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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大澂致王叔蕃信札笺释

2023-04-16李文君

白城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1期
关键词:光绪吉林上海

李文君

(故宫博物院 故宫学研究所,北京 100009)

上海博物馆藏有一批吴大澂致王叔蕃行书手札,还未引起学术界的足够重视。这批信札共11通,分成28 页,内容相对完整①本文所引信札,全部来自腾讯网:上海博物馆藏吴大澂《行书手札》。网址:https://new.qq.com/rain/a/20210819A037SA00,访问时间:2022年8月30日。。细读信札内容,再结合其他相关材料,对研究近代以来上海海运、物流与信息中转站地位的形成与巩固,对研究官督商办的上海轮船招商局的人员构成情况,补充并丰富顾廷龙先生所撰《吴愙斋年谱》的内容,以及研究王叔蕃其人,均有积极意义。

一、吴大澂与王叔蕃

寄信人吴大澂(1835—1902),江苏吴县(今苏州)人,字止敬,号清卿,又号愙斋,同治七年(1868)进士,点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从同治十二年(1873)起,他历任陕甘学政、河南河北道、吉林三边帮办大臣、广东巡抚、河东河道总督、湖南巡抚等职。吴大澂勇于任事,为官以实干著称,是晚清重要的政治人物。

收信人王叔蕃(1849—1912),字晓峰,号念劬,苏州洞庭东山人。他曾先后在胡光墉创办的阜康银号和上海轮船招商局任职。在阜康银号时,因负责为西征的左宗棠大军佐理粮台及购置外洋军械等事务,后经左氏保荐为分发浙江的候补知县。光绪九年(1883)阜康银号破产后,王叔蕃转入上海轮船招商局,并长期在此任职。

吴大澂与王叔蕃都是苏州人,一居城内,一居太湖之滨的洞庭东山。二人还有姻亲关系,王叔蕃行二,故吴大澂在信中以 “念劬二兄姻大人” 称之。目前学界对吴大澂的研究成果丰硕,白谦慎先生与李军先生均有专著出版。相对而言,对王叔蕃还没有专门的研究,仅杨维忠先生在《洞庭商帮的悲欢离合》一文中,提及王叔蕃以经商起家,立足沪上的传奇之事。[1]从这个意义上讲,本文所述信札,对研究王叔蕃而言,无疑具有重要的价值。

二、信札笺释

太平天国运动以来,因海运路线的发展与外国租界的开辟,上海崛起为东南第一大邑,在客货海运、外洋贸易、金融与信息中转等方面均首屈一指。王叔蕃长期居于上海,吴大澂则先后在吉林、广东、河南、湖南等处任职。就个人而言,吴大澂每到一地,欲与家乡苏州联络,最便捷的方式,就是通过上海的王叔蕃进行中转;就公事来说,若吴大澂任职之处须采购外洋货物,也须借助上海的王叔蕃。吴大澂致王叔蕃的信札,其主要内容就是围绕私人信息或物品的传递、官方外洋货物采买而展开的。撰写这些信札时,因履职地点的变更,吴大澂居于不同的地方。相对而言,收信人王叔蕃一直居于上海。下文就以写信时间为序,将信札分别系于吴大澂的不同职务之下,逐一进行笺释。为便于整理,根据信札主要内容,给每通信札拟定了一个小标题。

(一)帮办吉林边务时期

光绪六年(1880),因交涉伊犁问题,引发中俄局势紧张。为加强中俄东段边界的防务,在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的推荐下,朝廷调河南河北道吴大澂赶赴吉林,命他以三品卿衔的身份,随同将军铭安帮办吉林边务。[2]四月二十一日,吴大澂离开北京,五月十七日抵达吉林城,[3]正式开始在吉林的仕宦生涯。光绪九年十月,因中法关系紧张,吴大澂自请率所部入关,驻扎直隶乐亭一带,协防北洋。[4]本文所述吴大澂致王叔蕃信札,作于吉林的有1 通。当时,王叔蕃在上海阜康银号任职。

