母亲是高大的,我总是仰了脸跟随在她的身后,只见肩上的担子在母亲很有节奏的脚步声里上下颤动着。母亲那张像男人一样古铜色的脸上,永远挂着一串串亮晶晶的汗珠,头发湿湿地粘在额前。和亮晶晶的汗珠相辉映的,是她那永远抹不去的满足的笑,仿佛生活从未亏待过她。母亲就像阿拉伯神话中的那位沙漠巨人,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永不疲惫。
那个年代,由于家里缺少粮食,又没钱买粮做补充,只好掺和着野菜度日。什么马齿苋、灰灰菜、鱼腥草、野油菜、野山椒、野豌豆、蕨菜等都吃过。但在我的记忆里,槐花蒸饭是最好吃的了。每到槐花开放的季节,母亲便在竹竿头上绑上镰刀,拿着它外出采摘槐花。我和妹妹则跟在母亲的后面,看着母亲站在树下,用竹竿钩住枝条往下拧,然后用另一只手抓住槐树枝条采摘槐花。为给母亲分忧,我也学着母亲的样子,一手抓住槐树的枝条,一手仔细采摘枝条上的槐花。比我小三岁的妹妹,则调皮地把从地上捡起来的槐花挂在耳朵上当作耳坠玩。
槐花的花期不長,槐花盛开几天以后做出来的槐花饭,吃起来的味道就没有槐花刚开花时的味道鲜美了。槐花采回来后,母亲便开始做槐花饭。她把装在篮子里的新鲜槐花在井水里淘洗两三遍后,再放入一个大瓷盆里,均匀地洒上盐巴,再用玉米面或小麦面粉搅拌在一起,让面粉把一朵朵槐花包裹起来,最后放在甑子上蒸。
我就是干些跑腿的活儿,到菜园里拔蒜苗、韭菜。采摘回来后,母亲就把蒜苗、韭菜,还有从山上采摘回来的野葱等一一切碎,拌上麻油、酱油、陈醋,撒在槐花饭上。拌好的槐花饭,总能增加我的食欲,但又不能多吃。每次吃饭前,母亲就给我和弟弟、妹妹打招呼,一人只能吃一碗,得给在外打工挣钱的父亲多留些。端着槐花饭,我们只好边流泪边慢慢地品味,细细地咀嚼。至今回想起来,那槐花饭真香啊!
暮春时节,我又回到了故乡。其实老家已没什么亲人了,回去只是为了圆一个梦:再看一看那满山遍野的槐花,让浓醇的槐香把久居城里被现代“文明”污染了的五脏六腑涤濯干净。置身于白茫茫的一片花海之中,踏着当年随母亲走过的山路,我仿佛走进了远逝的童年……
这不是“龙门石”吗?清楚地记得,当年随母亲采摘槐花时,我曾登上过它。站在众山之巅,母亲遥指东方说,你看,山那边是城市,那片天蓝蓝的,很大很大。那是我第一次遥望山外的世界,也是心中种下的第一颗幻想的种子。
哦,这是“龙泉”么?泉水依然清冽如初。靠了它,山上的庄稼才得以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我不知母亲从这里担走了多少生命之水!只有龙泉知道,只有母亲那呈“S”形严重错位畸变的脊椎知道。那张X光片就留在市人民医院的医疗档案里,也铭记在我的脑海里……
从家乡归来后,我把带回来的一大束槐花送给和我进城居住的母亲。母亲捧着它看了很久很久后,才把脸深深地埋在里面,像见了久别的亲人。待母亲抬起头时,已是泪眼蒙蒙了。
我紧紧地依偎在母亲的身旁,用手轻轻梳理着她那花白的头发,眼前又弥漫起那满山遍野的银白来。
(节选自《散文选刊》2011年第8期,有删改)
技法提炼
1.用慢镜头把动作写具体。现实中的动作大都是瞬间完成的,可是写进作品里,却不能太仓促。有时候,它可以“快进”;有时候,它可以“慢放”。如作者详写母亲做槐花饭的过程,先把槐花放在井水里“淘洗”,再“洒上”盐巴,加上面粉“搅拌、包裹”,最后放在甑上“蒸”,那美味的槐花饭,是故乡捧出的深情,是母亲献出的温馨,让人沉醉,永久难忘。
2.多个角度把人物写丰满。塑造人物形象,如果只写一个角度,难免显得干瘪,只有多角度展示,才能更全面、更立体。作者描写母亲肩膀上的担子、古铜色的脸庞、粘在额前的湿发、亮晶晶的汗珠及满足的微笑,充分刻画了一位高大、勤劳、乐观的母亲形象,镌刻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如同神话人物一般的存在。
3.寄情于物把意境写深厚。标题中的“槐花”为全文的线索,串联起故乡槐花盛开的洁白如雪,好吃的槐花饭,槐花对“我”生活的指引,再回故乡亲近槐花,送母亲一束槐花等片段,寄托了作者对童年生活的深情回忆。这“槐花”是浓浓的乡思,更是满满的母爱,唤游子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