念劬二兄姻大人阁下:九月廿一日接诵八月廿三日手书,知前复两缄均已达到。恳汇各款,已分别汇交矣。芗林观察代订哈吃开斯千杆,因洋商不肯减让,照盛军原购十三两九钱之数,议加每杆美金洋一元,合规元十四两七八钱之谱。由尊处先付银六千两,似须明年开冻后方可运沪。如晤韵松,乞为告之。至军械机器进口,当由津局就近禀请傅相,劄行江海关道,无须由敝处行文。如由沪转运营口,可由阁下禀请刘芝翁,移咨山海关道。前委游击沈子卿赴营口设局,办理转运,续燕甫观察遇事周旋,极承关切。津、沪、营三处,联络一气,可无掣肘之虞。韵松信收到,秋亭一信并执照,当于月初带珲面交。振之信即为寄省。承示钱平甫兄履历,如有借重之处,当再布闻。弟奉旨补授太仆寺卿,已于十八日具折谢恩矣。手泐布复,即颂升祺,弟吴大澂顿首,九月廿二日。

开用关防公文已接到。前交领饷委员刑部郎中彭小圃兄由京汇去市平银二万,为购炮之用,计须十月下旬方可汇到也。(钤 “章马将厩” 白文长方印)

此信于光绪七年(1881)九月二十二日作于宁古塔(今黑龙江宁安,当时属吉林将军管辖),主要谈采购哈吃开斯枪械之事。《吴大澂日记》当日有 “复王念劬书” 的记载。[5]芗林观察,指刘含芳,淮军将领,当时在天津机器局任职。哈吃开斯(Hotchkiss),一种美国产步枪。[6]盛军,淮军周盛波与周盛传兄弟所部,当时在天津小站等处驻防。吴氏购买哈吃开斯步枪就是受周盛传的影响。在光绪七年六月初六日致部属戴宗骞的信中,吴大澂说: “薪如(周盛传)所赠哈吃开斯留下二杆,见者无不叹羡。现拟订购千杆,未知年内能到否。”[7]对周盛传所赠哈吃开斯,吴大澂念念不忘,正式准备从海外订购。在六月二十日致天津机器局王德均(筱云)的信中,吴大澂直言: “哈吃开斯每杆价银若干,枪子每百价银若干,是否托丹崖星使(驻德公使李凤苞)购办,是否用上海规银?均祈详示为感。”[8]因所购步枪一时不能到货,吴氏又准备先向李鸿章(傅相)匀兑,在七月初九日致王德均信中说: “前恳傅相酌借哈吃开斯,未知能匀拨若干否?”[9]七月三十日致王德均信中,吴氏又希望能够与代理商议价: “哈吃开斯兵枪拟先购千杆,可否援照十二两九分之价,即托新载生洋行(位于上海的军火代购商)电致美都,或作为津营添购之枪,当可不致增价,每枪带子三百亦可敷用,其价由阜康就近代付。”[10]不过,正如信中所言,议价并未成功,最终每杆枪需 “议加每杆美金洋一元,合规元十四两七八钱” 。在九月二十一日致王德均信中,吴大澂说: “哈吃开斯千杆,每杆加银八九钱,合之原价十六两之数,尚省二两有余。将来此项兵枪到沪,即可由阜康王念劬兄照料搭运营口,敝处有委员在沪守候领解,乞转致芗林观察为感。”[11]价格议定之后,吴大澂让王叔蕃先 “付银六千两” ,作为定金。在腊月初九日致王德均的信中,吴大澂也说: “哈吃开斯兵枪价值先付定银六千,铁条钉付价二千,均由念劬备文申报矣。”[12]规银,又称九八规银,是上海地区用作商品交易的银两计算单位,通常以九十八两当一百两使用。下文的市平银也是一种虚银的计算单位。韵松,指沈庚垚,江苏川沙(今属上海浦东)人,长期在吴大澂幕府任职,后由吴氏推荐,随山东巡抚张曜办理河工。[13]军械机器进口,指吉林机器局从外洋采购的机器设备,由天津机器局王德均经办。吴大澂准备请李鸿章(傅相)行文上海江海关,将进口机器直接转运营口。芝翁,指刘瑞芬,当时任苏松太道,驻上海,兼管江海关。沈子卿,游击衔,由李鸿章推荐,负责营口转运局事务。续燕甫,指续昌,时任奉锦山海关道,驻营口。当时,由上海、天津等处运往吉林的海运货物需在营口登岸,改由陆运。吴大澂从外洋采购机器与枪械,得到天津刘含芳、上海刘瑞芬、营口续昌的大力支持,故在信中称 “津、沪、营三处,联络一气” 。秋亭,指李金镛,当时在吉林珲春负责垦务。振之,指陆保善,江苏吴县人,是吴大澂的 “至戚” ,[14]极有可能是吴大澂夫人陆氏的兄弟辈,专门在吉林机器局负责银款支发事宜。[15]因陆宝善在吉林省城,故信中称 “振之信即为寄省” 。钱平甫,其人待考。本年八月十七日,朝廷发布上谕,吴大澂补授太仆寺卿。九月初三日,吴大澂从李鸿章的书信中最早得知此消息。[16]九月十七日,正式任命文书到达宁古塔,十八日,吴大澂 “起谢恩拜折”[17]。

关防,吴大澂帮办吉林边务,属于临时差遣,故不用官印,而用关防。光绪六年六月初七日,吉林将军铭安派人给刚到任的吴大澂送来 “木质关防” ,吴大澂 “谢恩后开用关防”[18]。此次吴大澂升任太仆寺卿,须更换关防。彭小圃,指彭光誉,字骈禧,号小圃,福建崇安(今武夷山市)人,同文馆肄业,通外国语,曾任刑部郎中,[19]当时在吉林任职。

(二)广东巡抚时期

光绪十二年(1886)十一月,吴大澂补授广东巡抚,十三年二月初九日,正式接印上任。[20]十四年七月初十日,吴大澂调署河东河道总督,七月十八日,交卸巡抚印篆,离开广东。[21]吴大澂在广东巡抚任上,共计一年零五个月。本文所述吴大澂致王叔蕃信札,作于广东巡抚任内的有7 通。当时,王叔蕃在上海轮船招商局任职。

念劬二兄姻大人阁下:屡接手书,详悉一一。许鋐来粤,带到宜兴磁器一箱,谨拜嘉惠,感感。刻下调管北栈,公事稍简。杏翁之意,因阁下经理杂务,头绪太纷,不能专心局务,此亦实在情形,未必因江孚任怨,别有谣言。然弟处零星事件,亦复不少,舍阁下则无可托之人。每次折差过沪,必有奉烦琐事,寸心极不安也。吉林宋渤生寄来参匣,费神转寄家兄,不必寄粤省一周折矣。舍侄讷士以拙画未竟之作,装潢成卷,嘱为补完。回忆作画时,忽忽十三年矣,兹为点缀成之,乞为转寄。手复敬请台安,弟大澂顿首,四月廿六日。

此信于光绪十三年(1887)四月二十六日作于广州,主要就王叔蕃职位调整一事予以宽慰。当时,在上海轮船招商局的人事变动中,王叔蕃没有进一步升迁,而是调到招商局北栈(今上海公平路码头)。招商局的总办盛宣怀(杏翁)是吴大澂的结义兄弟,王叔蕃希望通过吴大澂的情面,请盛宣怀给予关照。对此,吴大澂请他相信这是正常的人事调整,并非盛宣怀因 “江孚” 轮之事埋怨他,才将其调整到相对冷清的北栈。吴大澂要王叔蕃不要听信谣言,专心局务,等待时机,并称王叔蕃是自己在沪上的 “中转站” ,除王氏之外, “则无可托之人” ,从各方面给予宽慰。江孚,招商局所属船名,当时,招商局有 “江裕、江宽、江永、江孚、江新” 五艘船只,往返运行于上海与汉口之间的长江航线。[22]许鋐,吴大澂心腹仆人,经常为吴氏运送古物,经手银钱。宜兴磁器,似是宜兴特产紫砂器。折差,官方递送文书信件之人。宋渤生,指宋春鳌,时任吉林机器局总办,与吴大澂关系密切。[23]家兄,指吴大澂之兄吴大根,在苏州原籍居住。吴氏请王叔蕃将吉林寄来的人参直接寄回苏州吴大根处。讷士,指吴大根之子吴本善,吴氏无子,他留在苏州的古物,多由侄子吴本善打理。在光绪十二年三月二十日写给吴本善的信中,吴大澂委托他把苏州家中的部分 “拓本” “封寄上海,交念劬寄来(广州)”[24]。

念劬二兄姻大人阁下:前奉惠书,适诸事坌集,未及作答。今日又接手函,前恳代寄参匣、手卷,知已附便寄苏,感甚感甚。弟手致子梅、眉叔两观察书,当已早到。卓峰事有消息否?手复即颂台祺,弟大澂顿首,六月朔日。

近患痔疾,半月不能出门,每日坐卧参半,故手翰更寥寥矣。

此信于光绪十三年六月初一日作于广州,主要向王叔蕃通报近况。子梅,指沈能虎;眉叔,指马建忠,二人均为上海轮船招商局会办。卓峰,时在招商局任职,姓沈,其名待考。痔疾为吴大澂的宿疾。在光绪十三年六月初一日致吴大根的信中,吴大澂也说: “弟患痔疮,起坐费力,半月不出门。”[25]

念劬二兄姻大人阁下:昨日接诵初三日手书,知眉翁调考各船管带,此实事求是之意,卓峰如可中选,必有可望,鄙人何力之有焉?翰卿家信二封已转交。前所代购李鼎和七紫三羊毫,乞为再购二十枝,寄下为感。手泐奉复,即颂台祺,弟大澂顿首,六月十二日。

此信于光绪十三年六月十二日作于广州,主要请王叔蕃代购毛笔。眉翁,指马建忠。会办马建忠选拔招商局各船管带(船长),沈卓峰有望胜出,王叔蕃认为其中有吴大澂说项的因素,吴大澂断然予以否认。翰卿指徐熙,苏州人,鉴藏家徐康(子晋)之子, “善刻印及竹木,为王石香高弟。时以经售古物为业,故人皆呼之曰‘徐骨董’云。”[26]吴大澂长期委托徐熙为自己代购古物,此次赴广东就职,徐熙曾短暂在吴氏幕府任职。在六月初一日致吴大根信中,吴大澂说: “端阳节后本可再寄一竿(一千两),适翰卿来粤,带到铜器数种及零星字画,择其佳者留之,已费不赀矣。”[27]李鼎和,湖州人,在上海吴良才号西开笔肆,所制狼毫、紫毫、羊毫等,均享有盛名。[28]

念劬二兄姻大人阁下:前惠枇杷果、碧螺春,久未泐函复谢,近日因病得闲,晚凉独坐,焚香下帘,煮佳茗一瓯,颇得静趣。顷读二十日手书,代购李鼎和笔六枝,并惠鲜藕一篓,风味较胜于粤产,敬谢敬谢。叔才将行,忽忽泐复,敬颂暑祺,弟大澂顿首,六月廿七日。

此信于光绪十三年六月二十七日作于广州,主要是感谢王叔蕃馈赠枇杷果、鲜藕等时鲜。叔才,指黄燡林,江苏川沙人,黄炎培之父,吴大澂外甥沈毓庆的表兄,长期在吴大澂幕府任职。[29]此信由黄燡林从广州带往上海。

昨接手书,知仲平已到沪,家书费神代寄矣。前有一函致广盦观察(交王爵堂廉访带沪),索其所刻朱子墨迹拓本。乞为代询,如有现成拓就者,寄下两份。

此信不完整,内容有缺失,无落款日期,主要是请王叔蕃向吴承潞索取朱子墨迹拓本。仲平,指陶惟坦,苏州周庄人,陶子春次子。咸丰十年(1860)四月,太平军攻陷苏州,吴大澂的家眷曾在周庄陶宅避难。[30]后来,陶惟坦进入吴大澂的幕府,跟着吴氏 “之豫之粤,之辽之湘” ,始终相随。[31]广庵,指吴承潞,金石藏家吴云之子,吴大澂的结义兄弟,当时以道员的身份,在上海办理 “淞沪釐捐”[32]。爵堂,指王之春,光绪十四年(1888)四月,由浙江按察使调任广东按察使。[33]在光绪十三年六月初一日致吴大根的信中,吴大澂提及: “团扇一柄,托仲平带上。”[34]则可知陶惟坦从广州北上,是在光绪十三年六月前后。此信中提到陶惟坦已经抵达上海,则可知此信也应作于光绪十三年六月前后。

念劬二兄姻大人阁下:顷接三月初七日手书,代购粉连泗二十匹,耿绢四十尺,颜料六种,均已照收。嘱画绢幅,四月中或少(稍)清闲,可以从事文翰。近因惠州水灾甚重,力筹赈抚,函牍较繁,州县禀报迟延,颇不放心,亲赴惠郡查勘一次,目击困苦颠连之状,舟中作诗廿四首纪其事。有云: “野航几日断行踪,忽驾飞轮到石龙(东莞所属大镇)。使者要知民疾苦,此来不为劝耕农。” 观此略可知其近况矣。宁古塔副都护寄来山参一匣,乞为转寄家母。又送夏纨扇、折扇一总包,均交邢贵带去。外家信一封,费神一并寄苏为感。夏令湿重,惟起居珍摄不宣,弟大澂顿首,三月望日。

寄上凤眼果二篓,共六十斤,以一篓奉赠,乞以一篓代寄家慈。此果宜与白菜同煮,味胜鲜栗,又类白果,若生食则不甚甜也。乞转告家兄,同此领略,吴中向所未见耳!念劬二兄姻大人,大澂顿首。

此信于光绪十四年三月十五日作于广州,主要通报惠州水灾之事。连泗,指连史纸,书法、绘画,制作拓片均宜,产于江西与福建等地。耿绢,一种自然紧密、比较厚硬的丝绢,多用来绘画,产自浙江嘉兴。吴氏托王叔蕃从上海代购书画所用的连史纸、耿绢、颜料,预备公余作画所用。本年,惠州等地遭遇洪灾。在三月二十一日致表弟汪鸣銮(时任广东学政)的信中,吴大澂说: “今春阴雨过多,东江水长数丈,惠州府城,适当其冲,下游沿及东莞所属百数十村,基围尽决。兄因州县延不禀报被水情形,得之传说,甚不放心。因于初六日乘坐海东雄轮船,直抵石龙。次早换坐广元,驶至惠郡察看,灾区汪洋一片,竟与扬子江无异,湍深溜急,浩瀚奔腾,民船不能上下。前有即事诗云:‘疑似金焦山下路,大江东去浪滔滔。’初八日巳刻,由惠展轮,酉刻,已抵省垣(广州),平日断无如此之速也。”[35]吴大澂巡查灾区时所作的廿四首七言绝句,题为《戊子三月查勘广惠水灾纪事》,收入《愙斋诗存》。[36]信中所引为第五首,原诗有注云: “初六日酉刻,乘海东雄轮船抵石龙镇” 。[37]宁古塔副都护,指吉林宁古塔副都统富尔丹,字森堂,满洲正红旗人,吴大澂任职吉林时的好友。凤眼果,萍婆树的果实,分布于两广南部。吴氏将此南粤特产,寄给在苏州的母亲韩太夫人与在上海的王叔蕃。

前月交叔才带去一缄,附寄凤眼果一篓,想已达到。昨接廿九日手书,并代购七紫三羊毫十四枝领到,至感。近日场事渐忙。柳门升侍郎,昨始接电。运斋尚无消息。复颂秋祺,不尽宣悉,弟大澂顿首,七月初九日。

此信于光绪十四年七月初九日作于广州,主要感谢王叔蕃代购毛笔等物。场事,本年为乡试之年,作为巡抚,吴大澂有入闱监临考场的职责。不过,因在八月乡试之前调任河东河道总督,吴氏并未监临广东乡试。柳门,指汪鸣銮,光绪十四年七月,还在广东学政任上的内阁学士汪鸣銮升任工部右侍郎,兼管钱法堂事务。[38]运斋,指吴大澂之弟吴大衡,时任翰林院编修,期待能外放为乡试考官,但一直未能如愿。

(三)河东河道总督时期

光绪十四年八月初六日,吴大澂到开封后,正式接河东河道总督印信,负责黄河郑工决口的治理。[39]光绪十四年年底,在吴大澂的努力下,郑工决口顺利合龙。光绪十六年(1890)正月,吴母韩太夫人去世,吴大澂回苏守制。[40]吴大澂在东河总督任上,共一年半的时间,有致王叔蕃信1 通,王叔蕃当时在上海轮船招商局任职,还兼有 “办理郑工驻沪采用事宜” 的身份。[41]

念劬二兄姻大人阁下:二月廿四日接诵十一日手书,藉悉一一。赛门德土已运三批,共九百九十九桶,又沙土五桶,约计津局当已起运在途矣。广方言馆肄业生朱正元如愿投效,亦可来豫,已电致聂观察询之,惟奖叙一节未蒙俞允,将来恐难再请耳。义记地亚士之洋土,毋庸再购,因水陆转运甚为费事,津局裁撤后,更无照料之人,前批所定,亦可敷用。所短经费二千两,如津局尚有余款,即嘱小山由津汇还。贱眷已于二月十八日安抵大梁,承惠多珍,敬领谢谢。手复敬颂台祺,弟大澂顿首,三月初五日。

毛春塘飞花入砚池笔,乞代购五十枝,寄至天津转运局,有便即可带豫。

此信于光绪十五年(1889)三月初五日作于开封,主要谈河工善后所需工程物料。赛门德土(cement),即水泥。吴氏上任伊始,向直隶总督李鸿章从天津商购水泥,李鸿章第一次为其从旅顺调拨三千桶,计六百吨,每吨银二十四两,后又调拨一千吨。吴氏前后两次购买水泥,共用银三万余两,[42]这也是中国治河工程首次大批量使用水泥。广方言馆,同治二年(1863)在上海设立的学习外语与算学的新式学堂,由江南制造局经办。朱正元,字吉臣,号镜湖钓徒,浙江绍兴人,1888年自广方言馆肄业之后,因精于算学,曾在会典馆中辑录《海道图说》的有关内容,参与舆图地志的修订工作。[43]此时,吴大澂在办理河工善后时,向朝廷建议在开封设立河图局,从福建船政局、江南制造局、天津机器局、广东舆图局四处选择精于测绘与绘画者20余人,对河南与山东两省2400多里的黄河河道进行全程测量与绘图。[44]朱正元有算学特长,故王叔蕃推荐其入河图局。聂观察,指聂缉椝,曾国藩之婿,时任江南制造局总办。在本年正月时,江南制造局已决定派出 “贾步纬、葛道殷、黄钟、张元基四员” 赴开封参与河图测绘。[45]作为广方言馆的主管者,聂缉椝已同意吴大澂征调朱正元之事,但对将来保举其衔职(奖叙)一事,并未完全答应。义记地亚士洋行,德国商行,总部在上海。洋土,疑即水泥。当时向开封运送货物,须经海运到天津,再转运开封。津局,即天津转运局,河道总督衙门在天津设立的临时机构,负责把从海路运到天津的物料再转运至黄河郑工工地。随着郑工合龙,天津转运局也即将裁撤。小山,在天津转运局任职,其人待考。吴大澂的夫人陆氏,正月二十三日离开苏州,沿运河北上,从清江浦改走陆路,[46]于二月十八日到达开封(大梁)。[47]毛春塘,上海湖笔商铺名。

(四)湖南巡抚时期

光绪十八年(1892)八月,吴氏抵达长沙,出任湖南巡抚。[48]光绪二十一年(1895)十月,正式卸任回乡。[49]吴氏担任湖南巡抚,首尾三年,不过,中间有近一年的时间,吴大澂在辽南对日作战前线,并未在湘。本文所述吴大澂致王叔蕃信札,作于湖南巡抚任内的有2 通,王叔蕃当时仍在上海轮船招商局任职。

念劬二兄姻大人阁下:夏间为湿热所困,每日须静卧半日,以资休养。除例行公事外,酬应笔墨,概形疏懒。文闱事竣,接办武闱,日内更形忙碌,灯下亦不得闲。屡奉手书,并承谭文帅前有赐书,因茶陵赈事,辱蒙褒奖,且感且愧。因须手复数纸,至今未报,谒见时乞为道意。今秋茶陵西乡又有疠疫,弟作祭文一篇,遣员往祭瘟神,未知有效否?远寄佳茗,久未复谢,殊为歉然。前日又得手翰,知从者回苏,盘桓数日,寒家兄弟,老态日增,幸兴会尚好,不致索漠耳。又承惠寄台湾小柚、枣糕、肉松、官燕,老饕恣其饱啖,欢喜无量。今年脾胃尚健,能食果品,亦一快事也。赴浙候补一层,稍缓为宜,随班听鼓,了无意味,叙补积资,遥遥不可必也。手复敬颂台祺,弟大澂顿首,十月十八日。

此信于光绪十九年(1893)十月十八日作于长沙,主要是劝阻王叔蕃不必赴浙江候补求官。本年夏天,因长沙暑热,吴大澂的痔疮发作。他在写给吴大根的信中说: “五六两月,天气温热,痔疮较甚,脾胃亦不甚和” “入伏以来,半日判事,半日静卧。”[50]文闱事竣,本年为乡试之年,八月六日至二十四日,作为巡抚,吴大澂入闱监临考试。[51]十月初七开始,又开始武科乡试,吴大澂又连续阅武二十天。[52]谭文帅,指谭钟麟,湖南茶陵人,时任闽浙总督。因谭钟麟的家乡茶陵发生疫情,湖南巡抚吴大澂通过采取 “医药食品救济,祭祀神灵,向朝廷申请赈济资金” 等措施,给予了有力应对。[53]作为茶陵人,谭钟麟致函吴大澂,对其赈济乡民表示感谢。对前辈谭钟麟的褒奖,吴大澂 “且感且愧” 。适逢王叔蕃将以 “同知衔浙江补用知县”[54]的身份赴浙候补,按例须拜谒闽浙总督谭钟麟,故吴大澂请其当面向谭钟麟道谢。当然,这里也不乏私下向谭钟麟推荐王叔蕃的考虑。光绪十九年腊月二十一日,吴大澂正式复函谭钟麟,向其通报湖南疫情与救治情况,此信曾由章士钊题跋,今天仍留存于世。[55]对王叔蕃赴浙候补知县一事,吴大澂不以为然,认为每日 “随班听鼓” ,大不自在;对其准备积资捐纳,以期能早日补缺的计划,吴大澂更认为是遥遥无期。对王叔蕃回到苏州,与其兄弟们欢聚数日之事,联想到身在苏州的兄长吴大根和天津的弟弟吴大衡,身在长沙的吴大澂亦生出羡慕之情。

再闻令媛择于四月间出阁,敬具微礼四色,交卓臣带沪转寄,即乞哂存。去秋在闱中朱书七言对一副,寄奉雅鉴。卓臣、讷士两侄昨游岳麓山,明后日有轮船回省,即可送至汉口矣。弟近日精神甚健,较胜于去年,堪以告慰厪怀。手复再请台安,弟大澂又顿首。

此信正文部分缺失,此为附言部分,于光绪二十年(1894)初作于长沙,主要是恭贺王叔蕃嫁女。信中提到的 “去秋在闱中” ,指的是光绪十九年八月,吴大澂监临湖南乡试一事,则可知此信作于光绪二十年。卓臣,指吴本齐,吴大衡之子;讷士,指吴本善,吴大根之子。光绪二十年适逢吴大澂六十大寿之年,两位侄子在正月十六日抵达长沙,看望吴大澂。[56]在二月初五日写给吴大根的信中,吴大澂说: “两侄到湘后,阴雨连绵十余日,约游岳麓山不果。昨日放晴,今早请茶邨(顾潞)、廉夫(陆恢)诸君登山一览,风日清和,可以游目畅怀。慈航轮船明日必可回省,拟于初七日启程,令慈航送至汉口,江水甚涨,行程必亟速也。”[57]慈航轮归湖南官方所辖,往来于长沙与汉口之间。二月初六日将回到长沙。吴大澂拟让两侄于初七日(实际为初八日)搭乘慈航轮到汉口,再转船返回苏州。此信中提到 “昨(初五日)游岳麓山,明后日(初七初八)有轮船(慈航)回省(长沙)” ,则可知此信作于光绪二十年二月初六日。

三、余论

太平天国运动以后,上海取代传统的扬州、苏州等地,快速崛起为东南的交通与贸易中心。与此相适应,在上海出现了一批新型商人,一方面,因与外国人有经营往来,他们长于洋务;另一方面,他们出身读书人家,却未能通过科举进入仕途,事业有成之后,还希望通过捐纳等非常规方式,获取功名,得到社会主流的认可。为此,他们与江南籍的京中或各地大员维持着良好的关系,成为他们在上海的私人代理或分支派驻机构。王叔蕃就是这方面的典型。光绪六年六月十八日,吴大澂致吴大根信说: “前托日升昌汇寄家用,每月一百二十金,可作四月底截止。五月以后,即由念劬处寄去,如苏市有可就近划用之处,望与念劬商之,弟由此间陆续寄还阜康可也。”[58]光绪十三年七月十一日,吴大澂在致吴大根信中说: “念劬处尚存五百余金,留备缓急取用耳。”[59]这是私人层面,在吉林的吴大澂托王叔蕃往苏州汇寄家用银两。光绪七年吴大澂在致山东潍县陈介祺的书信中说: “上海阜康银号内设有转运局,王念劬大令主其事。吉林所购外洋军火,皆念劬经理,如有古陶器由尊处寄上海当不难也。”[60]同年六月二十日,吴大澂在致天津机器局王德均信中说: “上海用款,可托阜康银号转付。该号有王念劬兄(名叔蕃),与弟至亲,现已札委上海转运事宜。”[61]这是公家层面,帮办吉林边务的吴大澂委托王叔蕃代购外洋军火。此时,对在阜康任职的王叔蕃来说,于公于私,他俨然成为吴大澂在上海的全权代理。

除吴大澂外,王叔蕃还为苏州同乡潘霨和洪钧提供同样的代理服务。光绪三年(1877),潘霨出任湖北布政使,在他幕府任职的潘钟瑞就多次奉命与上海的王叔蕃进行交流。[62]光绪十三年八月,洪钧出任驻德、俄等国公使,在正式出洋之前,他的随员张德彝等人,曾多次拜会负责文报局事务的王叔蕃等。[63]与王叔蕃类似,同在招商局任职的王叔铭(字新之)则成为京官翁同龢在上海的代理人。[64]这种代理,是晚清社会急剧转型过程中出现在上海的新生社会现象。

在外任职的吴大澂,不管是因私与家乡苏州联系,还是因公从外洋采购货物,均离不开上海的王念劬。他们的通信中留下了许多生动的细节,如,第一通信札中提到为哈吃开斯步枪议价的详细过程,第二通与第七通信札中提及吉林官员向吴大澂馈赠山参,第四通与第九通提及的上海湖笔品牌李鼎和与毛春塘,第七通信札中所说的 “吴中向所未见” 的岭南特产凤眼果;第十通信札提及的台湾小柚销售到上海等。这些记载为我们了解当时的社会提供了难得一见的材料,值得我们去认真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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